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你死在我的夢里

很久沒有做噩夢了,醒來時分頭腦還不清晰。夢里看過的那些慘痛和令人揪心的畫面還在重復播放,即使我閉上眼睛,捂上耳朵,那些畫面,無聲的痛泣,都會一遍一遍的逼上我的眼眸,刺進我的耳膜。我害怕極了,我想喊出來,爸爸,你死在我的夢里。

等我稍微情緒穩定,神志清醒的時候,窗外已升起暖烘烘的大太陽,風從半開的窗戶進來,抓著簾子牽著手跳舞,桌上擺放著前一晚熬夜沒整理完的筆記,那只油性筆的頭還裸露在空氣中,筆蓋兒在它的旁邊翻了個跟斗倒栽……眼珠子不停轉動,凝視周圍許久,我才敢確定剛剛那是夢。只是那夢真實的讓我不敢再夢一次,我怕成真。

爸爸,死了,在我的夢里。

洗漱后,人開始清醒,而夢的記憶開始退卻,其中的些許畫面在腦中來回滾動,人物的臉,出事的房間,當時的天氣……都已經慢慢模糊起來。就像突然下了一場傾盆大雨,雨刷拼命地沖洗雨水,卻始終看不清那泛紅燈下走過行人的臉,而腳下的油門卻被踩的死死的,不由得我停下來。

家里第三層樓的書房燃起來了,爸爸走進去了,最后只剩下灰燼……

守夜,第七天出殯,我們送走了爸爸,我們都沒有哭,也沒有笑……

爸爸走了之后,家里沒有燈,沒有光,沒有米,沒有水……

好像那會是我讓爸爸進書房幫我找書的……

這些記憶碎片零散無邏輯,細節不停在腦中穿梭,夢里爸爸的死,很真實。我記得我心里痛的快要分裂了,可是一滴眼淚都沒有流。我害怕爸爸走后家里撐不住,自己就像導播一樣,夢里一切開始變得暗起來……我突然間又像是被記憶蠻橫的拉到案發地點,是我讓爸爸進去書房的,是我,是我害了爸爸……

我深深的陷在昨晚的夢里不可自拔,起床后,我趕忙上網翻查。夢見親人死亡,夢見爸爸死亡……這幾個問題。在周公解析里,作了這樣的回答。

死亡是一種安寧、穩定的狀態,是一種非常吉祥的征兆。

夢見爸爸死亡的人,夢見爸爸死亡的人,其動機及原因和夢見媽媽死亡的人差不多,也有可能是希望爸爸遠離媽媽,或遠離家鄉不再回來??赡苁前职只貋淼臅r候不是打人就是罵人,把家里搞的一團糟,童年天真無邪的愿望就潛藏在意識底下,永遠不會消失,等待機會再出來。而你有可能是受到了什么刺激,聯想到童年的記憶,才會有這個夢。

我想起了我跟爸爸的感情,很復雜,生為父女,無形中有一條線拉扯著彼此,逃不開的血脈之劫。就像風箏一樣,你飛的多高多遠,一回頭,他把你緊緊的捏在手心里。你累了疲了,他會將線一根一根纏繞,把你高空帶回地面,帶回家。

小的時候,對于爸爸,我從來不愿多談。

那時候作文課或多或少會涉及到家人描寫這一塊,同齡的同學都會寫《我的英雄爸爸》、《爸爸是我的英雄》……我一般會選擇沉默,或者輕巧避開這個課題。幸好那時候的老師都不是什么大八卦,每天攀附在你身邊找談資,我也無需出言去解釋。

其實對于爸爸,我談不上是痛恨,應該是感情上接近于空白,行為上就是每次碰到都會想要躲得遠遠的,像要被逮捕的小白兔一樣害怕的哆嗦著??赡苓@和從小耳濡目染媽媽受過多少苦有關。

雖說能躲則躲,實際上和爸爸見面的次數真的不多,他通常很早很早就出門去工作了,等到很晚很晚的時候才會回家。一家子開飯的時候也不會等他,通常都是我們幾個小孩子把飯菜吃了個遍,涼了剩下一丁點他才回來,我們幾個小孩子就倖倖的收拾碗筷往樓上竄。那時候的我已經學會了如何避開不必要的見面了。

