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雨收云斷,天空卻依然是陰沉沉的灰白色。櫻花枝頭上猶自滴滴答答地落著水,滿地錦重重的花瓣沾滿了泥水。想到幾天前,風和日麗,鶯啼燕舞,這一片片嬌柔的花瓣,還像是春天的寵兒,在枝頭間喧喧嚷嚷,俏麗爭春,我不禁一聲嘆息。
楚云環住我的腰,輕聲喚我:“小蓮,讓我再抱你一次。”我面無表情地推開他,說:“就在這兒吧!就在這兒埋了吧!”一仰頭,想控制住不爭氣的淚水,卻怎么也控制不住,咸咸的淚水滑落到嘴里面。
楚云一把擁我入懷,說:“知道你不能原諒我,讓我再抱你一次,就這一次,小蓮。”我心中絲絲疼痛,卻再無力拒絕,哽咽著說:“我不想白白錯過,為什么?為什么?楚云,你給我一個解釋呀,我明明覺得你是愛我的!”楚云的眼神黯淡下來,松開我說:“我找不到理由,你和田茵都很好。對不起,是我錯了!”
我望著手心里面的鉆戒, 荷葉形的白金底座上幾粒小鉆簇擁著一粒大鉆,猶如顆顆露珠晶瑩璀璨,腦中一片亂麻,層層記憶相互糾纏。楚云,我還愛你,卻只能和你分手!
細細挑揀了一片別致的葉子,我用層層花瓣把戒指溫柔地包纏,像纏進去以往溫柔美好的歲月。楚云默然無語,用樹枝刨起稀軟的泥土,漸漸也挖出了一個小小的深坑,層層落紅墜下,滿目凄涼。
世事難料,不過兩星期,我和楚云竟然走到了這個地步。
“小蓮,無論以后發生了什么,你都記住,我永遠愛你。”是的,就是兩星期前,餐桌上,紅燭搖曳,水晶瓶里的一枝玫瑰花幽幽散發著甜蜜的味道。楚云鄭重又溫柔地為我戴上戒指,蓮葉底座內似有滴滴清露滾動,戒指內側鐫刻著“云.蓮”,正是我倆的名字。他在我耳邊呢喃低語,周身散發著難以抵擋的男性氣息。
風吹落一粒雨滴,驚醒了我。原來,一切不過是包裹在蜜糖里面有毒的謊言,可笑我現在依然愛著他。我嘲笑著自己,折下一莖微草,細細縫著櫻花葉子。它是這枚戒指小小的棺槨,也是我們愛情的棺槨。記憶,像點點螢光,任性飄緲地飛向以前很遠很遠……
02
春光正好,千絲萬絲的嫩柳輕拂著碧清的湖面,幾只鵝白毛浮綠水,我抓起一把青草扔到湖里,楚云亦抓起一把青草喂鵝,沒錯,我們是在相親,那時我二十三,剛參加工作,對愛情充滿濕漉漉、毛茸茸的幻想。
我和楚云見了幾次之后彼此互有好感,他屬鼠我屬牛,上上婚配,更兼門當戶對,雙方父母的好感比我們更甚,楚伯伯更是一天到晚催著讓我們訂婚。
楚云,高高的個子,皮膚白凈得像溪水里淘出來一樣,讓我自慚形穢。一副煙褐色邊框的眼鏡后面藏著一雙桃花潭水般的丹鳳眼,大眾的黑白自是不說,就連粉色、紫色,這些普通男生駕馭不了的色系都被他穿得出神入化,越發襯得他超凡脫俗、芝蘭玉樹。
然而我對楚云的好感遠不是心動,若是談婚論嫁,不是欠一點火候,而是上好的鍋灶、上好的食材,卻沒有開火。我再乖巧也不會膚淺到欣賞一個人的皮囊便如古代女子一樣聽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就這樣不咸不淡地交往,春天暖暖的陽光,透過海棠花的縫隙,斑斑駁駁地散落一地。海棠花枝彎起一道道拱圓小門,像童話里拇指姑娘與王子的家園。我拿了一本兒書坐在石頭上看,一片海棠花落到頭發上,楚云溫柔地用手拂去花瓣,忽然便有了那么一絲心動,心里癢癢得像嬰兒的小手在撓動。
