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和先生,稱心如意

一九三五年七月,有兩個人一起到英國牛津求學。他們都不足二十五歲,剛結婚,少年夫妻漂到大陸的那頭,相依為命。

他自嘆“拙手笨腳”,剛到學校就撲街摔掉了門牙。他不愛活動,不熟悉常年生活的城市。他不懂照顧自己,一個人生活“做了許多壞事”,打翻墨水,砸了臺燈。他喜歡嘴上耍機靈,胡謅歪詩,“外貿死的路still, 內心省的門sentimental”。能和他玩的人不多,不相投的就嫌他刻薄了。

她做旁聽生,失掉了公費出國的機會,和修女一起坐在教室旁側的位置暗暗不服氣。她惜時愛書,努力做賢妻,卻會因為應酬和煙味暗暗叫苦。她費心在郊外一個人找了好房子,張羅著搬出擁擠的小屋,經營著兩個人漂泊的生活。

兩個人不懂做飯,學著用剪刀夾碎牛肉站在灶邊涮著吃,就著英國變味的調料學煮燒肉,她處理活蝦嚇的心生憐憫想作罷,他給她煮“五分鐘蛋”做早餐。

他和同學把訂書作業拿去找她求救,三個人就一起學古文書學。他們每天出門散步,美名曰“探險”,挑著不認識的地方逛遍了牛津的街道,公園,郊區,鬧市。

他們常常一起背詩,“我們如果同把某一字忘了,左湊右湊湊不上,那個字準時全詩最欠妥帖的字,妥貼的字有黏性,忘不了。”

他們一起到日內瓦開“世界青年大會”,會間溜掉無聊的部分,去萊蒙湖探險,去巴黎探舊友。

他們偶爾一起宴請同學,老師,或者到朋友家做客,談天。陪伴從一針一線到陽春白雪。

暑假過后,他們有了一個Chinababy, 圓圓。他拿到學位以后,兩個人帶著圓圓開始在巴黎生活,按著喜好繼續讀書。先生的法語超過了太太,越讀越多門語言。

他們兩人自詡“不合群”,卻也有了新環境里的小圈子。過的合心意,活的越來越自在。

后來政事變故,他們幾經周折,回到故鄉團聚,教書,寫書。再后來被委屈,又忍耐,又離群索居。

“我們不斷地發明,不斷地實驗,我們由原始人的烹調漸漸開化,走入文明階段。”

“我有時想,假如我們不用吃飯,就更輕松快活了。可是鐘書不同意,他說,他是要吃的,神仙煮白石,吃了久遠不餓,多沒趣呀,他不羨慕。”

“我們年輕不諳世故,但是最諳世故,最會做人的人同樣也遭人非議,鐘書和我就以此自解。”

“我有一個明顯的變,我從此不怕鬼了。不過我的變,一點不合規矩。”

“那時我們很快活,好像自己打出了一個天地。”

“這一學年,該是我生平最輕松快樂的一年。”

“我們閱讀面很廣,所以‘人心惶惶’時,我們并不惶惶然。”

于我現在的共鳴,文章只摘抄了書的第三部到圓圓剛出生不久時。

鐘書打翻了墨,弄壞了燈,患了疾,聽楊絳說“不要緊”,他就真的放心了,因為她有兩個人生活的細枝末節的所有答案。

他們漂泊半生,暮年才有了安頓的居處,老病相催的時候,楊絳才寫下這本書,這時候她已經告別他們很久了。

這是我們到Ithaca的第一周,時差倒的差了幾個鐘,總是早上六點醒過來,晚上十點就很困倦。

很早看到新聞就起床了,重讀了一遍先生的回憶。漂泊時有個人陪伴,好像什么都不可怕。年輕時的她有主見,有膽識,有情緒,還有少女心,為男友打抱不平,也會意見相左。很多很多年以后,她是飽讀詩書的“先生”,是從容的,慈祥的。

先生和先生書讀的多,陪伴了一生,互相能自解,我還讀不到的參悟和寬厚,大概就是她說的,“稱心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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