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這周一，我和同事小梟到朗州出差。

下了飛機，乘坐機場大巴，到了朗州市區已是晚上10點。這個時候仍是非常熱鬧，街上來來往往的人群似乎都不趕著回家，路邊的大排檔坐滿了喝酒擼串的亢奮青年，食物的香味刺激著我的饑餓感，但是來之前已了解朗州是一個熱鬧繁華的大城市，若是不趕快找到酒店下榻，今晚我們說不定就要露宿街頭了。

這個季節也是朗州的一個旅游季，酒店網上預約早已取消。我們打了好幾個酒店電話，終得知有一個酒店還有空房，百般囑咐，拜托前臺務必給我們留下，便急匆匆的打車向酒店駛去。

到了酒店，我們說了自己是剛剛打電話的客人，可是前臺小姐卻和我們說，三分鐘前那兩間房已經有人入住。小梟一聽，怒道：“我們不是先定了嗎？你們這算什么？你們老板在哪兒，我要投訴。”

前臺小姐明知忽悠了我們，卻不慌不忙的說道：“先生，別著急，那兩位入住的客人是本店的星耀VIP，有優先入住權。現在我們還有一間豪華標間，經理也知道這個事情，他愿意給你們打七折入住，您看可以嗎，先生？”

小梟道：“誰要你打折了，我們又不是沒錢。”當然有錢，現在出差都是公費，小梟見前臺小姐還算禮貌周到，語氣輕了幾分。

“好了，好了，標間就標間吧，看著還不錯。”我有些累了，出門在外本就是一切從簡，況且酒店的標間看著還不錯，便勸了小梟，湊合一晚明晚就回。

“真的沒單間了嗎？”小梟不甘心的問道。

“真的沒有了，先生。”

“好吧，好吧，開吧。”

這小子，這么想住單間，此地無銀啊。我暗笑道。

辦理了入住手續，我們回到了自己的房間。房間環境確實不錯，看來前臺沒有騙我們。小梟進了房間，立刻躺在了床上了，閉目養神，嘴里卻念叨：“坑坑坑，打折有什么用，勁哥不如叫他多開點發票吧。”

“你哪來這么多怨氣，不就住個酒店嗎，要不現在自己出去再找一家唄。”

“算了，夠累的，哪兒都不想去。”

“哈哈，那不就得了。”說完，我便去沖了個澡。洗完澡，我看小梟還躺在床上，問道：“小梟，要不要出去吃點東西？”

“干嘛不點外賣，還出去吃啊？”小梟有氣無力的道。

“外賣只是為了填飽肚子，覓食才能享受到美味，你去不去啊？”

“勁哥，你真要去？”小梟坐了起來，兩眼突然有了光芒。

“去啊，你去不？”

“嘿嘿，不去了，我好累，我還是點外賣吧。”

“呵呵，好嘛。我先去了。”

我最喜歡吃路邊的小吃，像是一個君王去尋訪民間的隱士。到了打聽來的小吃街，市井之風讓我倍感親切，嘗了入口雪化，甜酥沁骨的六花糕，再點一碗朗州美食龍鯉面，慢慢褪去一天的勞累。

享受完美食，看了看時間已近1點，立刻起身回酒店，再美美的睡上一覺，明天的談判肯定水到渠成。

到了房間門口，發現門鎖著，正準備敲門，卻隱隱約約聽見里面在爭吵，“不是說好了這么多嗎？”，“呵呵，還有小費，你給不給？”，“我不給，你要怎么樣？”，“。。。。。。”。 我心里笑道，怪不得見我出去吃飯頓時來精神了，敲門道：“小梟，我回來了，你開下門。”過了兩分鐘，小梟打開了門，房間里除了他，還有一位衣著時髦的女孩，我上下打量了一番，涂上濃妝，和大街上的時尚女性差不到哪去，只是脖子上紋了一枝臘梅，我笑了笑，說：“小梟，你點的外賣是她送的嗎？”

小梟臉紅了紅，摸著自己的腦袋，說道：“那個勁哥，你不要開我玩笑了，這B要訛我錢。”小梟陸續把事情經過告訴了我，大概意思就是我出去后，他耐不住寂寞，用小卡片叫了一個小姐上門服務，價錢談的是五百，完事后小姐卻要求加兩千小費，小梟當然不干了，便在房間爭吵直到我回來。

其實我對小梟叫小姐是不屑的，明天公司有重要的生意談判，卻在今晚節外生枝，不過這小姐也過分，不到一小時就掙兩千五，那么每天幸苦勞作的普通工作者他們存在的意義又在哪里？我問道：“這位小姐，你們已經談好價錢了，突然加錢，說不過去吧？”

