黑子不怕鬼，走夜路都昂首挺胸，行得正，立得直，這次真是被逼無奈了。
門咔噠一響，合上了。黑子大氣也不敢出，慢慢地松開門把手，直到它緩緩復位。他慢慢地回過身子，借著路燈的光，盡量瞇著眼打量了一下。
這是一個老小區，城中村，房子雖然還算齊整，但是窗戶開的極小，側面挨得過于親密的樓擋住了絕大部分的光線。
黑子左手緊緊地捏著手機，右手小心翼翼地在面前摸索，腳下死活都邁不出第一步。他頓了頓，決心先等眼睛慢慢適應昏暗的光線。
好安靜。
連機器的嗡鳴聲都沒有，就像被人拉下了電閘，莫非——
黑子腦門上似乎滲出了汗珠，他把手慢慢地摸向身后的門把手，突然間腳下爆發出一陣大笑，黑子腳下一軟，猛地一退，咣一下撞在了門板上。
“嘿！和了！哎哈哈哈哈，快給錢給錢，老劉頭你看你，別老耍賴……”
“哎不是你怎么老贏，不行不行，這把咱倆必須得換位置……”
“換就換，嗨……”
黑子嚇得倚在門上，一動不敢動，與此同時，臥室里傳來一聲長長的呼嚕聲，就像是在水里溺了好久剛剛被提出來一樣。黑子的心漸漸放進了肚里，主人睡著了。
又等了幾十秒，呼嚕聲趨向于平穩，黑子這才慢慢把自己從門板上揭下來，一步三磨蹭地挪到右手邊的窗口，鬼鬼祟祟地向外張望了一下，又立刻縮回頭來，生怕被人看見。
白背心，黑短褲，頭發極短，發小鷹子正百無聊賴地蹲在小路口，只見他左右看了兩眼，摸出一根煙來叼在嘴上晃蕩。
黑子稍感安心，摸煙不點是他倆提前商量好的一個暗號，這說明一切太平，一旦把煙點著，就說明情況不對，趕緊撤。這還是鷹子的主意，制定計劃的時候，倆人都覺得自己像福爾摩斯他舅舅，聰明了一輩，到了真正實施起來——黑子忽然想到，萬一他點煙的時候自己剛好沒看到，那怎么辦？
黑子忍不住又捏了捏手機，窗前一座沙發把不大的客廳分成了兩塊，正對面是個小廚房，再往右邊是個小走廊，走廊上面對面兩個門，看起來像兩個臥室。沙發左邊一進門處是衣帽間，下面有兩個黑黢黢的大抽屜，黑子回頭瞅了瞅小走廊，躡手躡腳地向抽屜摸去。
這個衣帽間像這座老樓一樣，似乎有些年頭了，抽屜卡的緊緊的，黑子伸手一拉，抽屜“吱呀”，響亮地叫了一聲，像被人掐住脖子的水鬼。黑子慌忙緊閉雙眼，把手捂在了耳朵上，好像這樣就能阻止聲音吵到主人。
許久，黑子才發現自己干了一件蠢事，掩耳盜鈴，趕緊把手拿下來，下意識地左右看了看，這才想起周圍沒人，他用力搓了搓冒汗的額角，正準備一不做二不休一把拉開抽屜。
呼嚕聲忽然停了。
黑子一下僵在了原地。連樓下的麻將館也默契地安靜下來，黑子的手抬在半空，一動都不敢動。屋子里靜的可以聽見一根針掉在地上的聲音，黑子后背上的寒毛忍不住一根一根地豎了起來。
難不成撞鬼了？黑子忽然想起鷹子給他講過以前坐牢的故事。
“我告兒你啊，你要是給逮進去了，可千萬別到處亂瞅，號子里跟民間傳說的也基本差不離兒了。都是先給你扔派出所里，拿皮帶削你一頓，然后蹲墻角餓著，別說一般人了，你是個殺人犯都得在一邊蔫巴著。上回我在里面看著一個老么咔嚓眼的女的在那嗚嗚渣渣窮得瑟，哎呦那家伙，讓人給打的，血呼啦差的……嘖嘖嘖……”
黑子仿佛看見自己穿了個深藍色的囚服，雙手抱頭蹲在墻角，兩個五大三粗的獄警拿著警棍和皮帶，劈頭蓋臉的就是一頓胖揍。黑子激靈靈地打了個哆嗦，不敢再往下想。定了定神，他毅然決然地把手伸向了抽屜。
吱呀。
黑子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嘴里一句“鬼呀”被生生咽了下去。
他還沒碰到抽屜！
腳步聲忽然響了起來，聽起來是臥室的門被打開了，黑子拼命捂住自己的嘴，心臟通通通跳的如此劇烈，他簡直以為已經被那個人聽見了。
