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誕可以是輕松的荒誕,看這種類型的電影會很放松:看時會意地笑,看后若有所思。如《瘋狂的石頭》。
也可以了無生趣:零笑點的黑色幽默,沉悶到乏味的寫實,從頭到尾讓你全身緊繃。
你不得不板著臉,懸著心,跟隨情節推進,看著矛盾發生,疊加,激化,沖突,炸裂,待結局呈現,方能舒一口氣。
如本文要說的這一部:《杰出公民》。
豆瓣評分:8.6
不要像我一樣被片名和海報騙了。
它不是好萊塢大片。沒有上天入地的炫目特效,也沒有宏大的主題,更沒有陰險Z治,暗斗明爭,只有不動聲色的,對人性的冷厲的解剖。
像手術刀,窄薄而鋒利,刀口無痕,但N秒后,會見細細密密的血珠子,滲出來。
故事很簡單。旅歐作家丹尼爾.曼托瓦尼時隔40年后,受邀重返故土遭遇的人和事。
《杰出公民》是由阿根廷華特?迪士尼電影公司發行,由加斯頓?杜普拉特、馬里亞諾?寇恩聯合執導,奧斯卡?馬丁內茲、諾拉?納瓦斯等主演的劇情片。影片獲得第73屆威尼斯國際電影節最佳男演員獎。
這個作家很有原則,很有情懷,很有理想,崇尚自由與獨立精神。
獲得諾貝爾文學獎時的講話就與眾不同:
——“感謝大家支持我的作品,但是我始終堅信,藝術不是為了取悅大眾而存在。”
——“我為自己得到這個獎項而感到苦惱和憂愁,因為我離真正的藝術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這段話,替他收獲了現場長達好幾秒的令人尷尬的靜默,然后才是掌聲如雷。
當然了,掌聲中無疑藏著訝異與錯愕。
但這并不影響丹尼爾火遍全球。畢竟諾貝爾文學獎,是“杰出作家”的強大背書。
之后,毫無意外地,隨著名人效應而來的生活,便被各種各樣的行程表填得滿滿當當:講座,講話,訪問……
但他秉持一貫原則,叫助手推掉了幾乎所有的活動。
直至五年后,或許是心血來潮,或許是想尋找寫作靈感,他忽然下定決心,孤身一人重返故土,回到那個他兒時成長的,但并未為他留下太多美好回憶的所在——故鄉。
他知道那里的封閉和愚昧,知道那里的齷齪與不堪,但毫無疑問,這里有他進行文學創作的土壤。
總而言之,他榮歸故里了。在四十年后。
并不順利——
被接時,車子壞了,耽擱在半路,不得不在野外過了一宿;
回到小鎮,本想低調,卻被安排了滿滿的活動:
在消防車上“游行”;給居民們講課,參加各種電視節目和畫作評選;
參加鎮上為他而準備的“杰出公民”頒獎儀式;唯一干的“私事”,就是與多年未見的好友小聚;
……
行程很滿,卻無聊透頂。
影片采用的也是平鋪直敘的寫實手法,看著稍顯乏味,然而正如主角后面說的一句話一樣“平鋪直敘亦能驚濤駭浪”。
果然,在遇到一個女粉絲的投懷送抱后,在擔任畫作評委并被各種“關系戶”旁敲側擊,意圖左右評選結果被他拒絕后,各種荒誕不經與烏煙瘴氣開始粉墨登場——
參加電視訪談節目,原來是電視臺為了給一款果汁打廣告;
因畫作落選的人,對其謾罵威脅;
自來熟的某個男子,邀請他到他家做客,他沒答應,他卻怪在他頭上;
不相識的陌生人,向他拿錢給孩子買輪椅(丹尼爾后來還是伸出了援助之手)
……
丹尼爾陷入了人情與愚昧的裹挾,他選擇堅持,不妥協。
至此,影片前半部分鋪陳的壓力,已成排山倒海的浪潮,不斷沖擊著觀者的心,甚至想逃離,因為實在不忍心看到他的結局。
