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的小孩兩歲多一些，匆匆過完年又去哥哥那里照看小孩，臨走的時候我還是不太放心，問她，胃怎樣了？還疼么？要不然再給哥哥說下，在家再呆上幾天，等痊愈了在過去。她還是強硬的說，沒事，已經好了。不去，阿姨（嫂子的媽媽）七十多了，一個人身體扛不住。我也沒有太多阻止，只是在臨走的時候，將她安置好車鋪床上，火車啟動的時候，給哥哥打了個電話，讓提前在火車站接她。這是第三次返京了……

一輩子習慣了農村的環境，一下子要去大城市照顧小孩。各種的不適應很是遭罪。時不時給媽媽打電話:“怎樣，一切都好么？吃飯了沒？吃的都合口不？這會忙什么呢？”一氣之下我會問很多很多問題。那邊總是傳來微微的笑聲:“好著呢，都好著呢。你嫂子和你阿姨對我包括對你哥哥都可好，寶寶一天不停太能跑了，我倆兩個老太婆籠不住，呵呵。我和你阿姨換著帶,一個做飯，一個帶小孩。好著呢，沒事……”每次聽到這會，心里總是樂滋滋的笑了，調侃的逗:“哎，媽媽現在是大堡子人啦，比我見得世面多，呵呵。”“啥大堡子不大堡子，還是農村好！”

每次有時間，我會時不時戳個電話過去，電話那邊總是微微地朗朗的笑?！爸灰阍谀沁吅梦揖头判牧?，就怕東北人的生活習慣你不適應，一大家子住在那幾個房子，不知道相處的怎樣，委屈不？”“好著呢，好著呢?！?/p>

直到去年年底回來過年，我去火車站接媽媽，看到她的那一剎間，當時愣住了。內心一陣震撼:“咋成這樣了？”

身體消瘦了好多，脖子一下感覺掖了可長，之前紅潤的臉變得蠟黃蠟黃，尤為讓我感到害怕的是，兩只眼睛深深地陷了下去，很寬很寬的黑眼圈猶如大病初愈。我止住心情，連忙接過她手里的東西，挽著她一跛一跛的往前走。:“你昨晚在車上沒睡好吧？累不累？沒吃飯吧？先吃點飯，完了回去睡一會?！眿寢寱炣?，這會似乎太難受了，過多的也沒怎么說話，柔弱的說:“我不想吃，就想回去歇會。”我知道一個暈車的人的難受，太多也沒有強求，“要不咱就喝點什么，稍微墊一點，然后回家，睡覺也就不難受了……”媽媽沒有反駁，我慢慢拎著她在魏家涼皮點了雞蛋醪糟。

眼下的這個身影，再也不是當年矯健的步伐，比我高岸的肩膀如今卻讓我俯視的望著她。不知道這幾個月究竟經歷了什么，如今變得……媽媽彎著腰，近乎將頭貼到桌面上一勺一勺舀著醪糟，滿頭的銀發顯得有些蓬亂，偶爾攥起粗糙的大手抹一抹眼角的淚花，看見她如此憐憫的身影，一股酸酸的味道紅潤了我的眼圈。

她真的老了，再也不是當年的堅強了。我轉過頭，深深地長吸了一口氣，咬咬牙沒能讓淚水流下。

回家的這幾天，媽媽不怎么吃飯，總說自己吃不下，嘴上也長孢了，不敢吃。整天也是沒力氣，中午多少都要在床上睡一會，這輩子從來沒有見她這般脆弱。后來幾天，她時不時捂著肚子，我實在擔心，勸她了幾天，去醫院看看。終于去了醫院。配合醫生的做了全身檢查，做完胃鏡后醫生說是胃上有炎癥。一下子糾結的心也算是放了下來。接下來，抓了一些中藥再配了些西藥，叮囑她，什么該吃什么不該吃……

