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長生,你說要陪著我看遍人間美景。
后來,我走遍五湖四海,只身一人。
1.初相遇
遇見林長生,是在三月的洛城。
彼時繁花綴滿枝頭,花香彌漫,最是一年春好處。城內外都是結伴賞景的人:少年白衣勝雪,風度翩翩;少女錦衣華服,人比花嬌。
唯有我,一身黑衣,一把葬情劍,面上還是如冬日一般肅殺的神情。我在等江湖上排名第五的高手——赤炎劍韓烈。
半月前,我向他發(fā)出了挑戰(zhàn)書。我知他會應戰(zhàn),這是江湖規(guī)矩,只是我沒料到他會將比試的地點選在這十里桃林。此時,看著不遠處人來人往的熱鬧,我有些了然:或許他想在死前再看一看這世間的美景,聞一聞這人間的花香。
畢竟江湖人傳“一朵桃花一條命,無人能躲玉無情”,過了今日,他便再也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林公子!”
突然一聲,不,是幾聲,少女們異口同聲的呼喚,打斷了我的思緒。
我尋聲看去,瞧見一個紅衣少年帶著幾分狼狽跑向這桃林深處。在分叉路時,他邊跑邊將外衫扯下,然后用力拋到另一條小路上,自己則貓著身子往涼亭這邊來。
追隨而來的少女們爭搶著那件外衫,想也不想就追去了旁處。
常聽人說,京都的女子熱情奔放,敢于表露自己的愛慕之心,今日一見,果真如此。
我下意識地看了看自己的黑色長衫和腰間佩劍,涼涼一笑。少女懷春,年少慕艾,都是他們的。我這般身不由己,又性子冷淡的人,倒是只適合旁觀。
想著,我調整心緒,準備將我的葬情劍擦拭一番,稍后,它就要迎敵一戰(zhàn)了。
“那上面風景獨好么?”
一道還帶著喘息的打趣聲傳入耳中。
我低頭往下看,透過樹葉,看清是剛才的紅衣少年。
我想得太過專注,竟沒發(fā)覺他的到來,這實乃大忌!可這般想著,我卻并未收回視線,做戒備狀態(tài)。
實在是,他生得太過好看!
他膚色較一般男子要白上許多,此時臉頰因方才的小跑泛起潮紅,倒如那枝頭的桃花一般,更別說劍眉下還是雙似笑非笑的桃花眼,再加上挺鼻薄唇,真真像是這桃林里走出的桃花精!
“怎么?我比風景更好看么?”他挑眉道。
我如實點頭,換來他一陣大笑。
他笑得久了,似有些體力不支,用手撐著樹干,垂下身子。
我猜他或許先天有疾,但我并未多問。于我而言,我們此時是陌生人,以后也是,至多他是個漂亮的陌生人罷了。
算算時辰,韓烈應該到了。我不再理會他,拿起劍,足下用力,躍上對面的涼亭,準備飛身而去。
只是不知為何,離去之前,我又回頭看了他一眼。他站在樹下對我笑,笑得十分好看。
我聽見他說,“我叫林長生。”
2.再相逢
韓烈的武藝是高過我的,可他殺人的技巧卻不如我。當我將手中的匕首刺入他的胸口時,他還一副不敢置信的樣子。
“一個殺手身上,永遠不會只有一種武器。”說完,我拔出匕首,又俯身拾起被他挑落在地的葬情劍。
我左手執(zhí)劍,在他額頭落下一朵血桃花,證明他是死在桃花閣玉無情的手上,也好讓江湖人知道他的排名將會被我所占。
并非所有桃花閣的殺手都有專屬標記,只有排名前三的殺手才有,其標記依次是桃花、蓮花、梅花。我的母親是桃花標記上一任的使用者,但這可不是如傳家寶一般由父傳子的繼承,是我殺了她,奪過來的。
她死前,笑著對我說:“愿你一生不遇所愛。”我并未回應她,哪怕這是她這輩子給我的唯一一句祝福,因為她曾說我會走她的老路,命中要遭情劫。
大概是因為掌控了一些人的生死,得以窺見一絲天機,殺手是相信宿命之說的,我也不例外。既然是宿命,又怎會因為一句祝福就輕易更改?該來的總是會來的。
“你受傷了!”
