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大一結束的時候,我拖著行李和陳鋒走了一段路,從亭川東路走到鐘樓底,太陽大得不可思議,汗液順著臉頰向下流動,我甚至騰不出手抹一把,只能這么行走著,沒有一點詩情畫意。
我們沒說話,一句都沒有,似乎就這么好端端地走著就能證明一切,壓根不需要只言片語來解釋些什么。我的喉嚨開始冒煙,我想這是一個糟糕的日子,城市沒有雨,可我和這座城市的農作物都迫切地需要一場雨。
我們走到鐘樓底,走進一家油膩的麻辣燙店,沒頭沒尾地吃了一碗麻辣燙,喝了半瓶冰啤酒,坐在我對面的陳鋒還是抿著嘴,緘默讓我不知所措。我從塑料盒子里抽出幾張劣質紙巾,胡亂抹了一把嘴。之后我感到嘴唇十分干燥,似乎還沾了一些紙巾碎屑。我想我必須講一些話來緩解這陣難耐的干燥了。
于是我說,我們分手吧。
二
不是沒有想過大學里的戀愛。甚至抱有許多幻想,少了高中時的那份因為學業帶來的壓抑,或許能夠變成另外一個人,能夠輕而易舉地忘記所有事。可是這一年來,這場戀愛我談的心亂如麻身心疲憊,一點沒有當初設想的美好。上課在一起,下課在一起,吃飯在一起,自習在一起,夜宵在一起,就差睡覺在一起了。黏在一起漸漸變得理所當然,我也無法拒絕陳鋒的這種無時無刻的陪伴,更無法告訴他我完全不需要這種陪伴。我的世界逐漸變得捉襟見肘,小得只剩下他一個人了。
我想起陳鋒追我的時候,有點窘迫,被他的幾個室友推搡著來到我跟前,漲紅著臉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他的室友嘰嘰喳喳地替他說著好話,我的閨蜜在邊上笑得人仰馬翻,我尷尬無比轉身就走,然后他就憋出了一句“我喜歡你”,聲音不夠洪亮也不夠堅定,可我卻那么順其自然地想到了自己。
膽怯如我,也曾漲紅著臉對著某人說過這四個字,缺少愛的一句話,然而無比真誠地留在遙遠的青衿歲月里。我想我是太過同情我們這種人了,認為應該相依為命地生活在一起,那時我剛剛結束軍訓,大一帶著對未來沒有頭腦的憧憬,腦袋一熱就答應了。
陳鋒后來跟我暴露他的本性,說沒想到我這么好追,我一巴掌打在他腦袋上。其實我感覺我根本沒把他當做男朋友,僅僅是一個和我一樣的人,但我也沒能躲避他的親吻,我們就這樣廝混在了一起。
陳鋒經常問我我愛不愛他,這是個愚蠢的問題,一般都從女生嘴里溜出口。我們坐在操場的看臺上,俯視著整片土地,他就問我,你愛我嗎。我對他常常是敷衍,其實我討厭這個問題并且不知道如何回答。
那天陳鋒對我說我是他的初戀。我有點嗤之以鼻,他努力自辯,然后說他高中里是多么多么用功讀書,壓根沒時間兒女情長。天忽然有點暗了,太陽躲在了云朵后頭,就這樣劈頭蓋臉地下了六月以來的第一場雨,月份走進梅雨季節,陳鋒拉起我的手就要走。我紋絲不動。他說你干嘛?我說淋雨不是很好么。
干涸的土地迎來它的第一場雨,我也是。我就這樣猝不及防地想起了鄒戈,一點緣由也沒有。
陳鋒站立著,他說那我陪你淋雨吧。
我們就這樣保持著姿態,雨水遮蓋了我的視線,我覺得十分文藝。但是那天之后我的手機就壞了,長時間地拿著它被雨水洗滌,終于是進水了。他媽的。
三
