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十五歲的兒子在上海某一國際學校上高中。這里的國際學校因為平時放假多，八月中旬就已經開學了。我和兒子在一起的時間少之又少，學校要求的幾次家長見面會我都因有別的安排沒去，這一期的老師們也一個都沒有見過。
我知道我是一個不怎么稱職的家長。我能做一個不稱職不管孩子的家長是因為對這個學校完全放心。首先，我女兒也在我完全不管學業的情況下在這個學校好好地畢業了，現在連大學也快上完了，我除了付學費以及和她聊天以外，其它依然完全不管；其次我根據平時對兒子的觀察，他每天對去學校和談起他的功課時的熱情和興奮程度，我也知道自己完全沒有對學校不放心的理由。
這一期兒子開始上化學、高等生物和其它科學課程。自從上了這些課程，他經常滿懷感觸地和我說，“媽媽，你們這些沒有學過科學的人，就知道對每一樣事物想當然地接受它的存在，卻從不想每一樣事物存在的理由以及它內在的本質。譬如說，兩個氫和一個氧是怎么形成的，它們為什么要綁在一起，你想過嗎？”
好吧，我沒想過，起碼已經好久沒去想了，我在想著菜米油鹽的事情，這些事情有你們去想，多好啊！
有一天兒子回家喪氣地說他的化學考了一個不及格。我不經意地輕問為什么。他說因為他沒有按時交關于實驗室安全使用規則的問卷，還很不服氣地說他考題都做得很好，只是忘了把那張問卷一起交上去，就因為缺這問卷他這一項就得了一個零蛋，然后這次小考就沒及格。
我一聽心里對學校更放心了，還盯著他很刻意地說，“我太贊你的老師了，是生命重要還是考分重要？” 他說我和老師一樣小題大做。我于是強調這可不是小題大做，正好我一直在化工行業天天講安全，安全意識要從小開始，于是又講了一大堆因小事引起的重大安全事故。他不語，表示懂了。
接下來幾天我們相安無事，沒有討論關于學?；蚶蠋煹娜魏问虑?，只知道兒子每天早出晚歸，搞得和我一樣忙。
今天（周日）上午我們終于有時間一起吃早飯，我先去附近的餐館占位點餐，兒子背著一個背包緩緩而到。他一坐下就說他在趕時間，等下要去學校和幾個同學碰頭，然后五點要去附近的星巴克。我問干什么。他說化學老師會在那里，約了同學們見面。我問那是要準備考試嗎，還是準備什么相關競賽活動。他說都不是啊，就是化學老師和大家發信息說下午他在星巴克兩個小時給大家提問題，做作業，聊化學或其它相關或不相關的問題。大家可以隨意去或者不去，去了做化學作業或做別的作業，或者閑聊。
我問老師會教授平時在課堂學不到的東西嗎？兒子說當然會啊。不同的環境、不同的心情當然會產生不同的話題和探討，且得到不同的結論，感受到不同的經歷。
我心里被觸動了一下。于是我問，這可是周日的下午??？老師有家庭嗎？他怎么愿意花這個時間給學生呢？兒子瞪我一眼，說，“老師就是一個很善、很好的人，不行嗎？” 兒子一邊說一邊自言自語說他要請老師喝咖啡。我說那真是太好了。
順便澄清一下，美國老師們的收入是遠遠不如企業界一般白領的收入的。但是如果一個老師真正的愛學生，愛教育這一個行業，且能領會到教育本身通過幫助下一代成為社會棟梁之才這樣一件無限偉大的事業能給人生帶來的無價回報，那他/她就真能做一個很幸福的人。
平時我也聽到和讀到很多對于國內教育體系的不滿，說當今大多學校很多精華都是留在課堂外來教的，不同的是，要另外收錢的。我想，這也可能是因為學校和老師被社會壓力、經濟壓力所迫吧。本著人之初性本善的想法，我相信如果條件允許，天下的學校和老師從選擇辦學、做老師這一行業的那天開始，也一定是從善意出發的吧。