僅是聽聲音,我便知道是他,林長生。沒想到,我們竟會一日兩見。
他上前兩步,盯著我的右臂。我低頭看了看順著手背蜿蜒而下的鮮血,不甚在意。其實若是傷在旁處,黑色衣衫是可以完美地掩蓋傷口的,只是偏偏傷在了手臂,輕易就暴露出來。
我不理會他,繼續(xù)往前走。殺手受點傷不過是家常便飯,就是死了,身首異處,也不過是該有的歸宿罷了,有甚要緊的。
“你便這樣不惜命么!”他很生氣,語氣很重,偏又像是帶著幾分憐惜。
我站定,轉身看他。就是這般眉頭緊蹙、發(fā)火惱怒之時,他也依然很好看,可這并不妨礙我說出涼薄的話,“不要因為你命不長久,就責怪別人不知珍惜。我的命從來不屬于我自己,又何須太過在意。”
他聽了竟不惱怒,眼中反而憐惜更盛,輕聲道:“如果……如果你愿意,我可護你。”
“拿什么護?”
“有生之年,所有一切。”
3.意初動
我承認他所說的讓我內心起了波動,可也不過是平靜水面一顆石子帶起的漣漪罷了。
他不知道,平日里沒有任務的時候,我最常做的是躲在妓院的屋頂窺人間百態(tài)。我見過為了心愛男子自愿賣身后來卻遭嫌棄的女子,也見過為了風塵之女傾家蕩產卻被嘲笑身無長物的癡情男子,更見過你儂我儂實則不帶任何感情的逢場作戲。
最深情的誓言,轉身就可拋至風里,真真是最冷不過人心。
所以他的話,我并不放在心上。況且,對一個初次見面的人許下如此重諾,便是真心,也未免顯得天真。這世間沒有誰能護著誰,更何況是他。
“留著你的諾言給別人吧,我不需要。”
“話已出口,哪里有收回的道理。”他又走近一步,眼神中滿是堅定。
不知為何,一瞬間,我竟覺得他并非久病積弱之人,更像是一個能為你遮風擋雨、護你周全的高大男子。若這話是其他女子聽了,她們會是何感受,她們又會如何應答?羞澀?欣喜?
待他抬起我的手臂察看時,我才回過神來,聽見他心疼地道:“傷得這樣深,你怎么能忍?”
我未應聲,只側頭看他,此時才發(fā)覺,他比我要高上許多。近距離看,他仍是美得驚心動魄。
看著他從懷里掏出一瓶藥,我警覺地抽回手臂,一掌推開他,“你想做什么?!”