后來慢慢有些好了，胃口也好了些，于是我讓媽媽每次多炒幾個菜，媽媽生氣的說，能吃多少就做多少，不要剩。又訓我，從來做飯沒哈數，做啥事都沒個譜。我一下子冒火了，直接嚷了起來:“讓多炒幾個菜要那樣發火么？啥叫個做啥事沒個譜?！眿寢寶鈶嵉?“出去，出去，不要和我說話，都是拜家子……”一氣之下，我將手上的東西狠狠一甩，廚房門啪的關上了。一下子便聽見媽媽在里邊難受的哭了，這么大很少見媽媽哭過，我不敢甩腳離開，悶悶地站在外邊。

“你哥哥一天不把錢當錢，做飯從來都是一堆……”后來我才知道她為什么那么生氣，為什么幾個月就變成那樣。她幾乎整天吃的都是剩菜剩飯，她很想很想吃一口面條，又怕自己單獨做了，阿姨不高興，所以人家做什么自己吃什么。就那樣將就。受不了那里的暖氣房子，一冷一熱感冒了，又不好支聲，喉嚨發炎咳嗽的不停，想多吃幾個水果潤潤嗓子，又怕人家說農村人口粗，見啥都想吃。家里買的水果，哪怕是壞了倒了都不隨便去吃。想吃青菜，全家都是以肉蝦為主。下樓一次，站在電梯里整個人喘不上氣來，暈的不行……

“這些怎么不給哥哥說，在自己兒子家里有什么不方便的?！?/p>

“你哥哥腿骨折大半年不能上班，全家消費那么大，都是你嫂子掙錢，人家那樣辛苦，咱們又不能太多幫人家。只要能幫著給人家把小孩照看好就行了，還有什么挑剔的。家人都是整天變樣給你哥哥弄著吃……”

“那我給你打電話你怎么不給我說說，至少可以舒緩一下委屈呀?！薄澳阋惶煲惨习?，說那些有什么用，這么大人了……”

看著她我哽咽著淚水輕生地說著“年齡大了，身子不像以前了，有什么你一定不要騙我，不要再裝堅強了，小毛病，早發現早治療，不要考慮太多你們身體健康，我們才能在外邊安心做事……”

記得那年工地在陜北大沙漠，很長一段時間沒打電話，按耐不住，晚上通了個電話，電話微弱的聲音讓我感到害怕:“媽媽你怎么，你是睡覺了還是，聲音怎么這個樣子？”

“噢……”支吾了半天！

“我在睡覺，你電話把我吵醒了，沒事，都好著呢，你怎樣，工地一天忙不，那邊風沙大，紫外線強，你多注意些，不要受熱了……”我搶過話題“媽媽，你說實話，你是感冒了還是……”“沒有，好著呢，就是瞌睡了，你忙你的……”輾轉反側我睡不著，買了第二天的機票趕了回來，趕到家里，門鎖著，隔壁的嬸嬸見了我:“你還不知道呀，你媽媽住院一個星期了……”耳朵一陣巨響，失聲哭了出了“她騙我，還說她在睡覺，為什么不給我說，騙子，她這騙子……”我哭著一股腦向醫院奔去。找到她，看到她縮倦在病床上，腿一下子軟了，哭著望著她“你怎么了，為啥不給我說……”

那次媽媽嚴重住院了，哥哥要上學，她賣命似得干苦力，每日超負荷的勞動，又舍不得吃，每天就是吃一兩個饅頭，炒菜近乎不舍得放油，便秘干燥的上不了廁所，時不時做一些面糊糊喝，天熱，最后導致虛脫，直接暈倒在路上……

電話那頭總是傳來“我好著呢，好著呢。”有個故事，《大灰狼來了》從小聽著媽媽大灰狼的故事長大，如今我害怕哪天大灰狼真的來了，我卻不在身邊?？粗H人一個個離去，一份緣一瞬間陰陽兩重天，一個在天的那邊，一個在天這邊。小時候他們一路歡笑拉著我走，如今我只想拎著他們的手慢慢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