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劉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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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怨怒嗔癡，或似水柔情。
Chapter1:“這次我陪你吃紅鍋，也是最后一次”
【1】
12月，冷風颯颯，重慶冬至。
一如平常的晚上8點，刺耳的喇叭聲依然不絕如縷，馬路上交替著閃爍的紅與黃燈像演奏著一曲交響樂。如果這時你站在洪崖洞的樓頂，眼下盡是生機勃勃的流動的光與影，是操著獨特方言的本地市民，是拿著相機歡呼雀躍的游客，是緩緩的江水、恢弘的千廝門大橋。
然而這動人的一切今天似乎與她沒有一點關系。
一如往常的下班，一如往常的堵車，一如往常的夜景。
透過出租車的車窗，她漆黑的眼眸中是一個一個發著光的路燈燈泡，它們在她眼中燃起了小小的火焰，須臾，又被一行清淚澆滅。
她插上耳機，拿出手機，猶豫良久終于撥通那個熟悉的號碼。撥號界面是他當年青澀的笑臉。
他們最終定了9點，在老地方見面。
【2】
在這座神奇的充滿歷史氣息的城市里，總有那么一些地方，它要么歷史悠久，要么帶你回到歷史。就拿火鍋來說吧，這里的主題火鍋層出不窮。在你吃得興高采烈，嘴唇發燙，嘴里發出嘶嘶聲的時候，穿著列寧裝，扎著小辮兒，眉毛高挑，眼睛碩大，咧著紅嘴皮的重慶美女們就會為你獻上一支歌頌革命歷史的舞蹈。于是，你趁著興頭，順著心意，達到了全身出汗，血液沸騰的最高境界。
當然有的火鍋店不靠歷史和美女，也能成為遠近聞名的老店，每天從下午1點起，就有食客開始拿號排隊。溜一圈兒回來后，發現還沒有輪到自己，于是東找西找地拿來幾個塑料板凳，掏出手機開始仍然漫長的等待。
這樣的火鍋店特別會利用重慶“好似一樓卻三樓，一進大門是十樓”的地形特征，更會利用“導航儀的時代在重慶終結”的事實依據。
他們的“老地方”，就是這么一家“獨具一格”的火鍋店。
上海有東方明珠，廣州有“小蠻腰”，重慶有“解放碑”。圍繞“解放碑”的繁榮商圈驕傲地證明著這個最年輕直轄市、全國第二大自貿區的繁榮經濟。
但在這座神奇的充滿歷史氣息的城市里，現代與歷史總是和諧共生。林立的廣場背后有傳統的小吃街，高聳的行列樹旁是“渣滓洞”“白公館”的指示路牌寬敞的大馬路岔口,是一輛面包車的緩慢進入有賴于所有的行人暫時挪出的小巷。
可這是一條很有面子的小巷。因為巷口有一家聞名遐邇的“老地方”火鍋總店。
老板給坐在塑排料凳上的食客發傳單“請求”他們到相距不遠的同名新店進餐，提醒來拿號的食客還要等待2—3小時左右，或是遺憾地告訴剛到的食客沒有塑料凳可以提供了……這些都是常態。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常態。
怯于漫長的等待的食客往往癟著嘴，佝著身子，半蹲式地往下看看，也就如已經如愿以償一般另尋新地了。
是的，這家火鍋店是“半地下式”。木制的桌椅板凳刻印著它們的高齡，粘著些許油污的墻早已不白，餐桌數量不多，因為地盤有限。比起隨處可見的高大上的火鍋店，它的樣子就是清湯寡水還泛油光，其它店就是傳說中的“妖艷兒賤貨”。
但它以味取勝，以自己厚重的歷史取勝。
以“不平凡”取勝。
因為這是他們相識的地方，是他們的山動地搖絕對不倒的“根據地”。
【3】
8點50分，排隊的人依舊很多，熱火朝天用餐的人亦然。
滾滾冒上來的白氣又一次氤氳了她紅腫的雙眼和鼻頭。老板娘已經照常給她騰出了他們常坐的位置，但她應諾著，也沒有下去。只是在招牌門口呆呆地站著。