因為是下意識的反應,所以盡管我并未用全力,也仍是將他打飛了出去。他跌在地上,卻護著那藥瓶在懷,絲毫未灑。
他咳了一陣,才勉強站了起來,解釋道:“這是我慈安堂秘制傷藥,對刀傷劍傷有奇效,也不會留疤。”
默了一下,他又低聲道:“我是不會害你的。”
聽清他最后一句,我不顧傷勢,抬手捂上胸口,若不是清楚自己的身體狀況,我?guī)缀跻詾樽约夯剂诵募病P奶煤芸欤惺裁礀|西似要破土而出一般,悶悶的,又帶著歡欣雀躍。
看著他一步一步向我走來,緊了緊手中的劍,我忽然想躲,可是腳卻不肯配合。
最終我選擇接受。
“把你的余生都給我。”
“好。”
4.喜相伴
殺手的直覺告訴我,我應該一劍殺了他,這樣我才能還如從前那般生活,還是江湖上從不留情、毫無弱點的殺手玉無情。
可是我舍不得。是的,舍不得。
十五年的人生里,除了我自己,我一無所有,從未有人和事能使我動容。當初接下和母親比試的命令時,我也不過微微一聲嘆息,而他讓我生平第一次對人生出不舍的心思,所以哪怕他是刀劍要刺向我胸口,抑或是砒霜要毒我性命,我也絕不放手。
我只愿將其歸于宿命,是天注定,是命注定,不躲不避。
“小玉。”他叫我。
“玉無情。”我糾正。
“阿情。”他又叫。
他總不肯按我的意思來,明明冷至骨髓的名字,硬是被他叫得溫柔多情,實在不符合我一貫的形象。可我拿他一點辦法也沒有,因為他總有一堆的道理等著我,且會如老和尚念經(jīng)一般耐心地說服我接受,好似我是不知事需要教導的孩童。
他說要隨我闖蕩江湖,可是半個月過去了,我們連洛城還未出,只因他的行李還未齊全。想著他有宿疾,或許需要準備的出行物品也是不同,我便一直耐心等著。
只是沒想到,他要等的竟是彩衣坊的衣衫!一個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公子哥跟一個殺手,果然還是不怎么相配的。
“我忽然很想丟下你。”一不留神,我竟說出了心里的想法。
“阿情。”林長生哀叫道,“阿情每日里躲在樹上,都是在想著怎么拋棄我么?”
我輕咳一聲,并不看他,故作隨意地摘了一片樹葉拿在手里把玩。
這些日子,我是以隔壁府上的小姐和她養(yǎng)的小胖狗互動為參照和他相處的。據(jù)我觀察,那小姐不搭理小胖狗的時候,它就哀哀地叫喚,瞪著兩只濕漉漉的眼珠看著她,好似受了多大委屈。她若始終不理它,它叫喚兩聲就走開了;可若她心軟,喚了一聲,它就又是各種搖尾巴往人身邊湊,活蹦亂跳到得意忘形。
此時,我便是不能心軟的時候,否則他一定會得寸進尺。
果然,他久不等我回應,便轉身回了屋里。
我正想閉目小憩,卻聽見他又走了過來。
“阿情,快看!”他叫道。
我低頭,看見他舉著一件粉嫩的女子衣裳。
“你看,這是我在彩衣坊為你做的,屋里還有。粉嫩春衫、翠綠夏裙、明黃秋衣、素色冬襖各兩套,還有相應的配飾,都給你搭好了。我猜你不擅長這些,便都自己做主了。只是我不知你的喜好,只能按照四季里女子慣常穿的顏色款式做了,你可喜歡?”
原來他竟是為我準備!
可我能想象出,這衣物穿在別的女子身上是何等美麗,卻唯獨想不出我穿上會是何種情形,于是我搖頭拒絕。
他卻不氣餒,仍是笑道:“那等你哪日有喜歡的了,一定要告訴我,我為你尋來。”
他說完,拿著衣衫要走,我叫住了他。
不待他反應過來,我就已掠了他又飛回樹上。我以為他會驚著,誰知他竟熟門熟路地尋了個舒適又安全的位置坐了下來。
“你不在的時候,我會爬上來看看,我想知道阿情每日里在看什么,想什么。”他解釋道,“爬上來以后,我才知這上面果然風景獨好。”
