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中的金剛女芭比

???????是我們系花林雨紓讓我明白,什么叫做流言可畏。并且,可畏的程度往往和當事人的美貌成正比。

??????大四冬天的那個凌晨,林雨紓穿著睡衣,赤腳站在宿舍門口,腳邊是她的棉被,濕漉漉的,淌著水。她說話的時候面無表情,連聲音都聽不出情緒:“總有一天你們會知道自己有多幼稚。”

???? ?門那邊傳來她室友的聲音“總有一天你會知道你這種被有錢人包養的人有多惡心!”然后是一群低低的嗤笑聲。

?????? 盡管這場鬧劇發生在凌晨,但走廊里還是站滿了不少起床上廁所,或者假裝上廁所的人。最后的官方解釋是,林雨紓每天晚上兩點還開燈翻書,患有神經衰弱的室友忍無可忍,用臉盆接了一盆水倒在了林雨紓的被子上。

??????其實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這盆水預謀已久,神經衰弱只是個幌子。

??????第二天林雨紓就搬出了宿舍。在滿走廊的竊竊私語和異樣的注目禮中,她提著行李箱,腰桿始終保持挺直,不知為何,看著她的背影,我仿佛看到一個在流言的槍林彈雨中仍然屹立不倒的女戰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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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美麗是一種原罪,我想這就是林雨紓贖罪的代價。

??????關于林雨紓的流言蜚語,早在大一就開始了。

??????剛入學那會兒,在一群剛脫離高三,服裝審美還停留在淘寶爆款階段的女生中,林雨紓驚艷的長相和不俗的穿衣品味讓她一下子成為焦點。

??????漂亮女生同時擁有顏值和品位,這不足為奇,林雨紓的特別還在于:她專業課上流利標準的美式口語讓教授都震驚;她每天早上六點鐘準時在宿舍外的走廊里做瑜伽,絲毫不顧及來往行人的眼光;她走路時脖頸高昂,去食堂吃飯穿小黑裙都不嫌隆重;她開口就是正宗的播音腔;她從不參與女生圈子的任何八卦,你和她聊明星,她把話題轉到BBC新聞;她下課后抓住一切時機去和北美的帥哥外教聊天,甚至還有人看見他們一邊在食堂吃飯一邊談笑生風——這對于和外教簡單對話都臉紅的普通女生來說,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這樣的女生,似乎天生就帶著“我和你們不一樣”的氣質。沒多久,就有傳言說她爸爸是本市某上市企業老總。如此一來,每天晚上被不同的男生喊樓表白,經常和國際部的留學生約會,和年輕男導員關系特好等事情,也就情有可原了。

??????畢竟,誰讓人家是白富美?

??????眾多女生就算內心充斥不明酸澀氣體,也只是處于發酵階段,表面仍是拉攏和討好。直到第二個學期,林雨紓的爸爸來學校上演了幾次“千里尋女”的荒誕戲碼。

??????我偶然目睹過這一幕,民工裝扮的中年男人將林雨紓堵在宿舍樓下的墻邊,佝僂著背,臉上寫滿了滄桑和苦難,苦苦地向她哀求著什么。隔著很遠的距離,我都能感受到林雨紓的冷淡,不耐煩,以及厭惡。

???????最觸目驚心的是,他還當面給林雨紓下跪。

???????自然,這一幕引起眾議紛紛。在目擊者傳神的描述中,林雨紓成了一個“不認卑微父親”,“態度惡劣,嫌棄家人”,“鐵石心腸”的跋扈女兒,以及“明明是農民工的女兒,卻假扮成白富美”的虛榮女。

??????大家都有意忽略了,為林雨紓安上“白富美”頭銜的,恰恰就是他們自己,林本人從未高調承認這一點。大家只在乎,既然不是富二代,那她買高級衣服和化妝品的錢又是從哪里來?

???????班上的女生終于可以抱作一團,順理成章地孤立林雨紓了。當面指桑罵槐,背后指指點點;集體活動的名單里故意漏掉她,事后反過來說她擺譜;涉及到評獎評優的民主測評一律商量好地否決她;晚上宿舍不給她留門,白天趁她在洗漱間洗頭發故意鎖門出去,等等。

??????我不知道林雨紓心里作何感想,但表面上看,她的確云淡風輕。?她走路的姿態還是那么高傲不可侵犯,每天早上六點的瑜伽時間從未間斷。周末的中午,我和萬千大學女生一樣,頂著鳥窩頭和熬夜看劇留下的黑眼圈,穿著沾上外賣油漬的睡衣起床上廁所。林雨紓卻背著書包,一邊跟著耳機小聲練口語,一邊迎面從樓梯口上來,顯然是結束了一上午的學習。即使是最平常的周末,她的衣服,鞋子,發型也全都搭配得無懈可擊——這樣的女生,是真的每天都活在隆重的儀式感中的。

?????我深深地明白,我們和林雨紓的差距,不是臉蛋。但我親愛的同學們卻并不明白這一點。她們覺得,林雨紓招蜂引蝶,靠的是臉。衣服包包不斷,靠的是富二代。至于后來在全國大學生英語演講中拿金獎,在校藝術節中當主持人,主創的微電影在高校電影節中拿名次,擠進國際性會議的翻譯隊伍,頂多就是幸運。

?????一句話,林雨紓過得活色生香。并且,她的積極和進取,在我們這樣一所二流大學里,對所有混日子的人來說是一記響亮的耳光。所有比不上她的女生和追不上她的男生,都通過敵對林雨紓的方式,來刷一刷存在感和平衡感——這個答案也許殘酷,卻最接近真相。

?????而林雨紓面對所有敵對的方式只有一種:無作為,不辯解,也絕不低下高傲的頭顱。

?????比如說,曾經有一個大四的壯學姐找到林雨紓的宿舍,指著她的鼻子破口大罵,聲稱她是小三,故意搶走自己的男朋友。胖學姐討伐的過程中不知受了誰的煽風點火,甚至揚手要扇林雨紓耳光。?