初中的時候我就聽聞鄒戈大名,像一塊金色匾牌,掛在我們A中的校門口,供所有人欣賞艷羨。A中無人不曉鄒戈,就如同偶像劇里萬年第一的白馬王子,存活于明明白白的現實里,閃著光輝,令你著迷。
A中是初中部和高中部合在一起的學校。高中部是全市第二的重點中學,鄒戈本來可以考去全市第一的中學,據說A中的老師校長都跟他和他父母開了個會,希望他能夠繼續留在A中,為A中獲得榮耀。鄒戈答應了,其實他也完全沒有必要去另一所遙遠的中學,因為他無論在哪,都會是NO.1,我相信著。
其實我因為一瓶水結識鄒戈,但他一定忘了。
我初三的時候和閨蜜一起跑到高中部看籃球比賽,那時候鄒戈高一。閨蜜就是為了去看鄒戈的,她說沒見過頭腦好并且四肢發達的,鄒戈可能也就是個文弱書生。我沒見過鄒戈,判斷不出真假,跟著她一起舉著礦泉水喊加油,加油加油也不知道到底為誰加油。我問她哪個是鄒戈?閨蜜興奮地跳了起來:“喏,就是那個進球的啦!”我順著她目光炯炯的眼神看過去,人群中響起一陣歡呼叫好聲,鄒戈穿著白色的球衫,帶著點張揚的笑容,和隊友們擊掌,距離太過遙遠加上我那天沒戴眼鏡,難以看清他的臉,但是因為他一下場休息就會有諸多粉紅色女生蜂擁而上遞水遞毛巾,不難看出他的號召力和影響力。我還沒反應過來,閨蜜就抓住我的胳膊擠過洶涌人群跑到粉紅色女生堆里,我說你干嘛,閨蜜說你傻啊好不容易來一趟當然要近距離地觀看。
離鄒戈五米開外,我還是沒能很清楚地看到他的臉,初三的我們沒有高中部的學姐高挑,完全被阻擋。我想除了演唱會估計沒有這種陣勢了,我快要窒息了,完全無法順暢地呼吸。閨蜜卻在這時無端地扯了我一把,我的身體前傾,手一滑,胳膊向上掄起,那瓶農夫山泉就這么毫無預兆準確無誤地丟在了鄒戈臉上。
我那時的表情估計可以生吞下一個蘋果吧。或者誰來給我一棒。
粉紅色女生們安靜了下來,一個個都盯著罪魁禍首我,眼睛瞪得圓圓的,假睫毛撲閃撲閃,我一個初二女學生真是被她們給嚇傻了。
其實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后來我和鄒戈變成朋友,我跟他說了這件事,他笑笑說我怎么不記得了。
看,人家都不記得了,說明連小事都不算一樁。
那時鄒戈撿起農夫山泉,擰開瓶蓋喝了好幾口,然后笑了笑轉身和隊友說話,我把頭低著,估計他也只能看到我的劉海,或者說也不屑于看我一眼。
回去之后我告訴閨蜜下次別再拉我去看鄒戈,她打趣了我幾聲,這事就算過去了。我們兵荒馬亂地迎來中考,順理成章地直升A中高中部,脫下藍顏色的初中部校服,換上了嶄新的白顏色高中部校服。我高一,鄒戈高二。
換了校區之后我偶爾可以在學校里不經意地遇見鄒戈幾次,拿著書本低頭從他身邊走過,他身邊總是有很多人,難以看見他獨處的摸樣,然而他待人溫和,也沒什么脾氣,身邊的人也是理所當然地圍繞。
第二次和鄒戈的交集是在一次周五回家的路上,我擠上擁擠的公車,碩大的書包令我看上去像一只臃腫的烏龜,我站在車門那里努力摸索著書包里的零錢,幾次都快要被擠下車。突然有人扔了兩枚零錢丟進投幣箱,然后用手拉了我一把,我看到兩段美妙的拋物線然后看見鄒戈的臉。他背一個黑色NIKE單肩包,嘴里嚼著口香糖,沖我微笑了一下。我緊張地對他說謝謝,他擺擺手。
他沒有對我說一句話,但我卻有點不能忽視他了。
四