我覺得他話里有話,可他一雙桃花眼笑得忒溫柔多情,勾得人目不轉睛,我實在沒有半分多余的心思能分出來思考。
“從這個位置,倒是剛好將外院書房一覽無余,最最巧的是,它正對書房的窗戶,”他說到這里,頓了一下,才又湊近了說道:“而我平日里多數(shù)時候都坐在那里。”
若是以前,我定可以如初見那般應他一句“是”,證實他心中所想。可此時我只有秘密被窺破的羞窘,恨不得趕緊尋個更隱秘的地方躲起來。
我匆忙躍下枝頭要走,又想起他還在上面,只得又飛身而上,帶了他下來。
他落地后又笑了許久,直到我關了房門,才聽見他的聲音傳來,他說:“明日我們便啟程去闖蕩江湖吧。”
5.江湖路
他沒有幾件行李,卻堅持要帶上那些為我而做的衣裙,說萬一哪一日我想穿了,也不至于隨意買了將就。
我們行得很慢,一是為了照顧他的身體,二是也無事可做,只為欣賞風景。
我人生里真是難得有這樣閑情逸致的時候,可我也并未全然放松。我一日是殺手,或者說我一日還活著,就要隨時準備接受那些被我所殺之人的家人朋友復仇。何況,桃花閣處理起叛閣之人也是毫不手軟的。
只是一路行來,竟十分太平。我們遭遇的“最大”危險,也不過是因著林長生慈安堂東家的身份而被三個賊人攔路打劫。
我是沒把他們放在眼里的。抖抖索索,說話不利索,你推我搡地不敢上前,一看就知道是新手,只需用劍嚇上一嚇,他們自己就抱頭求饒了。可我沒料到,我一世英明就是毀在他們手上。
彼時,我正準備下車解決了他們,林長生攔住了我,“你安坐就好,自然是該我出面的,也好讓我體驗一把江湖生活。”
我點頭應允,因為他曾說過若不是體弱多病,他的夢想也是習武闖江湖,做個俠客。
他下了車,很快就又回來了,吩咐車夫繼續(xù)走。
我疑惑地看他,他說道:“他們挺講信用的,他們要錢,我就把身上的錢都給他們了,他們就走了。”
“所以,我們是被劫了?”我不確定地問道。
他點頭,又解釋說:“也不算劫,他們就是普通百姓,逼不得已才落草為寇的……”
不待他說完,我已忍不住打斷了他,“林長生!”
“阿情,別生氣,到了下個鎮(zhèn)上,咱們去慈安堂再支取……”
看他還不明白,我伸手點著他的額頭怒道:“林長生,我玉無情有生之年竟然被不入流的劫匪給劫了……”
他眨眨眼睛,忽然大笑,抓住我的手指,又伸手將我攬在懷里。
“阿情,我真高興。你頭一回這樣叫我,頭一回這般情緒外露,頭一回把我當成我們。我真高興,就是再被劫個十回八回的我也心甘情愿。”
聽了他的話,我愣了一下,我似乎越來越像個普通女子了。會發(fā)怒,會欣喜,會羞澀,他對我的影響之大,由此可見。
“阿情,我先前還跟他們說,讓他們不要吵鬧,不要嚇著我妻子。”
“誰?”
“你。”
6.桃花閣
行至豐城的時候,我收到了桃花閣的飛鴿傳書,水無波約我一見。水無波是桃花閣排名第二的殺手,即蓮花標記的使用者。
我安頓好林長生,獨自出了門。他并不過問我要做什么,只交待我多加小心。
那一刻,我在想若是再和水無波比試,我怕是不能贏他了,因為我心中有了牽掛,我會惜命。而一個頂級的殺手,必須懂得不惜以自身為誘餌達到殺人的最終目的。
“這還是我認識的玉無情么?”水無波冷笑,“我還當你永遠不懂男女之情,沒心沒肺沒有心肝呢。”
“與你無關。”我一向不喜他對誰都一副自來熟、實則沒有任何真情實感的模樣。
“那看來你也不想知道閣主準備怎么處置你?”
“讓你來殺我么?”
“殺你怎么能解閣主的心頭恨!怎么也得是殺了林長生,不,應該抓了他回來,慢慢折磨他,才能看你心痛又無能為力的樣子!”