廚房里傳來倒水的聲音，黑子保持著一個別扭的姿勢半躺在地板上，一分一秒地挨著，仿佛過了整整一個世紀。終于聽見腳步聲的主人趿拉著拖鞋走回臥室，門又輕輕地掩上了。黑子等了足足十幾分鐘，隔壁臥室的呼嚕聲再次突兀地想起，他才敢稍微活動一下僵硬的老腰。這時才發現后背已經濕透了，夏日悶熱，黑子忽然覺得有點喘不上氣來。
他已經有點無心再偷了，一咬牙抓住抽屜兩邊，長痛不如短痛，準備速戰速決。抽屜一下拉開，吱的一聲，被一聲幾乎斷氣的呼嚕聲完美掩蓋過去，黑子伸手在抽屜里扒拉幾下。里面只有幾團毛茸茸的襪子，還有不知道誰藏的換下未洗的小孩內褲，他忍不住在心里咒罵了一聲。
里屋的呼嚕聲一下接著一下，越來越響亮，黑子的膽兒漸漸大了起來，一樓幾乎被他翻了個遍。
一無所獲，他不禁有些焦躁，暗暗腹誹起來，有錢人家不會都把錢藏在被窩里抱著睡吧？可是要他進臥室——黑子打了個冷顫，趕緊搖搖頭，打死他也不敢進去。
這樓雖然樣式老了點，可是好賴也是個復式，正是因為如此，鷹子才信誓旦旦地保證說這里住的肯定都是有錢人，就算不是富二代，那也是拆二代。
通往樓上臥室的樓梯就設在客廳旁的臥室門口，黑子又伸頭看了看窗外，鷹子還在那里，不知道跟什么人說話，嘴里沒有煙。他權衡了一下，咬咬牙，不能空著手回去，得上樓碰碰運氣。萬一實在不行，啥都沒有，那就認倒霉，先撤，下次死活也要自己去望風，讓鷹子進來偷，他奶奶的。
樓梯是木制的，踩上去有點吱呀呀地響，黑子此時已經無心去管聲音了，他把手機往腰上一別，心里只想著趕緊摸完樓上趕緊走人。天不遂人愿，他剛剛踏上最后一個臺階，突然——
“報告大王！報告大王！來電來電來電話了！報告大王！報告大王……”
“鷹十八！這個傻子！！！”黑子在心里幾乎要把這個家伙千刀萬剮了，這時候打電話來，不是想害死他嗎？而且，他明明調了靜音，肯定是他干的！黑子做了個決定，一會兒出去一定要找個沒人的小樹林把這個二傻子打一頓！
樓下的呼嚕聲果然停了，巨大的來電鈴聲反復地響個不停，黑子趕緊沖到一個立柜前，拉開門把自己塞了進去。從腰帶上連撕帶扯地把手機拽下來，兩只手篩糠一樣抖個不停，拼命想按掉電話，卻發現怎么也按不停，這時候，樓下傳來一聲咒罵。
黑子魂飛魄散地聽到一個腳步聲通通通地上樓來，腦子里光速閃過一個被打的血呼啦差的女人的樣子，眼淚都要掉出來了，第一次犯事兒會不會從輕教育？
過了好一會兒，黑子發現自己并沒有被捉拿歸案，只聽見樓上的臥室門開了，刺耳的手機鈴聲戛然而止，緊接著傳來了幾聲呵斥小孩的聲音，黑子蜷縮在黑暗的衣櫥里，屏住呼吸，一動不敢動。
天殺的王八蛋，怎么會有人跟他用一樣的手機鈴聲！
黑子只覺得過了好久好久，樓上的聲音才漸漸小了下去，腳步聲慢慢地下樓。黑子剛要松口氣，他現在已經完全無心再偷，只想趕緊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只聽樓下啪的一聲，有人大力拍開了墻上的開關，黑子瞬間感覺一道刺眼的光透過縫隙射進衣柜，樓下傳來兩個女人爭吵的聲音。
“崔莉莉，你這個保姆怎么當的，啊？我告訴你，我忍你好久了！整天好吃懶做，活兒沒見你多干多少，現在學會偷吃偷喝了，啊？東西到處亂放，你說，這手機是不是你偷走放在樓上的？你說……”
“我真沒有……”
“你還狡辯……”
黑子欲哭無淚地倚著衣柜背板，他的腳已經麻了，蒼天作證，他只不過是進來偷個東西，這到底有完沒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