我的作文次次年級第一,當做范文被復印出來人手一張,我漸漸在年級里小有名氣,可我還是低著頭走路,仿佛地上有錢撿。
文學社的社長來找過我,希望我加入,我看著他肥胖的臉頰和真誠地目光,突然覺得心驚膽戰,我推脫事情太多不能加入,他的眼神有點灰暗了,就在這時鄒戈突然出現在我們年級,拍了一下社長的肩膀,抖得他一身肉顫,我沒忍住笑出了聲。鄒戈說班主任派我來找你呢,我就知道你在高一泡小學妹。我的臉立刻紅了,但也足以看出鄒戈和社長關系要好,我就突然對社長說最近也不是很忙同意加入文學社鍛煉鍛煉了。
社長說好的這就對了讓我交一篇作品上來然后跟著鄒戈走了。鄒戈的背影消失在高一年級的走廊盡頭,變成一片半明半暗的云。
那天之后我常常混跡于文學社,鄒戈和社長一起吃飯,有時還會幫我們排版,他第一次跟我說話:“嗨,學妹。”好像是第一次與我見面,我不假思索地喊學長好。漸漸地有時我也會和他們一起吃飯,按時交稿,乖巧地出現在文學社,來之前梳一遍頭發,整理好校服。我有臉盲癥,忘記一個人的長相是最容易的事,但我卻清楚地記得鄒戈的單眼皮,鋒利的眉毛,高挺的鼻梁,以及他慣常微笑的摸樣。我難以找到適當的形容詞來形容他,也會懷疑他是否真的存在于我的生活里,或者說現實中是否有這樣完美的存在。
五
陳鋒說你不相信你是我的初戀嗎?他問這句話時神情有點嚴肅,也很滑稽。我感到心累,不想再執著于“你到底愛不愛我”或者“我是不是你的初戀”這兩個問題,絲毫沒有意義,假如愛情只會一直讓人質疑,那么還有什么意思呢。
我沒理他,拿過師傅修好遞給我的手機。陳鋒嘲笑我淋雨裝文藝的代價就是修手機。我不想理他,但他拉我去必勝客吃飯。披薩等了一個小時也沒有上來,人多的要死,仿佛全市人民都聚集在了這家必勝客里,飲料喝得我尿頻尿急。然后陳峰對我說,我高一時喜歡過我們學校的廣播站站長。
我愣住了,眨巴眨巴地看他的臉,熟悉的欠揍摸樣。
她真的很美,幾乎年級里的男生都喜歡她。陳鋒托腮一副心馳神往的摸樣,我又吸了幾口蜜桃汁,問他,然后呢。
女神比我們大兩屆,我高一結束的時候她就參加高考了。她高考前我都沒和她說過一句話,你說這能不能算是我的初戀?
我剛想回答他,服務員不耐煩地端著披薩來上菜了,我瞬間感到自己饑腸轆轆,吃完了也就忘記回答他了。
不過我始終想不明白,是不是所有青春期的少年們都會愛上一個廣播站美女站長,穿著長裙踩著高跟鞋飄飄欲仙地出現在你面前,就好像白骨精迷惑了孫悟空,金箍棒都不管用了。
六
高一過了一半,感覺一切都挺不錯的,雖然沒分科物理化學差的要死,但還是沒能影響我的好心情,常常與鄒戈見面,也能聽見各種關于鄒戈的消息傳來,比如他又代表學校參加化學競賽拿了省一等獎啊云云云云,關于鄒戈的消息一向不用打聽,課間操的時候,排隊買飯的時候,下課上廁所的時候,只要在A中,你隨時可以聽到關于鄒戈的事。
我和閨蜜在英語測試之后飛奔向女廁所,然后就聽到隔壁班女生的對話:“誒你知道嗎,鄒戈在追廣播站站長林菲菲。”“真的假的?不過他倆到是挺般配的。”
我聽完愣是尿不出來了,在廁所呆了整整五分鐘,聽見閨蜜問我是不是掉進去了。顯然閨蜜也聽見了這些對話,她安慰我說,也許不是真的呢,要不你去問問?閨蜜是唯一知道我暗戀鄒戈的人,但這在A中并不稀奇,女生們幾乎都把鄒戈當成夢中情人,不多我一個。