他看著我,一字一句說得惡毒,臉上卻帶了笑,不知內情的人,怕會以為他在說怎樣動聽的笑話。可我知道,他越是這樣說,越是說明并沒有出現(xiàn)我所想的調虎離山,因為他這人最喜虛張聲勢來唬人,倘若真的要痛下殺手時,是絕不多說一句的。
“原來,你也生得這樣好看。”我回了句牛頭不對馬嘴的話,可卻是大實話。
“你、你……”水無波竟也有語塞的時候,他收了笑臉,冷聲道:“你倒是趕得巧,梅花風落雪也落跑了,閣主還騰不出手來收拾你。不過你也別得意,只要閣主一聲令下,我一定來殺了你。現(xiàn)在的你,一定不是我的對手。”
我詫異地看向他,我不記得我們是有甚么交情的。
“現(xiàn)在連表情都生動多了,不再只端著一張死人臉。”
我并不在意他的嘲諷,只是不解他為何要幫我。他雖未明說,可我知道一定是他瞞下了我的事,若非如此,以閣主的脾氣,絕對不會是一個一個慢慢解決的。
“多謝。”我誠心道。
他看我一眼,眼中神色復雜,卻什么也沒說,轉身離去。
我也未做停留,匆匆趕回客棧,才離開一個多時辰,我便有些想念林長生了。
7.再許諾
“你敢!”
看著眼前情景,我與一男子同時怒道。
客棧內,越阿寶正湊近了林長生,伸手要解他的衣帶。
越阿寶乃魔教長生教少主,無法無天的混世魔王一個,嗜好男色!聽說前些日子她大鬧名劍山莊,拐了人家的新任莊主莊寒做相公,想來就是眼前的男子了。只是她竟還不知足!
“阿情。”林長生喚我。
“相公。”越阿寶喚那男子。
我上前兩步,解了林長生的穴道,確認他無礙,卻聽見他說:“阿情別生氣,越少主不過是玩笑罷了。”
我怒氣未散,并不應聲,只想著是不是該一劍殺了這妖女。
越阿寶似看穿我的心思,湊到莊寒身邊,得意地說道:“玉無情竟然會氣得想要殺人,果然情之一字能讓人脫胎換骨。不過想殺我?那也得看我相公答不答應啊,我相公可比林長生厲害多了!”
我看莊寒一眼,聽見他道:“隨意。”
“相公!”越阿寶這人變臉乃是獨門絕技,原本的得意馬上換成了哀怨,“相公,玉無情當年對我見死不救,我差點就見不到你了,我不過是報復她一下罷了……”
對了,越阿寶還記仇。當年她偷溜下山,幾個毛賊當她是個柔弱姑娘便攔了她的路,彼時我正好路過,她向我呼救,我并未搭理她。
“你何需我救!”我冷笑。
“我需不需要是我的事,你不搭理我就是你的錯!”越阿寶從來不講道理。
我懶得理她,準備帶了林長生離去,卻聽見越阿寶懶懶道:“林長生,你要是敢走,咱們的交易就不作數(shù)了。”
我想也不想,甩了暗器出去,莊寒替她擋了,我并不在意,我不過是要警告她,“林長生是我的。”
“哈哈哈哈哈……林長生,你還不趕緊謝謝我。這可是赤裸裸的表達心意,要不是我,你還真不一定聽得到。”越阿寶靠在莊寒懷里,笑得歡暢。
“多謝越少主。”林長生開懷一笑,隨即看向我,認真道:“阿情,我是你的。我說過愿意以有生之年的所有一切護你,那時你或許不信,可我是認真的,我用慈安堂向越少主換你一世安穩(wěn)。”
8.提舊事
我做過最多的決定,是選擇用何種方法殺死我的目標,對此,我早已熟練到能根據(jù)不同的人迅速做出判斷,用時不過一息功夫,而我做其他決定也都很果斷,因為我覺得我能承擔任何后果。
直到現(xiàn)在,我才有些后悔,我不該在一瞬間就輕易決定接受林長生的提議。那時我認定他就是我命中的情劫,只想著我會全力護他,但倘若他因我而被追殺至死,我便隨他而去,還他一命就是。
