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個95后為什么要看《三十而立》,這是一篇王小波的短篇小說,比較喜歡作者這種有趣的靈魂。身在那個年代,講述了一個革命時代的愛情,幽默又真實的文字,形象和故事刻畫的真實有趣。
一些有趣的摘錄:
好多年前,我在京郊插隊時,常常在秋天走路回家,路長得走不完。我心里緊繃繃,不知道走到哪里去,也不知走完了路以后干什么。路邊全是高高的楊樹,風過處無數落葉就如一場黃金雨從天頂飄落。風聲呼嘯,時緊時松。風把道溝里的落葉吹出來,像金色的潮水涌過路面。我一個人走著,前后不見一個人。忽然之間,我的心里開始松動。走著走著,覺得要頭朝下墜入藍天,兩邊紛紛的落葉好像天國金色的大門。我心里一蕩,一些詩句涌上心頭。就在這一瞬間,我解脫了一切苦惱,回到存在本身。
假如教室里有表揚批評的黑板報,批評一欄里我總是赫然有名。下課以后班長、班干部、中隊長、小隊長爭先恐后來找我談話,然后再去向班主任、輔導員表功。像拾金不昧、幫助盲人老大爺回家之類的好事不是每天都能碰到,而我是一個穩定的好事來源。只要找我談談話,一件好事就已誕生:“幫助了后進生王二!”我能夠健康地成長,沒有殺死校長老師,沒有放火和在教室里撒尿,全是這些幫助的功勞。
如今輪到我為別人操心,這真叫人難以置信。我和許由有三十年的交情,我們在幼兒園里合謀毒殺阿姨,好像是昨天發生的事情。我清清楚楚地記得自己在大班里兇悍異常,把小朋友都打遍。我還記得阿姨揪住我的耳朵把它們朝劉備的方向改造。
一見到師長之類的人物,就會激發我靈魂深處的劣根性,使我不像個好人。
我會閹各種動物,大至大象,小到黃花魚,我全有把握。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別放在心上。
我在實驗室里踱步,忽然覺得生活很無趣,它好像是西藏的一種酷刑:把人用濕牛皮裹起來,放在陽光下曝曬。等牛皮干硬收縮,就把人箍得烏珠迸出。生活也如是:你一天天老下去,牛皮一天天緊起來。這張牛皮就是生活的規律:上班下班、吃飯排糞,連做愛也是其中的一環,一切按照時間表進行,躺在牛皮里還有一點小小的奢望:出國,提副教授。一旦希望破滅,就撒起癔癥。真他媽的扯淡:真他媽的扯淡得很!
我騎上車出了校門,可是不想回家,在街上亂逛。我老婆見我煩悶時,只會對我喋喋不休,叫我煩上加煩。我心里一股苦味,這是我的本色。
王二,你要是急著回家,就滾!要是你我還有在一塊吃飯的交情,就好好坐著。別像狗把心叼走了一樣。
夏天在沙河鎮上,我們喝了一種青梅酒,這東西喝起來味道尚可,事后卻頭疼得像是腦漿子都從耳朵眼里流出來。
她放下酒杯說;“看書沒有看你的論文帶勁?!?/p>
原來已經是大年三十,天上飄著好大的雪,天地皆白,汽車停開,行人絕跡。我們倆在一片寂靜中走回城去。
我雖然很會撒謊,可是不會騙老婆。和某些人只說實話,和某些人只說假話,這是我的原則。于是我期期艾艾地說:“和小轉鈴碰上了,喝了一點兒?!?/p>
她尖叫一聲,拿被子蒙上頭,就在床上游仰泳。
我翻了兩下沒翻起來,太陽穴上青筋亂蹦。最后我奮起神威,炸雷也似大喝一聲(行話叫喊威),往起一掙,只聽天崩地裂一聲巨響,床塌了。
王二同志,品行惡劣。政治上思想反動,工作上吊兒郎當,生活上品行惡劣。這東西塞在你檔案里,叫你背一輩子。怎么樣?想不想拿著它走?