不見面就沒有任何害怕和糾葛,日子還是過得蠻順風順水。當時我心里只有兩種感覺,一個是手里花的還是爸爸的錢,我痛恨自己被錢財栓住,我想要馬上賺到錢出走浪天涯。另一個是我身邊的同學都有一個長的像圣誕老人一般的爸爸,親和的微笑著,會帶著全家一起出行。說真的我好羨慕,雖然那會家里的條件還不錯,爸爸買上了車,允諾我們春節放假時候,帶我們去周邊玩。那段相處的小日子著實很開心,可又那么短暫,我希望的是平平淡淡細水流長一輩子。所以我羨慕他們,會跟我提起昨晚全家人一起吃飯開的小玩笑,情人節爸爸變戲法給媽媽送了什么禮物……越羨慕,我自然而然的變得自卑起來。而偽裝就是,將這些自卑藏在我的驕傲里。我每天掛著微笑,和家里打電話帶著笑容,我把一些小細節添油加醋說的特別動聽……每個人心里都想,我是一個快樂的女孩,有一個很好的家庭,爸爸媽媽還特別疼愛我。因為我知道憂郁的孩子如果你沒有一副動人的驅殼,是好少會得到別人疼惜的。

其實大家想的也不完全是錯的,爸爸媽媽真的很疼我。意識到這個事實的時候,我已經是到了讀高中的年紀了。那會我的心里不再是特別的想要逃跑,對于很多糾葛也試著去面對去解釋去維護,但是偏偏人情血脈家傳中有各種難解難分,最絕望的時候,我甚至冒出了這樣的想法,還暗自做了一些決定。我不愛這個家,但我愛那兩個人。

爸爸很疼我。

他很嚴肅,不茍言笑,偶爾也會開幾個不冷不熱的笑話。但是情感里已然是冷漠如僵,我不知如何回應是好,通常就是傻傻的笑著附和過去。他從來不挑食,他老說起以前吃大鍋飯的事情,要快不然就吃不到??赡苷沁@段經歷,讓他從不浪費絲毫,不管菜色如何。他滿足我的一切要求,只要是合理的。他說別的可以節省,吃飯千萬不可以。我就開玩笑說我又沒瘦下來,別擔心,我吃的很好。

離家之后,爸爸給的生活費自由了,我就開始去購置一大堆自己喜歡的東西,書籍,相機,唱片,包括幾場演唱會,幾次旅行……每一次在云端飛行的時候,每一次在電影院笑出聲的時候,甚至于每一次把菜品擺列拍照發朋友圈的時候……我的腦海里總會偶爾閃過爸爸的臉,那么的蒼老,步履那么的蹣跚。

我想爸爸每天的生活就是工作,工作,工作……午飯后工作,晚飯后工作,不似我們上班一族每天只要上八個小時,他的生活里都是工作,因為工作可以換來金錢,可以撐起這個大家子。我很慚愧,畢業了居然淪為了半個啃老族,工作不順心,領的工資不多,有一部分生活費都是爸爸給的。我過的還非常的不節儉,住市區的居民樓,周末周邊游,偶爾看看電影唱唱歌買買衣服,假日小旅途出行,為了愛豆還四處搜刮唱片,看演唱會……甚至于現在,爸爸在勞累工作的時候,我在這里寫一些沒營養的故事。

說起爸爸的時候,我總是沉默,不愿談,心里卻會翻騰著很多很多的情緒,因為這個人存在了整整二十幾年,沒說過心事,很久沒一次吃飯,見面的時間累積可能還不如我和閨蜜長……但是這個人就像一顆長在你身體里的瘤,很毒,你偏偏又很賤不會做手術去除。

現在的我依舊想逃離,也依舊害怕逃離,我怕逃過天荒地老只落得一個傷春悲秋的結局。因為家在,我始終逃不開。

長大后,我第一次覺得喊爸爸的時候有人回應是一件幸福的事,是大一。

那年我一個特別要好的閨蜜用微信發了蘇打綠《小時候》的歌詞給我,包括2012年當我們一起走過巡演臺北場的獨白。

(青峰演唱會口白:)