夏天,一起坐在草地上,只有稀拉拉的幾顆星星,孤單地眨著眼睛。青蛙呱呱叫著,河邊飄來一陣陣馬楝子和荷葉的芳香,我們親呢地敘說著彼此的童年,心中有陣陣歡喜如夏風掠過。
他牽著我的手走在小溪里,參差荇菜,左右流之,我們你一句我一句地背詩。楚云背不過我,我不禁得意忘形,腳下一滑,眼看就要跌入水中。
楚云使勁一拉,我撲到他的懷中,有淡淡薄荷的氣息縈繞著我,我臉一紅。
他忽然附在我耳邊,冒出一句:“低頭弄蓮子,蓮子清如水。”我又羞又惱,撩他一身的水,哈哈大笑。
心中不知何時,已有萬紫千紅盛開,有萬千蝶飛蜂舞,快樂的嗡嗡聲縈繞不絕,伴隨著一陣癢癢酥酥,疾如電流的感覺不經意間襲過。
也許,這便是喜歡了,慢慢地我會期待他的短信,愛上了辛曉琪的《味道》:
“今天晚上的星星很少
不知道它們跑那去了
赤裸裸的天空
星星多寂廖
我以為傷心可以很少
我以為我能過的很好
誰知道一想你
思念苦無藥
無處可逃
想念你的笑
想念你的外套
想念你白色襪子
和你身上的味道
我想念你的吻
和手指淡淡煙草味道”
沒事的時候,躺在沙發上又翻了一遍錢鐘書的《圍城》,復習唐曉芙與方鴻漸的愛情,然后發現還有個相親吧,對著貼吧看別人的愛情故事,想象自己的愛情走向。
睡覺時想到他,想到周末他耐心地陪我逛街,陪我在水邊玩,在餐廳里等飯時陪我把橡皮泥捏成花朵的模樣……
心中甜蜜歡喜,像有千萬朵水蓮自漆黑的夜里楚楚綻放。
盡管楚云很好,我卻遲遲不敢答應他的求婚,婚姻是一場豪賭,若得一年楚云純真無瑕的呵護,我愿以一生傾心相許。
"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我迫切而又充滿喜悅地等待下一個春天的到來。那種等待像飽漲的玉蘭花苞,又像一只等待羽化成蝶的毛毛蟲。我期待在花似錦、葉如蓋的春天和楚云一起走過幸福的紅毯。那時我們的愛情經歷了春夏秋冬的一年歷練,我便有勇氣毫不猶豫地嫁給他。
03
春意漸濃,淺紫淡紅的花次第盛放,我卻莫名的煩燥,楚云近來并不經常聯系我,也許是忙,也許是審美疲勞,管他呢?我也捺住性子不給他打電話。
一天,一個很平常的中午,我正準備小睡一下,卻莫名接到一條短信:"我恨你!”然后過了一會兒是同樣號碼的電話急促地響起,我好奇地去接,卻沒有人應答。然后再響起,又無應答,飯后迷的我再無睡意。這幾天楚云不聯系我,我也不理他,我們在暗中較勁。此時卻是再也顧不上了,我可憐巴巴地給楚云打電話,然而卻是關機。
是誰打的騷擾電話?我懊惱地躺在床上,我的生活向來簡單:家里、單位、職工宿舍三點一線,安分守己,從不招誰惹誰,真真是莫名其妙!
下午上班當做笑談給同事說,小格一臉壞笑:"這有什么,肯定是你漂亮,有人追你追不上,想引你注意唄!”核桃笑嘻嘻插嘴:"是你吧?"小格趕忙整整衣服,坐得筆直:"休要胡說,非禮勿言",一直忙著制PPT的老徐卻意味深長對我說:"那你可要多當心了!”老徐的話讓我心里一沉,本來這個事情我就毫無頭緒,又壓在心里不舒服,說出來是解解壓的,現在卻更是困惑,正想去問個清楚,這個電話又響起,我趕忙去接,然而那邊卻是死一般的寂靜。我撥過去,還是無人應答,心里的謎團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
忽然有一個想法斷斷續續冒出來,我想掐斷它,它卻越來越清晰地冒出:“難道是楚云那邊……?”