可我沒料到,他卻在籌謀如何救我。放眼整個江湖,的確只有長生教可為我提供庇護,可我何德何能,讓他用慈安堂百年基業(yè)換我一世安穩(wěn);我又何德何能,得他傾心眷顧,暖心相護。
“玉無情,也不知你是幸還是不幸。”越阿寶走前,只意味深長地留下這一句話給我。
我亦不知。幸與不幸,到如今我都只能接受,再無回頭的可能。
“阿情,那一日在桃林,我是特意尋過去的。”林長生從后面擁住我,陪我站在窗前。
“我知道。”那一日他跟我說他的名字,他隨身帶著對我癥狀的傷藥,他向我許諾,這都太不尋常了。
“阿情果然聰明。”他說著,將下巴放在我肩上,在我耳邊低聲絮語。
“在那之前,我想過無數(shù)次是否去找你,我怕你不在意我,又怕你在意我。就當是我自私吧,我更怕就此離世,你從來不知道我。我十歲那年聽我的大夫提起你,他是你父親風天涯的師兄風天凌,從那以后,我心里想的念的都是你。”
風天涯的名字我母親只提起過一次,她說他負了她,拋下懷有身孕的她。可原來故事還有另外的版本。
當年風天涯得了不治之癥,自知時日無多,而他深知妻子玉如歌是性子剛烈之人,怕她想不開隨他而去,于是故意騙她說愛上了別的女子,想讓她哪怕是懷著對他的恨意,也要活下去。
可他不知玉如歌懷有身孕,離開之后才偶然聽旁人提起,只是那時,玉如歌已不知去向。他臨死之前便托風天凌代為尋找照看,可風天凌一生醉心于醫(yī)術,對江湖之事并不了解,尋了八年也未曾尋到。
“后來風天凌在為我找草藥時失足墜下山崖,我有心為他完成遺愿,便一直打聽你們的消息。我查到你母親改了名字叫玉焚心,入了桃花閣……
“再后來我收集了所有關于你的消息,對你知曉的越多,便越心疼你,直至將責任熬成深深的愛意。可我素有頑疾,每每都被診斷時日無多,不知今夜睡下是否還能看見明日的晨光,我怕……”
我回身吻住他,不讓他繼續(xù)說下去。
林長生,我大概真的隨我母親,若是你死,我也不能獨活。
9.念長生
那日后,我換下了平日里的裝扮,穿上他為我定做的衣裙,戴上了那些姑娘家的配飾。
他歡喜異常,傻傻地直盯著我看,害得我手腳都不知該如何放。
我們在豐城住了下來,像尋常夫妻那樣過著平淡的日子。他讀書給我聽,我舞劍給他看,那是我一生中最歲月靜好的時光。
兩年后,他離開了我。他說讓我代他看好,千萬別讓越阿寶換了慈安堂的招牌,否則他會沒臉向林家的列祖列宗交代。
我知他是故意,像當年我父親騙我母親一樣,只為了讓我別隨他而去。
我點頭答應,他才安心地閉上了眼。
林長生,如果活著是我今后唯一能為你做的事,那你放心,我一定好好活著。
他曾說,若能陪我閱盡人間美景,定是人生最大樂事。后來,我一個人走遍了五湖四海。
每到一處,我就為我與身后的壯麗山河合在一起作畫,一次兩幅。沒有畫上他的那一張是專門燒給他的,只是我不知道他是否看得到;而憑著記憶將他也畫上的那一張,我都裱好了存起來,留待以后翻開來慢慢回憶。
林長生,我在濃妝淡抹總相宜的西湖邊想你,這里的晴天和雨天,都很美。
林長生,我在長河落日圓的大漠里想你,這里的風沙和陽光,都很烈。
林長生,我在一覽眾山小的泰山頂想你,這里的山石和樹木,都很峻。
林長生,我想你。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