不知道你們是不是跟我一樣,覺得爸爸總是好嚴肅、好難跟他說心事。小時候,每個周末爸爸都會騎著車,帶我到一個從來沒去過的公園玩;但是,不知道為什么,長大后,我們幾乎不講話了,爸爸從來沒有稱贊過我、我也從來沒有說過我愛他。但是幸好,在爸爸走之前,我們都說出了心里話,我永遠忘不了某一天,當我要從醫院病房離開前,爸爸突然叫住我,沉默了幾秒,對我說:你…要加油喔。我點點頭,轉身后眼淚再也停不了;后來,我寫了一首歌給爸爸,錄下了DEMO,這樣放給他聽。

小時候我們的城市像郊外 我們的腳步很輕快

那時天空很藍心很小路很寬

長大后我們的存在像塵埃 我們的距離被拉開

有時相處很難想很多話很短

我要爬上你的肩膀我要眺望你的遠窗

我忘了問什么樣的倔強讓我們不說一句真心話

我要長成你的翅膀我要拂去你的滄桑

我忘了說心里面的愿望始終是要你的肯定啊

從你溫柔眼眶綻放

(青峰:我相信,今天他一定裝上了翅膀,來到現場,聽我唱歌。)

這時候我們的心變得柔軟 放下了父子的身段

知道時間太晚不要躲不要散

我要爬上你的肩膀我要眺望你的遠窗

我忘了問什么樣的倔強讓我們不說一句真心話

我要長成你的翅膀我要拂去你的滄桑

我忘了說心里面的愿望始終是要你的肯定啊

從你溫柔眼眶綻放

我要爬上你的肩膀我要眺望你的遠窗

我忘了問什么樣的倔強讓我們不說一句真心的話

我要長成你的翅膀我要拂去你的滄桑

我忘了說但我仔細回想腦海里最珍貴的一幅畫

是你載著我叮嚀我要我抓牢你身旁安心在你背后飛翔

記憶中我們的一切 隨著你老去的臉成為永遠

那是青峰寫給病逝的爸爸,在醫院病房里臨走前爸爸說出的那些話成了青峰這首歌的緣由。

后來看過蘇打綠綠人村微信號發過一篇名為《你現在的人生 ?要什么呢》的文章,摘選了一些青峰的文字,青峰也在文中談到了父親。

我爸爸去年離開了。以前我們都不會講心事,直到他生病,覺得來不及,要趕快把心里的話說出來。

我也把握時間,把很多想說的話告訴他,這比起很順遂的父子關系,反而更幸福。因為,前面的過程,修煉出最后很美好、圓滿的結果。

雖然最后很遺憾,青峰的爸爸還是沒能來到現場聽一場蘇打綠的演唱會,但是他們彼此抓住生命最后的時光,交換了心底里最真的話,也算是遺憾中的完美。

夢里,我想我一定是害怕,還沒有機會跟爸爸說說心里話,他就離開了,我才哭的如此撕心裂肺。所以這個夢,是要來提醒我,即使以前多不順遂,如今因為工作糾紛常常吵鬧,也不要忘記珍惜彼此的每一次相處,不管是會面,還是一通電話。

后來那個要好的閨蜜告訴我,其實有一個人牽掛,即使沒有感情,終究有那個連接點,如果人走了,真的就斷了,好好珍惜吧。

我那個閨蜜在年少時候就失去了爸爸,她說每一年父親節她都想要喊一聲,沒有人應答的爸爸。

爸爸,你死在我的夢里,活在我的現實世界里,或許這就是幸福的含義,提醒我好好珍惜。有多少人因為年少的關系,誤解了父親,痛恨了父親,但始終我們就像兩條河流,終究相匯,希望有一天可以牽起手,坐下來像老朋友一樣,好好的聊聊天,說說你年輕的故事,笑笑我的年幼的趣事,再談談現在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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