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哥哥，有一件事，必須要說了呢。”
霞輕柔的聲音蘊藏著心事。
“嗯？”我有種不太舒適的預感，“霞，怎么了？”
霞不曾稍皺的眉頭，此刻也竟顰蹙。
抿著的小嘴忍不住地顫抖，終究是滾落珍珠般的淚。
我慌了手腳，蹲下身子安慰霞：“別哭，別哭，怎么了？”
我這樣一說，霞卻更無法抑制，珍珠淚接踵砸落，如果盛住，必是好一斛剔透晶瑩。
霞驀地撲到我懷中，緊緊抓住我的衣裳，小手從未有過的緊湊有力。
霞的哭聲很絕望，路人紛紛側目而看。
不過我并不覺得很尷尬，心中竟然很寧靜。
我撫著霞的后背，卻無法撫平她內心的洶涌。
我胸前片刻濕透。
不知道上帝在造人的時候給女生的身體注入了多少水分？
我想，我已經猜到了，霞為什么哭得這么傷心了。
這個小白癡啊！
我的眼眶不覺竟然也濕潤了。
“晨哥哥，我不想離開，真的不想……”
“好想永遠和你在一起？永遠做我的哥哥好不好？”
“……好不好……好不好……”
我柔軟的心中因傷感仿佛在顫動，已經發育出來的喉結也已梗塞不能出聲。
好……
好……
我心里也在重復著，重復著……
可我知道，我不可能永遠陪著霞。
即便她不離開我，我也無法給予她永恒的疼愛。
什么哥哥，妹妹，終究不過是一時哄騙小孩子的繽紛糖果罷了。
含在嘴里，甜津津的。
可是，還是會化的……
雨消云收，霞依依地離開了我的懷抱。
就這個動作，我覺得她長大了不少。
要是放在之前半個月，她肯定是賴在我懷里，就不會輕易撒手的。
“晨哥哥，明天，我就要和媽媽一起離開了。”
“嗯……”我沒有問去哪兒，我也不想問。
本來他日相見已無期，又何必有個念頭？
何況縱然相見應已是，物是人非，又何苦再見呢？
我對離開這個答案已經不奇怪了，畢竟這里對霞和她母親來說，是一個傷心地吧。
只是沒想到，她走得這么快而已。
“連期末考試也不考就走了嗎？”
小學結業考試還是挺重要的吧。
霞笑著說：“上初中也不是非要小學結業啦，我媽媽給我把初中學校都找好了。”
“這樣啊……”
驀然覺得夜晚的氣氛有些寒冷，不是已經五月了嗎？
我沉默了。
這城市的夜晚，并未因我們的離別而放慢節奏。
車水馬龍，流光溢彩。
那些繁華景象，在我眼中卻無限幽遠。
那些流光，在我眼里逐漸編織成一個關于我們的孤獨的夢。
終將只有我們自己記得，而被世界遺忘的夢。
我們停留在了霓虹的招牌前面，這里是公交站臺。
霓虹的光芒映照在霞的眼中，璀璨如星，掩蓋了那深層的憂傷。
我心想自己不能這樣下去啊。
再傷感，可是我是一個男生。
與其沉默，何不珍惜此時？
“對了，霞。你不會忘記我這個哥哥吧？雖然我很不稱職。”
霞愣了一下，抿著嘴笑起來：“有可能哦。說不定會遇到比你更好的大哥哥，然后我就把你忘記啦！”
我搖了搖頭苦笑說：“我確實沒什么好的，本來就不值得你記很久啦。念著我幾個月就好啦。”
霞的笑忽然凝結在臉上，表情又酸楚起來，未干的眼眶又凝聚起盈盈的淚水。
“可是，真的能忘記你嗎？為什么我感覺自己做不到呢……”
我的淚花也已經按捺不住地泛起，我毫不猶豫地將霞擁在了懷中，緊緊地。
我的淚，滴在了她的發梢之中。
驀然發覺，今天霞的頭發已經不是一束馬尾了。
不知為什么，她的頭發已經放下來了。
而且，已經沒過肩頭。
她真的是決定，自己去長大了。
我忽然想起了什么，從我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來一個小東西。
“看這個。”我拿著那東西在霞的面前晃了晃。
霞的眼睛明亮起來：“好漂亮！”
沒錯，真的好漂亮。
發簪纖細而小巧，頂端是一朵逼真的櫻花造型。
殷紅燦爛，一如霞那傾城的笑容。
我親手給霞簪上，霞的面龐立刻綻放了整個星城夜色都為之黯淡的笑容，那和山櫻花交相輝映、難分彼此的笑容。
“晨哥哥，你是什么時候買的啊？我都沒發現。”
“呃……當然不能讓你發現啦。我背著你，偷偷在紀念品專賣店買的。”
“晨哥哥真用心，我會一直戴著的。”
“嗯。”
在我的記憶中，這就是我和霞之間最后的畫面。
寧靜，和諧，縈繞著微小卻真實的幸福感。
記憶會修整、剪輯出那些適宜儲存的畫面和片段，至于我和霞真正別過的那一段我卻已經全然不記得了。
這樣，很好，不是嗎？
就讓記憶停留在最合適的地方吧。
我和霞的電影，就此落幕，散場了。
一直到現在，我都沒有見到再見到過霞。
對于她的消息嘛，不知她從誰那里打聽到我的手機號碼，后來給我打過幾次電話。