我要不要再撥一下那個騷擾號碼?不行,萬一那邊是個女的,接通了然后胡說八道,我是信呢還是不信呢?瞬間,我自動腦補了電視上各種狗血的劇情,心里亂七八糟,算了,先忙工作吧!沒想到晚飯時又是那個電話,接了卻如鬼魅般了無聲響,頓時我沒了吃飯的胃口,胡亂扒拉幾口去加班。
好不容易熬過忙碌又疑問重重的一天,晚上回到宿舍,我想不管怎樣,先打電話問一下楚云吧!
晚上風呼呼地刮過,樹梢一陣亂搖,玻璃嗚嗚地響著,我撥了楚云的電話,不知怎么竟有一絲忐忑:“楚云,有人給我打騷擾電話,搞得我睡不著覺。”
電話那端楚云溫潤的聲音傳來,“別害怕,也別理他!”,我稍稍安心了,又東拉西扯聊了一些其他的,末了我裝作無意地問:“你知道這個號碼是誰嗎?"
“不知道呀,沒事,你們單位多安全呀,你不用管他就行了,我還有點事”楚云說。我只好悻悻地掛了電話,卻鬼使神差地撥了那個騷擾號碼,正在通話中,又撥了楚云的號,也是正在通話中。
楚云給那個騷擾者打電話了?他為什么不告訴我?難道他們有什么關系?我煩亂地搖了搖頭,過了15分鐘又給雙方打過去,竟然不約而同地還都在通話中。
剩下的幾天,沒有人再騷擾我,我的心卻依舊不安,總是感覺事情很蹊蹺,好不容易熬到周末,我迫切地希望見到楚云,聽他給我一個解釋。
然而沒有楚云的電話,我也賭氣不打過去。
楚云的態度讓我很失落,總有不好的預感縈繞心頭,正胡思亂想著,那個騷擾電話又打了過來,我趕忙接住,這次那邊竟沒有掛斷。
一個女聲傳來:“你是葉蓮吧?”“是呀!你有什么事?”我說,心里竟然異常緊張,不知道她接下來要說什么,不知道潘多拉的魔盒是否就要打開。
電話那邊的女聲繼續響起:“我是田茵,今天要告訴你一件事兒,因為不忍心你繼續被蒙在鼓里。”
“你說吧!”我強作鎮定。
風吹著葉子嘩嘩地響,我把電話調成免提,生怕錯過一句話。田茵說:“楚云愛的是我,我們已經在一起很長時間了。只是他家里不同意,也不忍心傷害你,所以一直沒告訴你。”
我說:“我不信,他一向對我很好,兩周前才剛送我一枚戒指求婚,也從來沒給我提過你。”田茵笑了笑,說:“他不會告訴你的,因為他家里看不起我,一直想讓你們結婚。”
“那我馬上問他”我說,外面似乎下起了雨,滴滴答答的,擾得人心煩。
“你問他,他也不會說的,他花心得很,幾句話就把你騙過去了,他家里既然不同意,我們也不可能在一塊兒,我只是想提醒你一下,以免上當。”田茵帶著一絲憂傷說。“如果你不相信,可以來凱麗商場一樓心若咖啡,他約我來這兒,我悄悄給你打的電話!”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我抓起一把傘沖到雨中,打車過去,很快凱麗商場就到了!
