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子上了場,脫粒是要排隊等的。機器按小時收錢,柴油用多少自要添滿。排到我們家時已是深夜了。
往脫粒機里塞麥子自是瘦瘦的父親,娘清除麥粒,我和姐挑麥草,西院的嬸子看我們人少也過來幫忙了。
拉好電燈,開機器的人搖開柴油機,訂好他的“馬蹄”牌鬧鐘睡了,“轟隆隆”的脫粒機震耳地響起來,周圍升騰起團團煙塵。我們在這煙塵中拼了一樣勞作起來,
菜油機的煙混著塵土嗆的人不能大口喘氣,只能用鼻子慢慢呼吸,父親為節省時間努力地往機器里推麥子,累的張著嘴大口的呼吸。山一樣的麥堆在父親身后,漸漸縮小,再小,終于沒有了。忽然父親離開脫粒機蹲下了,我看到父親捏著的手指冒出了黑色的血。
“馬蹄”牌小鬧鐘還在不緊不慢跳,只能看到紅的眼,白的牙的父親捏著手說:“比人家快三十多分鐘,能省四十多元錢。”轟鳴聲終于沒有了,我的耳朵里還是“嗡嗡”地響,一陣夜風吹來我打了個激冷。合著衣我倒在身后的麥草里睡了,婆娑的柳樹晃蕩著垂下的枝條,滿天的繁星啊,你是否看得見你腳下萬千螻蟻般的生命。
父親紅腫著眼泡,把我從麥草堆里拉起,對我說:“我揚場,你幫我打落吧,不會學著做,將來還是要種地吃飯的。”
村里的吆喝聲飄忽著傳進我的耳朵里,那是生產隊長捏著公雞般的嗓子再叫:“大家聽好了,后天把麥子曬干揚凈,交公糧了,不合格,要拉回來返工,過期不交,罰款”。這聲音由大到小隨著風遠去了。
父親吃力地拉著幾口袋麥子,我撅著屁股用力地推,趕到糧管所,交公糧的平板車隊排的已經很長了,車隊慢慢的往前移動,日頭偏西終于排到我們了,檢驗員手里拿著一個尖頭的空心鐵管,粗魯地插入口袋,取出里面的麥子驗水分去了,我擔心著插壞了我們的口袋。
檢驗員出來,小手一擺。瘦瘦的父親抱起口袋,一袋一袋地倒入篩子里,過完秤,金色的麥子隨著長長的帶子機器,流進了糧倉。
父親央求開單子的人:“少去點雜吧,我曬的干,揚的凈,”開單的戴著眼鏡,眼袋松垮地吊著。轉過高傲的頭,連鼻孔也沒有哼一聲。一張紙條搡到父親手里,父親看后跟我說:“交了這么多的麥子,折了錢還不夠提留,還需補繳。”
夕陽西下了,我肚子餓的疼,父親從飯店里給我賣了一個大包子,餡是粉條豬肉的,我吃著香一定要父親咬一口。父親接過去聞了聞。竟沒有舍得吃一口。我坐在平板車上,父親拉著我,西下地落日將父親瘦小的身影拉的很長……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