有人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她轉過身。
她看見一張熟悉的臉，面無表情，不知是被冷的還是怎樣，他的臉色慘白。黑色鏡框邊緣已有薄薄的一層霧，高高的鼻梁下尚有余紅的嘴唇縫隙里透出幾絲白氣。
這跟她撥號頁面的那張臉差了太多，她想著，這些年來，他們之間也不知不覺地差了好多。
等到那透著白氣的嘴唇開始一張一合，她才清醒過來。她聽到他清晰有力的聲音。
“千千，進去吧。”頓了一頓，他舉起手對老板娘說，“穆阿姨，還是老規矩，鴛鴦……”
“鍋”字還沒出口，千千拉住他的衣袖。
“這次我陪你吃紅鍋，也是最后一次，你知道的。”
她看著宋鑫的瞳孔微微放大，抽搐似地笑了笑。然后走向他們的“老位置”。
Chapter2:“猶豫過無數個夜晚，這次我選擇自己的心”
【1】
千千和宋鑫對席而坐。還是老位置，她在左邊，他在右邊。相戀那一年，扎著高高的馬尾的千千曾經牽著宋鑫的手來到這個座位，“都說男左女右符合規矩，那我們就要做不規矩的例外。”從此，不論進餐還是旅游，千千永遠在宋鑫的左邊。千千說，因為人的心臟在左胸腔，她要在最靠近宋鑫心臟的地方扎個營地，遇神殺神，遇佛殺佛，做他心中的女戰神雅典娜。
紅辣辣的湯料開始咕嚕咕嚕喧鬧起來。這似乎是他們第一次這么完整地擁有重慶火鍋傳統的大鐵鍋。鐵鍋邊沿刻著“老地方”三字。千千不禁又發起呆來。
倒是宋鑫先揉揉鼻頭，搓搓手哈了一口氣，開始為千千調蘸碟。
“我們在一起6年，你從來不妥協，倒是要分手了，你卻說陪我吃一次中辣。真不知道我是該感謝你呢，還是認為你是在憐憫這段感情。”宋鑫緩緩道來，不時看看面前抿著嘴不直視他的女友。
見千千不說話，宋鑫無奈，“別人常說情侶之間7年癢一次，我們差點就到7年了，可惜提前‘癢’了。”宋鑫冷笑似的“哼”了一聲，往開得正旺的鍋里又下了一盤千層肚，抿了一口純生啤酒。
“你還是這樣，即使到這時候，你還是怕冷場，跟當年一樣。”千千終于清笑兩聲。
二人再度無話。
沸騰的火鍋上旋轉的濃煙仿佛就像兩人之間化不掉的尷尬，煙霧上升一會兒又散去，然后又被新的煙霧替代，就像兩人之間有一搭沒一搭的談話。
【2】
那年倪千千A大大二剛開學，跟著新加入的美食社團的朋友來“老地方”聚餐。
倪千千是個怪人。作為土生土長的重慶人，她酷愛火鍋，但她非鴛鴦鍋不要。
入社的那天，幾個社長副社長看見穿著破洞牛仔褲，純白T恤，扎著高高的馬尾的她，一副大搖大擺，唇紅齒白，根正苗紅的樣子，再看看她的美食愛好是火鍋，斷定這是個可以吃特辣的女漢子。
然而倪千千的一分鐘自我介紹像一盆冷水徹底澆醒了他們。
這“看似”溫柔如水的“大家好，我是倪千千。”還帶著幾絲嫵媚呢，這突如其來的“我最愛鴛鴦鍋底，紅鍋絕對拒絕。”聽著怎么傲嬌到了極點。
倪千千稀里糊涂地進了美食社，興高采烈地來聚餐。
那天的“老地方”還有一群隔壁B大的學生，趕巧，也是美食社團聚餐。
兩校美食社一見如故，“兄弟”“哥子”“妹兒”叫得無比親熱。
最后兩場聚餐變成了一場聲勢浩大的跨校同社聯誼。兩社社長安排了兩張大圓桌，讓吃鴛鴦鍋的坐一桌，剩下吃紅鍋的坐一桌。
所謂的鴛鴦鍋不過是在紅鍋中間劃塊地加入原湯料，或者在紅鍋中間砍一半變為白味鍋底。倪千千對于火鍋很容易滿足，她的視線只關注那塊地或白色的那一半。
餐至半途，紅味那一桌不知道誰喊了一聲，“哎呀，宋鑫社長你終于到了！”
千千順著大家的視線望去，一個約有180cm的黑鏡框男生穿著球衣球鞋，抱著一個籃球，身挎一個黑挎包疾風似地從樓梯上走下來。千千的心“咚咚咚”地打著鼓點，“這不就是帶了眼鏡的流川楓嘛！天啊！”花癡上身的千千甚至略過了宋鑫拒絕紅味桌的邀請，以小感冒為由來到人數相對少的鴛鴦鍋這一桌的舉動。
“他走過來了，走過來了，咳咳，保持高冷倪千千。”千千暗暗鎮定。