坦白講,我此時的想法是丹尼爾應該會妥協,如此一來,就與他在領取諾獎時的道貌岸然形成對比與反諷——當然了,即使他妥協我也是理解的,甚至會因此會舒一口氣。
畢竟很多理想不過是建立在空闊海灘上的城堡,再宏偉強大,也不過是細沙鑄就,當大浪襲來,被撼動甚至兀自崩塌,也不丟人。
然而,丹尼爾依然不。
他繼續選擇推脫,拒絕,直到他發現那個送上門的女粉絲居然是他的那位舊友和他兒時女友的女兒。
他知道闖了禍,把女孩趕走。
之后,他將繪畫比賽被人控制的真相和盤托出,因此遭受了始作俑者的咒罵和臭雞蛋的襲擊。
他依然頂著肩膀上的破碎的蛋殼和蛋液,說了這番話
——若你們身處虛偽而不自省;無視自己的無知與愚昧,反而為其拍手叫好;那么我很抱歉,給你們帶來了麻煩;
是的,他寧愿離開,也絕不妥協。
離開前,丹尼爾被舊友騙去打獵。他站在貨車上的尾車廂,隨著貨車在昏暗的道路上顛簸,前行。
夜色濃重,道路兩旁不時出現這幾天與他遇見過的一張張看似熟悉此時卻十分陌生的面孔,這些面孔在夜色中看向他。面無表情,卻顯得如此粗鄙,怪異,以至,猙獰。
事實上,在影片中,不知道是當地人確實長這樣,還是導演為了凸顯影片主題特意找來了這些長得形形色色,看起來也很怪異的人,最起碼不好看。
就像被某種有毒液體長期浸泡后的,變異的,扭曲的,怪物。
最后,丹尼爾更遭到了舊友的戲弄:
他用獵槍的子彈來“送”他離開,子彈總是落在丹尼爾的腳邊,讓他像猴子一樣舞蹈,然后女粉絲(發小的女兒)的男友,用獵槍擊穿了他的胸腔。
少小離家老大回的丹尼爾,見到的依然是窮山惡水滋養出來的幾十年不變的愚民。
他心存幻想的改變,終究沒有發生——
故鄉還是那個故鄉。
人還是那群人。
粗鄙還是那個粗鄙。
蠻荒還是那個蠻荒。
低俗還是那個低俗
……
只是,他已經不是那個他。
那個他曾經逃離過的地方,他不得不逃離第二次。
他的故鄉,他再也回不去了,或者說,他本來就不應該回去。
鄉民們對丹尼爾的熱情,不過是對一個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名人的好奇。
他們關心的,只有他功成名就的背后,蘊含著的之于他們名利的意義。
唯一的意義。
當他們發現他與他們不同,并且不愿意與他們“同流合污”時,他們就質疑他,貶斥他,放逐他,更給他扣上一頂從故鄉出走的“叛徒”的帽子作為毀滅他的借口。
他們或許從來沒有想過,丹尼爾身上那種他們不接受的,缺乏的,和他們站在對立面的:對真實的認知、對自由精神的追求、恪守的行為規范,才是真正的價值所在。
在他們眼中的“非主流”的情懷與堅持,遠比他們的送往迎來、蠅營狗茍要寶貴得多。
所幸,影片中的丹尼爾并沒有死。
在片尾,他出現在他的新書發布會上,他的新作就叫《杰出公民》。而書的靈感,正來自于他此次的重回故鄉之旅。
當記者在發布會上質疑書中內容的真假時,丹尼爾解開了襯衫的紐扣,露出了胸腔上那個被子彈洞穿留下的傷疤。
坦白講,如果丹尼爾被那一槍斃命,全片黑色幽默的意味就會更濃,也更直抵人心,只是,倘若那樣剖析,對觀者來講就太殘忍,太血淋了。編劇/導演也想給我們留下唯一的一點安慰吧!
也或者,丹尼爾在片尾的邪魅一笑,也暗喻著他從來就沒有離開過故鄉,自始至終,他都是那個蠻荒小鎮里的蠻荒的一員?
不得而知,待諸位自行解讀。
我是悟恩。周末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