都是在她第一次有男朋友的時候，在她和男朋友第一次之后，還有她分手的時候。
再后來，我的生活輾轉，想必她也是如此，我們就真的再沒有聯系了。
而如今默默填上這些蒼白的文字之時，只希望她能真的，過得好。
之后的小學時光就像流水一樣了。
五一過后，大家進入了最后一個月的小學時光。
平常不怎么說話的同學這時也會變成惺惺相惜的好朋友，大家有說有笑，沉浸在一種短暫而虛幻的世界里。
唯一值得一述的就是英了。
平常我們不會說什么話，以前也是這樣。
到了周末，我們還是照常去覃老師家里補課。
放學后，她偶爾還是會找我去玩幾通電游。
看似平淡著，我卻感覺我們之間氤氳著一種什么東西。
有一種熟悉卻又疏離的感覺。
結業考試來臨，題目都很簡單，我寫得很快。
英和我一個考場，而且位子和我相隔并不遠。
看著她總是抓著頭發，咬著筆頭的樣子，我感到好笑，然后寫上答案，給她扔了過去。
英先是惱怒地看了四周，發現我對著她笑這才反應過來，拆開紙團，卻并沒有露出我預料的驚喜，而是很無所謂地看了一眼，就把答案扔到抽屜里去了……
我心想，妹子啊，這時候了，就別這么矜持了吧！
不吹牛，抄了我的答案，鐵定進名校。
真搞不懂英怎么想的，白給的不要是吧？
考完之后，不在乎就是畢業典禮，畢業班會，大家互相填寫紀念冊，然后該表白的表白，該分手的分手……
英和我一樣，顯然都不好這浮夸的行徑。
在小學的最后一天，英和我最后一次一起去電游室。
我們玩了個痛痛快快，那時候玩的已經不是真三國無雙3而是4了。
出電游室之后，天色已經很晚了。
走著走著，我就感覺英很不對勁，沒了以前那股咄咄逼人的氣勢，相反有些憔悴、傷感。
她沉默了很久，不說話。
我終于忍不住說：“英，你怎么了？”
英回頭，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而是說：“你沒什么對我說的嗎？”
終于暴露了一點霸氣。
我不知道她什么意思，張口結舌地說：“沒，沒有啊。”
英沒說話，而是轉過頭去了。
隔了一會兒，我覺得更不對了。
英的肩膀怎么好像在顫抖？
“英……”我很小心地叫了一聲。
英回過頭來，淚水模糊了面龐。
只聽英傷心地說：“你知不知道，從今以后，我就不再是自己了，我只會離自己越來越遠。”
我皺起眉頭，因為我真的沒聽懂。
沒想到英會突然說出一番那么深刻的話來。
但是什么意思，我琢磨不透，所以我只好迷惑地看著她，說不知如何安慰。
而且英在我心目中，是比我堅強和強大太多的存在（開玩笑，全校學生都怕她），我怎么也沒想到英還會有這么脆弱的一面。雖然之前見識過一次，但是估計這輩子見識過她兩次脆弱一面的，應該只有我一個人了吧。
“算了，你不懂的。”
英自己擦掉了淚水。
很不自然的反倒是我。
英招了招手，停在不遠處一輛豪車立時開了過來，慢慢在我們旁邊停下。
我還沒反應過來呢，英忽然說：“我也不矯情了，來，抱一個。”
嗯？我變得更加不自然了，完全沒明白這是個什么情況。
莫非，英對我……
其實那天，霞走的時候對我說過。
“我看得出呢，英姐姐，一定很喜歡你哦。”
雖然確實和英之間有過那么一點曖昧，但是她并沒有對我明確表達過什么，甚至沒有暗示。所以，我也并沒有多想。
現在來看，莫非我在她心中……
真的有點不一般？
話說對于英，我也并不討厭，有時候，還真的會被她的知性和霸氣所吸引、折服。
可是，真要說再進一步，好像也沒有過這種想法。
“喂！”英打斷了我的思緒，“你矯情個什么勁？朋友間的擁抱不行么？”
英恢復了一臉冷漠，和初見她時沒什么兩樣。
我就說……
英這種個性，就是屬于非常人行非常事的那種吧。
她如果喜歡我，肯定是直截了當地對我說出來的啦，怎么會拐彎抹角？
至于擁抱，我還真不能把她當做尋常女孩子，那樣顯得太矯情，應該把她當哥們才對吧！
“可以！”
我露出了自然的笑容，然后張開了雙臂，和她完成了一個大大的擁抱。
十秒鐘后，我們分開，英一臉輕松地對我說：“那我走了，有緣再見。”
“……嗯？”
車窗降落，副駕駛座旁邊坐著一個穿著花襯衫、胸口露出一條龍文刺青的中年人，一臉橫相。后來我知道這個人是英的老大，地龍哥。
才燃了一半的和天下被扔在車窗外，地龍哥瞇著眼睛看了英一眼：“上來吧。”
英順從地打開車門，坐進了后車廂。
豪車噴出一股氣體，瞬間已經飆遠。
看著那車的去向，我恍惚出了會兒神，落寞地回到家中。
放下書包的那一刻，我忽然發現書包的拉鏈縫里夾著一張小紙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