?????林雨紓及時攔住了她,彼時她抓著壯學姐的手腕,平靜地說:“我根本不認識你男朋友,這樣吧,我讓你翻我的手機,看有沒有和你男朋友聯系的任何記錄,哪怕有一丁點蛛絲馬跡,我站著不動讓你扇,如果沒有,你現在就給我道歉。”

?????結果是壯學姐灰溜溜地回去,林雨紓背著包穿過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圍觀群眾,平靜地就像什么也沒發生過一樣。

?????這樣離奇的事情有很多,連我這個旁觀者都覺得莫名其妙。莫名其妙的攻擊,誤解,莫名其妙的針對,冤枉。過去的話題冷卻,新的話題又崛起。舊的流言被澄清,新的流言又被安上。

?????你永遠也不能小看意興闌珊的好事者的想象力——大三下學期,林雨紓被有錢人包養的新聞已經傳得沸沸揚揚。

?????這個消息看上去有理有據,不像謠言。校園BBS論壇里,不僅貼了林雨紓晚上從所謂豪車里下來的照片,還配上所謂知情者的文字爆料,說她每天晚上很晚才回,有時還要驚動宿舍阿姨開門。言之鑿鑿,有圖有真相,活脫脫娛樂報的八卦版。

?????大概是這樣的傳聞不像壯女生扇耳光那樣會構成實際傷害,林雨紓對其置之不理,任由流言蔓延。

?????她仍然引領我校時裝流行風向,一大波女生一邊背后罵她,一邊到處逛街找“林雨紓同款”;她仍然拿著最高獎學金,寫出被教授當堂贊揚的課題論文,被全系女生夢寐以求的才子追求。

?????實習期她在學校露面的次數越來越少,偶爾幾次路上碰見,她要么穿著光鮮的職業裝,要么烈焰紅唇,衣裙繽紛,盛大得仿佛剛從某個晚宴里出來。

??????她在用自己的方式,輕巧地回擊著所有不懷好意的目光。

??????大四冬天的“凌晨潑被子”事件后,她搬出寢室,BBS上的話題又換成“林雨紓和有錢人同居”,剛巧這時她居然擠進了一個500強的外企實習。二流學校的學生怎么可能打敗名校生進入外企呢?一定又是“干爹”出的力,至此,林雨紓被包養一說基本已經被證實,直到大四結束,直到畢業好幾年的現在,直到qq群里出現了更勁爆的新聞——林雨紓,我們的系花,現在長胖50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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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雨紓變胖50斤的消息,讓我再次看到人性的曖昧。沉默5年的班級qq群因為這個八卦刷屏一整晚。幸災樂禍的眾人覺得僅僅藏在屏幕這頭議論不夠刺激,必須策劃一個同學聚會,光明正大地對林雨紓進行嘲諷,那才有趣。

???????可惜,聚會那天,林雨紓沒有現身。

???????她沒來不是因為逃避體重,而是真的沒有空——她作為一名高級同聲傳譯,跟著國內一個有名的翻譯團隊,去了歐洲工作,薪酬按小時計,還是歐元。我們的教授用一種極為自豪的口吻替林雨紓向我們解釋,言語間儼然把她當成得意門生。

??????通過老教授,我們還知道了一些別的事。比如,林雨紓的確變胖了很多,一時間的確失去了昔日的風采。但她不是因為疾病,也不是因為壓力,而是自己主動增肥的——她爸爸得了白血病,需要骨髓移植,配對成功后,為了加強治療效果,她增肥幫助父親。

??????沒錯,林雨紓的爸爸,就是當年她在學校惡劣對待的那位。原來,林雨紓小時候,她爸爸就因賭博而離家,多年來都對家人不管不顧。那時來學校找林雨紓,給她下跪,也是走投無路,才想到找女兒幫忙還賭債。這樣的父親,促使林雨紓在高中當平模,在大學拼命做翻譯,自己賺錢交學費,買包包,并在終于奮斗到衣食無憂的年紀后,心甘情愿地放棄了健康和美麗。

??????以前我不相信世上真有這樣的人:無論多么骯臟的揣測,虛妄的謠言,惡意的攻擊,在她們那里,都會變成生命的養分。她們永遠清楚什么才是重要的,也明白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她們不會迷路,不會軟弱,不會被荊棘攔住步伐,黑暗比陽光更能讓她們舒展身姿,蓬勃生長,長出一個全新的,熠熠生輝的自己。

?????是林雨紓讓我相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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