小姐冷冷道：“現在都興小費，我出來一趟還有打車費，回公司上頭還有抽我提成，兩千塊抽下來也沒多少了，帥哥，要不你也來一套？”

我用更冷的聲音說道：“不用了，“頓了頓，又道：“你說的有道理，掙錢是不容易，可兩千是不是太多了？”

小姐想了想，說：“一千五，不能再少了。”

當賤民遇上良民，良民是慫的。賤民不需要臉面所以他們無所顧忌只要錢，良民還要體面的活在這個世上所以他們不愿起太多丟失臉面的爭執，正是因為這一點，小姐才能毫無顧忌的要價。

我又道：“小姐，你仗著我們不敢報警，才這么囂張吧？假如我說大不了同歸于盡，都被拘留，你怕嗎？我想的話，找警察走點關系，把人弄出來問題也不大，我們把錢給警察也不給你，你氣不氣？”

小梟聽我這么一說，緊張道：“勁哥，真要報警嗎？事情鬧大了。。。。。。”

“別怕，”我打斷道，“大老爺們站著死也總比被女人欺負強。”

小姐似乎也有些害怕，眉頭緊鎖，一陣沉默后說：“一千，拿了我就走。”

又少了五百，我感覺自己像是在談一筆生意，不過我怎能讓她輕易從我們這里撈到錢，便說道：“小姐，不是我說，我們就是一個買賣關系，價高不是問題，但是你得告訴我三個字，憑什么？你長得也就一般，放在大街上，我都不會看一眼，1500買你一個小時不到，憑什么？難道你要告訴我你是處女，還是你不是一只雞？”

“你，你。。。”小姐有些語無倫次，我繼續道：“回去和你所謂的上頭說下，自己只是一只不怎么漂亮的雞，掙不了那么多錢，應該會得到原諒的吧，哈哈。”

“不行！”小姐斬釘截鐵道，我又問：“行啊，那你告訴我憑什么？”

小姐低下頭又沉默了，是啊，一只雞還會說自己是一只漂亮的雞嗎？我好奇她會怎么回答，耐心的等著。過了好幾分鐘，小姐抬起頭看著我說：“尊嚴，我有尊嚴。”

尊嚴！這兩字振聾發聵，連小梟看她的眼神也變了變。

“哈哈哈哈，”我放聲大笑，“小梟你聽見了嗎，她說她有尊嚴，一只雞也有尊嚴？哈哈哈哈。”

我肆無忌憚的狂笑，這太好笑了，還是走心的說自己有尊嚴。

“笑夠了吧，可以給錢了吧。”小姐惡狠狠的道。

“哈哈哈哈，好，笑死我了，一千是吧，我幫你給了。”我掏出一千塊扔給了小姐，小姐拿了錢點了下，頭也不回的走了。

“勁哥，不好意思，我回頭拿給你。”小梟抱歉道。

“沒事，人活著開心最重要，你之前開心了，我現在開心了。這一千塊還是挺值的。”我還在笑，小梟似乎不明白為什么我會覺得這很好笑，只得說：“謝謝啊，勁哥，回頭生意談成了我請你吃飯。”

“嗯，別多想，快睡吧，明天好好表現。”

“嗯。”

第二天，或許是昨晚的事情讓我太興奮，與客戶談得十分順利，很快簽了合約。這筆生意談成了可夠我兩吃喝半年的，中午和客戶一起吃了一頓飯，我們便坐飛機回到了自己的城市。

2.

時間過了大半年，由于我們公司的優質服務，上次朗州的客戶出于滿意，為我們介紹了另一個大客戶，公司認為我完成的非常出色，便派我再去朗州與新客戶談判。

因為飛機晚點，到了朗州市區已是晚上十一點半。在酒店沖個澡，然后照舊出去覓食。

上次吃了六花糕和龍鯉面，這次我想去吃柴火餛飩，打聽到萬康路有一家店，心理祈禱千萬不要打烊。

打車到了那家店，運氣挺好，還在營業。這家店大概有二十平方，擺放著對齊的8張桌椅，只有老板娘一個人，正在低頭玩手機。我走了上去，問：“老板娘，來二兩餛飩。”

老板娘仍沒抬起頭，只說道：“二兩15元，你等下我去給你煮。”我坐了有7、8分鐘左右，老板娘把餛飩端了上來，說：“久等了。”我端過餛飩，說：“沒事，柴火餛飩當然得用柴火慢慢燒水。”不經意間看了一眼老板娘，這一看卻發現老板娘脖子上有一枝臘梅紋身，再仔細打量老板娘，說道：“是你啊，好久不見。”