我在午休時分聽見廣播里播音員甜美的聲音,我不自覺地清了清嗓子,下午就跑去廣播站報名了。
我長得也不是很差勁,就是發育的不太好,有點兒營養不良的樣子。我站在廣播站學姐面前,咬文嚼字地讀了一段文字。學姐不是特別滿意,反正廣播站美女一抓一大把的,然后站長走了過來,笑著讓學姐給我一個機會,她說廣播站也需要新鮮血液。這就是林菲菲,我第一次見她,穿著一身藍白條紋的無袖連衣長裙,手里抱著一疊資料,頭發長到腰際,剪平,中分無劉海,皮膚白皙眼睛大睫毛長,笑起來有兩個深深的酒窩。她實在是身材窈窕形象氣質佳,這身衣服如果給我穿的話鐵定就是神經病院的病號服,可是她穿起來就是如此女神。我是女的都被她吸引了,突然深深地明白了鄒戈。帥哥配美女,高智商配高智商,自古以來就沒錯過。
我開始混跡于廣播站,因為等待鄒戈的到來。他平均每天都會來三次,早上大課間一次,中午午休一次,晚上放學一次。他把身體斜斜地靠在門框邊,觀看林菲菲對著話筒播音,她的聲音柔美清脆,酒窩掩藏在瀑布一般的長發里若隱若現。我是怎么看見這一切的呢?因為我躲在播音室后面的一個堆放雜物的房間,透過玻璃窗看著他們,隔著厚厚的灰塵雖然有點悵然若失,但還是太容易滿足,我從沒嫉妒過林菲菲,她也時常親切地讓我試音,她的長發甩在我臉上,癢癢的觸感。她就像小時候我家門口的一株白玉蘭,隨時隨地散發清香,供人觀賞。
林菲菲抱著資料與鄒戈并肩走出廣播站,夏天的黃昏,天空浮現火燒云,光輝灑在他們深深淺淺的腳步下。
有一次我在林菲菲邊上播音,與她提起鄒戈。她托著腮,若有所思地看向窗外,許久回過神來,沖我發出一個疑問的“啊?”。
A中長眼睛的都知道鄒戈和林菲菲在一起了,他們穿梭在整個A中校園,老師也并無阻止之意,因為鄒戈仍然穩居年級第一的寶座,仍然在市級省級國家級的學科競賽中名列前茅,愛情對于他來說,只不過是徒增美好。
鄒戈明顯減少了去文學社的次數,同時我也懶得再去文學社了,胖胖的社長有點兒不開心,拍著鄒戈的肩膀喊著見色忘義。
日子就這么過著,不咸不淡也沒什么波瀾,我還是一副睡不醒的摸樣,老是丟作業本,拉著閨蜜的手去上廁所,沒再聽見關于鄒戈的消息。高一末面臨選科,大家都明顯地安靜了下來。我也減少了去廣播站的次數,直到我高一的末尾,最后一次去文學社做總結,社長正在和另一個人說話,我聽見他說“誒,林菲菲要出國了啊,那鄒戈豈不是要傷心死。”我敲了下門,他招呼我坐,我整理了半天資料,只剩下我和社長兩個人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問他:“鄒戈怎么了?”
社長搖搖頭,“林菲菲老爸要送她去英國留學了。”
七
我高一結束那天,鄒戈的高二也結束了。我為了迎合高二考試的時間,在最后一場英語考試中只考了十五分鐘就提前交卷,拎著書包飛奔出教學樓,剛好看見鄒戈形影單只的背影留在林蔭大道下。破碎的梧桐樹張牙五爪地搖擺著,我也不知道哪來的勇氣就跑到鄒戈跟前。他看見我沒說話,我們就這樣并肩走出了校園,他沒穿校服,我也沒,我甚至還精心打扮地噴了點香水。
我們一起搭公車,我搶先投了幣,然后跟他說,你記得有一次人很多,我沒摸到硬幣,你幫我投了然后還拉了我一把嗎?
鄒戈想了想,搖搖頭。
我扯出一個微笑。
車子到站已經是傍晚,城市華燈初上,鄒戈對我說:你要回家嗎?