其他年輕人比你會巴結的多的是,我都不考慮。因為我覺得你是個人才。這么說你懂了嗎?
我想到,用不著寫詩給別人看,如果一個人來享受靜夜,我的詩對他毫無用處。別人念了它,只會妨礙他享受自己的靜夜詩。如果一個人不會唱,那么全世界的歌對他毫無用處;如果他會唱,那他一定要唱自己的歌。這就是說,詩人這個行當應該取消,每個人都要做自己的詩人。
忽然我媽打電話來,叫我去吃午飯。這是必須要去的。不然她生我這兒子干嘛?我立刻就上路。
夫子曰:人之惠在于好為人師——到底不愧是夫子,好大的學問!
他老想證明我一文不值。我說我真一文不值,他還是不干,真不知怎么才能讓他滿意。他想證明我不如他的一根雞巴毛。這有什么!
別胡扯。等你把房子掙下來,我都老死了。
那時候,星期六回家簡直是受罪,回去要編謊騙我媽,還要和我爸爸抬杠,只要我媽不在家,他就躍躍欲試地要揍我。后來我長了老大的個子,又有飛檐走壁之能,他揍我不著了,就改為對我現身說法。
呸!我要媳婦干什么?她算是什么東西!
我媽媽始終愛我。她對小轉鈴說,人生是一條寂寞的路,要有一本有趣的書來消磨旅途。我爸爸這本書無聊之極,叫她懊悔當初怎么挑了這么一本書看。她羨慕鈴子有了一本好書,這種書只有拿性愛做鑰匙才能打得開。我和小轉鈴好的事知道的人很少,她居然能打探出來,足見手段高明。我媽媽喜歡小轉鈴,她說鈴子“真是個好女孩”;可是我最后還是搞上了二妞子。這個事里多少有點和我媽抬杠的意思。
他又是個廢話簍子,一說就是一個鐘頭還沒上正題,所以大家開會都躲著他。
他還做了十幾個檢舉箱到處安放,誰也不往箱里投檢舉信,除了男廁所里那一個,有人做了仿古文章:“老姚一過廁所之坑,紙簍遂空?!焙喼笔且C瀆古人!
我第一次和鈴子搭話,預先找過無數借口,可是都覺得不充分,不足以掩飾我要搞她的動機;那年頭男女青年要不是為了這樣的目的,可以一輩子不搭話。
忽然想起李斯的名言:人之不肖如鼠也!這是他老人家當倉庫保管員時的感慨。他是說,有兩種耗子。糧庫里的老鼠吃得大腹便便,官倉幾年不開一次,耗子們過得好似在療養,閑下來飲酒賦詩,好不快活??墒菐锏睦鲜蟪缘氖鞘?,人上廁所就嚇得哇哇叫,真是慘不忍睹。于是他就說:人和他媽的耗子一樣。混得好就是倉房鼠,混得不好就是廁所鼠。這話講很有勇氣!基督徒說,人是天主的兒女;李斯說,人和耗子是一個道理。
那時候每喘一口氣就如吞個大鐵球,頭暈得好似乘船通上了八級風,還要聽這種聲音,聞這種氣味,我這最后一口氣怕也咽不下去。我的二妞子(她已經白發蒼蒼)俯在我身上淚如泉涌,看我這慘相,恨不得一刀捅死我,又下不了手,這種情景我不喜歡,還是換上一種。
走在大街上,匯入滾滾的人流,我想到三十三年前,我從我爸爸那兒出來,身邊也有這么許多人,那一回我急急忙忙奔向前去。在十億同胞中搶了頭名,這才從微生物長成一條大漢。今天我又上路,好像又要搶什么頭名,到一個更宏觀的世界里去長大幾億倍。假如從宏觀角度來看,眼前這世界真是一個授精的場所,我這么做也許不無道理,但是我無法證明這一點。就算真是如此,能不能中選為下—次生長的種子和追名求利又有什么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