我下了車,慢慢走過去,眼看著就走到心若咖啡館,不知為什么,又特別想折回去。
一陣嬌笑傳來,我不禁抬頭望去,隔著玻璃,清楚地看見了那個熟悉的身影——楚云。一周未見,我心中竟有絲絲悸動和歡欣,好像心里的怨恨從來不曾存在。
我加快了步子,卻見楚云低頭吻著一個女子,熟悉的桃花眼里全是柔情蜜意,雙手在女子的背上輕柔撫摸。那個女子大概就是田茵吧,也正親密地摟住楚飛,眼眸微閉,發出沉醉地輕嘆。
心臟部位,傳來尖銳的刺痛,仿佛利刃刺入,疼進骨髓,化進靈魂深處。
啪!我的傘掉到了地上,雨嘩嘩地落下,大腦一片空白,原來我真的是個可笑的傻瓜!
忽然有人為我撐起了傘,抬起頭來,楚云不知何時來到我的身邊,依舊用那一雙桃花眼深情款款地看著我,我無力地推開他:“我全知道了!你們……你為什么不告訴我?我成全你們!”
“小蓮,不是你想的那樣!”楚云依舊是那樣深情款款的語氣。
“那你說是什么?”這個人竟然這么能偽裝,騙了我這么久!我與他大聲爭吵起來,許是聲音太大,周圍人向我望去。我無暇顧忌形象,對楚云感到特別厭惡,那一雙眼睛,也似看不見底的深潭,讓我不寒而栗!
“咱們三個什么都不要說了,冷靜一下吧!”田茵不知何時,也來到這里。
“三個?”原來,我竟然被拉入一場三角戀中。我望著他們,感覺自己特別可笑!一頭沖進雨里,我再也不想見到這個偽君子!
楚云卻拉住我,不容分辯地說:“上車,我送你回家。”不想再跟他拉扯,卻甩不掉他的手,我上了車,田茵揮揮手走了。
“把戒指還給你。”我褪下戒指,楚云卻說:“留給你做紀念好不好?”。
“紀念什么?是紀念你的花心,還是紀念我是個傻瓜?你腦子有病吧,我要這個干什么呀?”我憤怒地喊著。
“你既然不想要,我留著也沒用。那我們去把它埋起來,好不好?”楚云說,眼中竟滿是痛楚。“也好!”我說,冷冷一笑。
別人分手,都是把戒指扔了就完事兒,我竟然還要陪著他,再去埋戒指,真是匪夷所思,也罷,畢竟相處了那么長時間。
原以為,分手也就分手了,誰還離不開誰呢?但我心中竟然酸澀疼痛,明明他負了我,我卻忘不了他對我的好。卻原來,我還愛著他。好吧,把戒指埋了,就算我們精神上結過一次婚……
一滴雨落下,我已縫好了小小的櫻葉袋子,這個袋子裝著我們這一場愛情可笑的證據。我們默默地走到一棵櫻花樹下,把戒指埋在深深的泥土里。風吹雨打,落花狼藉,像極了我的愛情,剛剛綻放,便匆匆跌落。
04
從此我們再無交集,我的心,像有一顆種子好不容易慢慢萌芽、生長成枝繁葉茂的一片青蔥模樣,卻突然又被生生連根拔起。
然而,時間終會沖淡一切記憶,慢慢地也學會把關于楚云的記憶掩藏起來,每天依舊很開心快樂的樣子!
日子依舊如流水般,不咸不淡地匆匆逝去。我嫁作人婦,丈夫對我還好,雖是少了一點情趣卻也安穩可靠,生活平平淡淡,一切按部就班,我也習慣了這樣安穩的日子。
三年后,卻又接到田茵的電話,她哭著說:“楚云走了!那次送你戒指回去后,他無意間聽見父母對話,發現自己竟然有遺傳病,活不了多長時間!他找我演了一場戲!臨走前,他說最遺憾的,就是騙了你!他說愛上你,很幸福!”
“楚云,楚云,你為什么要騙我?”我喃喃自語,跌跌撞撞走到那棵櫻花樹下,陽光透過枝間的縫隙灑落下來,周圍一片粉色的輕霧裊裊升騰,我好像看見楚云溫柔地為我戴上了戒指,輕聲說:“小蓮,你記住,不論以后發生了什么,我都永遠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