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彩被綁架,雨水也已出逃,只剩下一顆大太陽從早到晚懸在頭頂,拋售熱情。當你頂著滿頭的汗珠,浹背又浹肚之后,一條抵達冰雪世界的路,哪怕由妄想連接,也會掠過一絲清涼。
很多時候,我們以偷天換日的方式與我們身處的困境小別。比如,當你站在徹骨的風中,一定巴望著有兩個太陽跳出來照耀你的前胸后背;而當你像一只烤鴨移動在烤箱時,又恨不得氤氳的蒸汽都變成冷氣替你祛暑。
今年比往年熱,而且熱的持久。我和媽媽說,我要去雪山乘涼。她說,跑那么遠,一天時間能有多涼!要說一天都沒有,就一會兒。所以我不知道該怎么向她解釋。就雪山而言,我里里外外就是那個好龍的葉公。
假墻山,位于祁連山脈東段,常年積雪。幾年前去過,那是我唯一靠近過的雪山。那種望過去的清俊和傲然,是我喜歡的樣子。
8月6號早晨7點離開市區,下午4點左右到達海拔3980米的寧纏埡口。3輛車停放在一處牧民家,開始背包進山。
進山的路由草坡和碎石連接,其間有幾條溪流阻攔。
背負20多斤,行走高海拔,必須一路跟自己較勁,嘲笑自己然后說服自己。隨著海拔的升高,雙腿越來越沉重,每走三五步就得歇下來大口喘氣。傍晚6點左右的時候,大伙想在山腳最后一塊草坡處扎營,領隊說,離天黑還有3小時,爬到雪坡下面再扎營,繼續。
路陡也就算了,還崗哨一樣布滿大大小小的碎石,怎么繞也繞不開。目測不過幾百米,卻把人走得上氣不接下氣。當時不止一次對著心里那個愛沖動的魔鬼說,以后打死再也不準來了。
那一夜的風,真像一個多管閑事的莽夫,不停地拍打每一頂帳篷,那架勢像是要叫醒我們,讓我們和常年只有星星作伴的夜空聊天似的。“砰砰砰,砰砰砰”,鍥而不舍,我們只好裝睡。
凌晨5點要去登頂的人陸續起床。等我磨磨蹭蹭爬出帳篷,天邊的云正被太陽的金色涂抹,由黃漸紅,太陽一點點從山后面跳出來。
晨曦中,我們走向熟悉的冰河。一旦故地重游,我總也忍不住將留存的記憶與眼前的景象做比較。我知道不是所有的記憶都可靠,但我覺得冰河像是感覺到了人間的熱情,正在向后退去。左前方的山峰也像是實施了瘦身計劃,變得陡直峭立。在我們經過時,剝泐的石塊嘩啦啦滾向山腳。
繞過碎石,我們緩步向上,八點多的太陽曬得人暖烘烘的,脫去羽絨服隨意丟在冰雪上,偌大的冰坡上只有兩個信步的人。在太陽沒把冰雪融化成白云之前,天空干凈得只剩下一片藍。
遠處山巒起伏,耳畔是山風和水流的混響聲,看著沿雪坡蜿蜒而下的小溪,帶著初生嬰兒般的赤子之心,去尋找自己的聚合地,明澈清亮的模樣,讓我仿佛見識了一條真正的河流,心滿意足的感覺穿過胸膛。沒出息的我又和心底那個魔鬼講和——不就是那一會堅持之后的精疲力竭嗎?
摸不透雪山的脾性,他喜歡陰柔還是熾烈,內斂還是張揚。在我,與他默然相對即是最好的相處方式。
匍匐,然后仰望——仍是我靠近雪山的姿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