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端午節到來的時候,我18歲生日剛剛過了三個月。
聽說班頭兒在召集人去他家過端午節,大家似乎都情緒高漲:你去嗎?她去嗎?XX去嗎?而且老班還到處游說:咱那村子邊上有一條小河,會游泳的報名啦!幾華里外有座山——滎山,爬山愛好者切莫錯過。山,我所愛者;水,亦我所愛也。老大說:“我不做大哥很多年了。”我套用一回:“我鐘愛山水很多年了。”于是乎踴躍報名。至今也搞不明白,為什么隨著班頭兒到了火車站,才發現響應并付諸行動的只有我一個——怎么突然就覺得自己是個傻帽兒呢?悶悶不樂,一路都不和那家伙說話,在我眼里,那位大哥一樣可敬的班頭兒轉眼間變了大騙子。
班頭兒很小心地解釋:大部分同學家在農村,正是農忙季節,要幫家里干活兒,不能勉強人家;有的同學家長要求孩子走親戚;還有的臨時有事情去不了。
“怎么不早告訴我這些?”
“早跟你說了,你還會去嗎?你是在城里長大的,不想見識見識農村麥收的景況?就當是體驗生活,去我家幫我干活兒,我白管你飯吃還不行?”
下了火車,步行很久,村子到了,很大的一個村子。一路上都是來來往往忙碌的大人和孩子,連路邊房子里的老人也不閑著,有的弓著背蹲在院子里搓麥穗,有的吃力地抱著奶娃娃,嘴里哼著像本人一樣老舊的童謠。田里到處是晃動的人影,孩子們追著拉麥子的架子車,叫著,笑著,喊著,不時停下,撿起車子上掉下的麥穗,他們大多光著腳,看著那些小腳丫飛快地踩下去又抬起來,我感覺到自己的腳板一下一下地被刺痛著,真是奇怪的感覺。
村道很長,不知道拐了多少巷道,不知道經過了多少座農舍,我們終于停下來,推開一扇沒上鎖的木門。眼前是一個小小的院子,黃土的地面,很潔凈。正房的門也敞開著,卻沒有一個人。班頭說:“可能都在地里,來,廚房有水,你先洗洗臉,我去地里一趟。”
“我一個人?留在這兒?”
“別怕呀,這是我家,我一會兒就回來。”
“一會兒”,對忙得恨不能變成千手觀音的農民來說,已經是天黑以后了。一家子人回來的時候,我已經餓得饑腸轆轆。我有想過那勞累了半天的一家人回來后顧不上洗一下,馬上忙著給客人做飯、收拾院子、還要喂雞喂豬有多辛苦嗎?似乎沒有。那個十二三歲的妹妹,像個大人似的拉著我的手走進一個房間,笑瞇瞇地說:“姐,今晚咱倆就睡這兒,是我的屋子。吃完飯,我叫上幾個伙伴帶姐姐下河洗澡去。”聽說能游泳,我的心砰然活了起來,一路的郁悶,半天的擔心,對陌生環境的不適應,頓時煙消云散。
吃了班頭兒媽媽做的美味烙饃卷菜和香甜的玉米粥,丟下身后那疲憊不堪的一家子大人和班頭兒,被妹妹和她同齡的一伙兒女孩子嘰嘰喳喳地擁到河邊:班頭兒還真的沒騙人,河水靜靜的,淺淺的,試探著走到河心,水不過沒腰那么深。夜色很濃,一群女孩子誰也看不見誰,大家不停地朝著自己旁邊的人影使勁兒潑水,鬧啊叫的,嗓子都笑破了,叫啞了。河水溫潤滑膩,濕淋淋地待在水里,望望黑灰色的夜空,沒有星,也沒有月亮,可是卻讓人覺得那么敞亮,遼闊,還有點神秘。玩累了,鬧夠了,回到那座簡陋的農家小院,還沒顧上分辨東西南北,沒顧得上看看家里都有什么人,沒來得及整理一下自己的隨身物品,眼睛就已經不聽使喚,大腦也變成一盆漿糊,甚至在認出哪位是同窗三載的老同學之前,我的腦細胞就已經先于身體進入了夢鄉。那一家人一定像后來人們看小品一樣,目睹了我瞌睡得像醉鬼的那一幕滑稽場景。
第二天是被鳥叫聲吵醒的,那種吵著“布谷——布谷——”的鳥。起身的時候,發現自己也成了一只鳥,身體像鳥一樣輕靈,想蹦一蹦,跳一跳,唱一支歌。可是,四周太靜了,那出奇的安靜提醒我這是別人的家。哦,全家人都去干活了。
三天一眨眼就閃過去了。其間,班頭兒和妹妹邀了一大群姑娘,向父母請了半天假,去爬滎山。矮矮的山包很快就被我們征服了。站在山頂朝山下望去,一塊塊農田,黃的金黃,綠的碧綠,河塘則藍盈盈的閃閃發亮。山風把我們一個個吹得長發翻飛,班頭兒在給姑娘們講解著什么,可誰也沒用心去聽,大家嘻嘻哈哈地歡笑,享受著難得的半日閑,享受著山風輕柔的撫摸,享受著視覺的盛宴,享受著飛揚的青春,享受著內心攜著夢想的小秘密,享受著彼此相伴的簡單的快樂......
一邊歡聲笑語,一邊品嘗著班頭兒媽媽親手裹的香糯的粽子,一個遞一瓣煮熟的大蒜給我,另一個則把自家的煮雞蛋拿出來分享,粽子的口味異彩紛呈,你咬一口我的,我嘗一塊你的。都香進口里,甜進心里,流進了記憶的長河里!
那年的粽子,如同那年的山風,那年的友情,那年的河水,那年浸在河里時看到的深邃的夜空,還有那年離開時留給妹妹的那條我最鐘愛的藍格子短裙,都添加進我生命的記事本,每當年歷出現“端午”這一標簽,那些記憶就自動播放起黑白色的老電影,每一個特寫,每一個定格的鏡頭畫面里,似乎都收藏著一個余味無窮的故事,等著重新回放,讓我暫時穿越時空,重返生命中那些令人留戀的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