由此想到我自己從小到大受教育的過程中碰到的很多很多類似兒子的化學老師這樣的好老師。當然那時候沒有星巴克，連茶館也基本上沒有。但是那個時候老師最喜歡學生下課后，放學后留下來提問題，要求做額外的功課，那時候老師碰到有問題的學生還會去做家訪，不知道現在的老師做不做。那時候沒有朋友圈，沒有社交媒體，沒有評選“最感動人物”這類的節目，老師們做什么、不做什么，都是憑著他們那顆帶著善的初心。因而，現在我后知后覺地想，他們也大都像我兒子這位化學老師一樣默默無聞地享受著這打造人類靈魂的美好過程吧。
我這么想著，心里回顧了一下我從開蒙起到高中畢業的那些老師們，真的不是能夠想起每一位老師，雖然我相信每一位老師都曾在我的心靈鑲嵌過一顆珠子，種下過一粒種子，這樣想想我為自己的無情有點難過。我記得母親說我最早的啟蒙老師姓皮，后來有一位小學老師姓彭，她們都對我有過很深的影響，可我偏偏對她們的記憶最少。后來我有過吳老師，李老師，石老師，何老師，陳老師，邱老師，郭老師。我無法去寫他們每一個如何對我產生了怎樣美好和不可逆轉的影響，但我知道，就像長城不是一天修好的，一個人一生的知識和情操也不是一個老師能傳授和雕刻的。但是假如我這輩子從小到大沒有碰到這些好老師的無私奉獻和幫助，還有當時可能很煩很討厭的嚴格的要求，哪有我的今天？
兒子吭哧吭哧吃著早餐，我心里就在琢磨著寫幾個字發個朋友圈分享一下兒子的化學老師周日下午去星巴克教學的小故事。帖子一發，好些朋友們問可不可以轉發。于是就干脆多寫了幾句，寫著寫著，又想起已經是九月了，快到教師節了。正好又看到央視要求九月份學生開學時必須收看某一節目，卻拼命大播廣告賣娛樂這件事情，感嘆多多。
果然我就是喜歡小題大做，前言不搭后語地寫上這篇“簡文”。
順便提早祝全天下的老師們（包括我哥哥以及我身邊的老師們）教師節快樂。
老師們在教著孩子，大都默默無聞，孩子們將來很可能不會再記得你了，你卻千真萬確地在打造著人類的靈魂，人類的未來，你扛得住這樣的重任，還有可能為這個重任而來的委屈，以及被人誤解的寂寞嗎？
可是其實我也更希望孩子們快樂，且天天快樂?？鞓凡拍茏尯⒆觽?我們共同的未來-得到心靈的啟發，不斷產生對生命本身和大宇宙的好奇和激情，因而讓老師們和家長們的長期付出產生真正的意義。我這么說也是事出有因的，就舉一個小例子，雖然平時我從來不關心小孩的作業，但是我會帶他們出去玩，出去吃飯，那是我們閑聊的黃金時光。這些年我兒子多次深有感觸地說，“媽媽，我發現在上海的餐館，我總能碰到大人、年輕人、偶爾有老人和很小的小孩，可我從來沒有碰到過和我年齡相當的孩子?！?他知道答案，因為那些都是學齡期的孩子，他們不是在學校、就是在補習班、就是在家里做作業吧。
所以我更想借此機會祝愿天下的孩子們快樂，希望不管你在做什么，你都能感受到快樂，并早日學到打造自己的快樂的能力。
在此一并感謝我一路走過來教育過我的老師們。我對益陽勝利小學五年期間的老師們心懷感激，年齡越小，可能他們對我的影響越大，可是我反倒記不起太多事情。這里，特意感謝在益陽六中初、高中期間對我影響最大的初、高中畢業班班主任語文老師石老師、邱老師，高中英語老師何老師、數學老師陳老師。如今我也是快五十歲的人了，斷斷續續一直在學習，但這輩子的語文能力、英文能力和數學能力，全部歸功于十幾歲時您的教導。當時您比較嚴格，那時候我還偶爾有點調皮、反抗，現在我知道我錯了。
祝我生命中的老師們永遠健康快樂！
-湘偉
2018.9.2. 上海
（修改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