我搖搖頭。
然后我們站在X江大橋上吹風,風把鄒戈的臉都吹模糊了。我說,我知道林菲菲學姐要出國的事。你也在廣播站吧?我愣了一下,想起那扇埋著灰塵的厚厚的玻璃窗。每次我去找她,其實都看見你了。鄒戈踢了踢腳下的石子,云淡風輕地說。
我們站了很久,車子在身邊飛馳而過好像可以隨時將我們帶走。之后鄒戈說,走吧,我請你吃夜宵。
我們去了距離最近的一家排擋,我好像沒睡醒,或者夜色太迷人早已分不清是不是現實。我想起扎著馬尾辮的十四歲的自己,因為一瓶水邂逅鄒戈,從此以后他就這樣揮之不去地烙在了我心里。
如今我十六歲,還是什么都不懂,但又好像懂了一切。
我們點了龍蝦烤羊排酸菜魚和小菜,老板娘送來幾瓶啤酒,我毫不猶豫地打開一瓶,倒進杯子里。鄒戈說我是不是把你帶壞了。我說你也不壞啊。他笑著喝了一杯啤酒,嘈雜的環境里混合著賣唱者的吉他聲。鄒戈溫文爾雅地給我夾菜,只字不提林菲菲,我想他的人生也許太過順利,林菲菲就是他的第一次挫折,然而我很幸運,能夠陪伴他的第一次。
不知道啤酒喝空了幾瓶,我一直以為啤酒是喝不醉的。頭頂的燈忽閃忽閃的,我有點醉了,說了很多胡話,竟然對著鄒戈說了從十四歲到十六歲的故事,我瞇著眼睛看他,說了含糊不清的“我喜歡你”。
一路走來我都尾隨著鄒戈的腳步,清醒地活著。但那天我們都醉了,借著昏黃的燈光猶猶豫豫地吻了一下。然后我就瞬間清醒了,可是清醒并沒有發生任何改變,我甚至希望這盞燈永遠懸掛在我們腦袋上,見證這一刻,讓我們的關系能有質的飛躍。短暫的吻甚至無法稱為吻,只是一個簡短的摩擦,帶著啤酒的味道,揮發在燈光之下。
那天這座城市突然下了一場劈頭蓋臉的雨,可以稱之為傾盆。可惡的是我穿了一條碎花長裙,背了一只鏈條包,被鄒戈猝不及防地拉住了胳膊,一頭扎進雨里。鏈條包勒住了我的肩膀,鎖骨被奔跑帶來的震蕩弄得生疼,香水味散在了雨里。我隔著雨水的線條看鄒戈的背影,竟然無比感激這場雨,想要這種奔跑永無止境,想讓他就這么拉著我的手,一起踩在斑馬線上飛奔著過馬路,濺起一身水花還混著泥土。可是這是唯一一次,鄒戈帶著我奮不顧身地向前奔跑,仿佛我們的生活里沒有林菲菲也沒有我對他不見天日的暗戀,只有奔跑的快感。好像我們都沒有醉,但又好像都不是那么清醒了。
八
那天從必勝客出來之后我告訴陳鋒關于我的初戀。其實我本不應該和他匯報這么多,丫就一呆頭呆腦理科男,哪懂那么多。但誰讓他和我提了初戀這個話題,感覺無比清純又無比遙遠。
陳峰說你肯定沒能尾隨他到底。臉上帶著狡黠的笑容。
我說是啊。
盡管我們一起淋了一場雨,但我還是不能打擾鄒戈的高三,也不能妨礙他去全國TOP5的高校,不能阻止他想念林菲菲。我當做一切都沒有發生,在圖書館和他偶遇,問他借復習資料,僅此而已。
有一次統考我數學考得極差,沮喪地坐在圖書館。鄒戈說文科數學特容易,我給你弄一知識點總合你就什么都懂了。
結果第二天他就帶著黑眼圈給了我一本厚厚的牛皮本,里面是他洋洋灑灑的鋼筆字,他一高三生,去看文科數學,大晚上花了幾個小時整理,我鼻子一酸眼淚就掉了下來。
總覺得他對我不錯,但就是沒有希望。
鄒戈整個高三都沒再來過廣播站。那次他生日,我偷偷跑到廣播站給他點了一首歌,是他最喜歡的we shot the moon的《come back》。我說祝鄒戈生日快樂。估計全校的女生都覺得平常,給鄒戈點歌的人不計其數,表白的也有,一句生日快樂又有什么。
“Looking for an angel, are you an angel?”
我在高考前最后見了鄒戈一面。他顯得從容淡定,勝券在握。他收獲了太多鼓勵和看好,高考對于我們來說都是神圣的,不容許失誤,也算是給十幾年讀書生涯一個完美的交代。
我帶著那本牛皮筆記本和鄒戈坐在校園的草坪上,太陽很大,毫不留情地帶給我們炎熱,再也沒有一場暴雨,澆灌這種炎熱。
我想起后來和閨蜜去看的那場電影《初戀這件小事》,依稀記得有這么矯情的一句話:想起他的時候,會有一點點心痛,但我依然愿意把他留在心底,就算今天,我不知道他在哪里,他在做什么,但至少,是他讓我知道,什么是“初戀這件小事”。
我們沒說話,我知道除了加油沒什么好說的,我們一起在A中三年又三年,像一段原本完整的時光,無緣無故被劈成兩段。我知道我一廂情愿的中學時代也終將遠去,但這又有什么,至少我擁有了這件小事,至少我也曾義無反顧地付出,至少我也和鄒戈走過一段路,暴雨見證了濕透的情感。
陳鋒看了我一眼,遞給我一張紙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