老板娘愣了愣，也仔細看了看我，才尷尬道：“是。。是你啊。”

當初小梟叫的小姐就是這位老板娘，我微笑道：“掙錢開的啊？”

老板娘咳了一聲，道：“這是我男朋友的店，我來幫忙的。”

看來是從良了。我吃下第一個餛飩，清香回味，柴火燒出來的就是好吃。我又道：“怎么，改行了？”

“嗯，以前的事，真對不起。”

“你男朋友知道？”

“不，他什么都不知道。”

“做好人真好，可以把過去自作主張的劃去，”我邊吃邊說道，“不過你不要自己的尊嚴了啊。”

老板娘似乎感到來者不善，疑道：“你想說什么？”

我開始吃第二個餛飩，道：“是你告訴我你有尊嚴，一只雞有尊嚴。可為什么現在你卻不想了？”

老板娘只是看著我，也沒說話。我繼續道：“那是因為你有非分之想了，你想本本分分的做個普通人，找個人過日子，讓你改頭換面，重新做人。可是啊，你太天真了，這是沒用的。”

老板娘臉色有些微變，說：“你什么意思？”

我吃起了第四個餛飩，頭也沒抬：“既然已經選擇了，就應該老老實實的做下去。你說說，清白之人知道了你的過去，會發生什么？”

聽到我這么說，老板娘已是悚然：“你，你要告訴我男朋友？”

我笑道：“別怕，我不會這么做的。但是，既然我都可以偶遇見你，你以前的姘頭怎么辦，我朋友知道了你在這兒，你說他會不會報復你呢？”

老板娘雙肩微微顫抖：“你不要再說了。”

我道：“你放心好了，我犯不著和一只雞過不去，看在你的尊嚴份上，更不會了，哈哈。”

話說到此，老板娘已是生氣，吼道：“你走，這里不歡迎你，不然我報警了。”

碗里的餛飩已吃了大半，飽腹之余便可以真正品嘗柴火餛飩的精妙之處，我再夾起一個餛飩，邊吃繼續：“報警？我勸你最好不要，找來警察除了告訴他們還有左鄰右舍你是一只雞以外，還能有什么用，不要急，乖乖的坐在那兒，等我把這碗餛飩吃完，我就走。”

老板娘此時眼眶已經見紅，沒有接我的話，只是看著我碗里的餛飩，希望我趕快將它們消滅然后走人。我又說：“你見過雞變鳳凰的嗎？我反正沒見過，但我見過雞把自己的尊嚴用來換鈔票的，哈哈，雞的尊嚴就和她的肉體一般受人踐踏，真是有趣。”

終于，我嚼完了最后一個餛飩，起身走向門口，“對了，我再送你一句話，除了尊嚴，你還可以變賣真誠，變賣正直，讓你活得更冠冕堂皇，哈哈哈。”說罷頭也不回的離開了這家店，留下老板娘輕輕啜泣。

不過說真的，這家店的餛飩還是挺好吃的，說不定下次再來朗州還回來。

第二天，我順利的與新客戶談好生意，也和那日一樣充滿興奮。

3.

時間又過了半年，在我的努力下，朗州已經成為我們公司的一個新客戶源，因此公司決定在朗州設立辦事處，由我擔任主管。

某天，下了班，我想起了之前的柴火餛飩，又來到了那家店，這時才中午12店，店里卻只坐著零散的幾個客人，我有些好奇，以這家店的味道，正值中午不可能生意如此差勁。

我走了進去，卻發現只有老板一個人，老板娘倒沒了蹤影。我點了一碗柴火餛飩，才吃一口就吐了出來。

這哪是柴火餛飩，明明是普通的天然氣煮的餛飩。我看了一眼老板，發現他面無表情的臉色帶著一絲憂愁。我搖了搖頭，沒有吃完餛飩，便回去了。

過了很久，一個偶然的情況下，我聽到那家店正準備盤出去，據說是因為老板和老板娘訂婚之后，老板娘不告而別，老板因此萎靡不振，也無心自己的生意。

我嘆了嘆氣，絲毫不覺愧疚。與其讓老板帶著怒意，雙方不歡而散，不如讓老板帶著遺憾，

靜靜等候下一個。

另外，小梟也調到了朗州，我看著他，有時會想起那只有尊嚴的雞。

雞真的有尊嚴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