宋鑫徑直坐到千千身邊。跟大家點頭示意，又自我介紹了一番。千千只是聽著。一旁跟著姐姐來蹭飯的妹妹倪萬萬剛上高一。本來只是來學校找姐姐玩兒的，蹭上一頓飯不說，姐姐的臉紅成這樣……有貓膩，有好戲！
宋鑫走完流程坐定后才真正注意到身旁這個沉默寡言的女子。他伸出手向千千介紹道“你好，我是宋鑫，B大美食社的社長。”
空氣仿佛靜默了好久好久。很尷尬，倪千千沒有理宋鑫。
宋鑫尷尬地收回手，余光卻瞄到滿臉漲紅的千千，一口菜分了好幾次來吃。
宋鑫突然覺得，這是個有趣的女孩子。他微微笑笑，跟同桌的其他人聊起天來。千千和宋鑫之間的沉默持續了整個飯局。但因為宋鑫的存在，整個飯局卻沒有冷過一次場。宋鑫總是在表達時滔滔不絕，傾聽時微微頷首，在一個話題即將干癟的時候順利地挑起新的話題。
千千在飯局上知道了宋鑫的專業、愛好甚至夢想。也明白了這位大三的B大上海學長為什么要加入美食社還做到了社長的位置。
她還知道當天的飯局結束后，宋鑫會到A大籃球館一趟，提出跟A大美食社的同學順路。
倪千千心下一驚，隨即又一喜。
那個夜晚，有什么東西好像正在緩緩滋生。
【3】
送萬萬到公車站后，千千和幾個順路要回女生寢室的同學一起走進A大校門。意料之中的，這陣容里多了宋鑫，他煩請幾位同學帶他到A大籃球館一趟。
千千走在這隊伍的中間，她看見宋鑫的影子就在她的旁邊，她能聽到宋鑫的步伐就在她身后，她甚至已經感覺到宋鑫身上的熱氣和他的呼吸。但她始終沒有回頭。她沒敢。她思忖著這是不是傳說中的，一見鐘情，如果不是，她怎么可能這么緊張。
“千千，你今天飯局后半段很不正常哦！”身旁的小雯見狀向千千投來狡黠的眼光。
“就是，特別是宋鑫學長坐在你旁邊以后！你是不是被學長的顏值閃瞎眼了！”“千千，你怎么又害羞了，臉又紅了……”
千千向這群嘻嘻哈哈的“坑隊友”投去嗔怪的眼光，連連擺手示意她們閉嘴。
年輕時候的戀愛是不是都是這樣奇妙。常常是在他人的哄哄鬧鬧之中，兩個人對彼此的好感慢慢升溫，最終牽手。
宋鑫聽到起哄也有些不好意思，他向前靠了靠，瞄了一眼路燈下的千千，她的雙頰微紅，噫，挺可愛啊，不對，應該是更可愛了。
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碰了碰正在窘迫中的千千的肩膀，“千千同學，可以借你的學生證一用嗎？我們明天下午有籃球賽，可是學校籃球館維修，只能到你們A大借些器材了，等下可以麻煩你和我去一趟籃球館嗎？”
千千終于抬起頭，在宋鑫反光的鏡片里她反而看見了他深邃的眼眸。
“是啊千千，去吧去吧，我們都沒帶學生證，交給你啦。”千千眼中的這群坑貨就這樣愈走愈遠，遠處還不時傳來她們的竊笑聲。
“走吧，千千同學。”
千千看著宋鑫意味深長的笑容，鬼使神差地挪步跟他一起去了籃球館。
【4】
千千當然沒有想到。這是命中注定的“鬼使神差”。
宋鑫很有理由地要走了她的電話號碼和微信。
借走器材后，宋鑫邀請她隔天到B大看籃球賽。千千再一次詮釋了“鬼使神差”。
籃球賽結束的傍晚，宋鑫帶著一網兜籃球，和魂不守舍的千千一起回到A大還器材。千千腦中只有宋鑫下午在球場上每一個貌似有意對她發出的“魅惑”的笑容，每一次瀟灑的回眸，每一個帥氣的投籃，耳邊瘋狂的女生們“宋鑫學長加油，你最帥！”的吶喊聲久久縈繞。原來他這么受歡迎，千千心想。
器材歸還后宋鑫把學生證交還給千千，還有意無意地碰到千千的手，她觸電似的收回，慌忙說了一句“再見”，逃也似的飛奔而去。
“千千，我們應該會經常再見的。”宋鑫不好意思的摸摸頭，轉身去了。
自此千千的手機常常出現那個熟悉的號碼或是頭像。
“千千，美術館有場展，你有興趣嗎？”
“千千，我們B大美食社明天有活動，你要來飽餐一頓嗎？”
“千千，我和幾個兄弟過幾天來A大游泳，你能帶我們去嗎，我們找不到路呀，麻煩你。”
……
一個月后，倪千千終于確定宋鑫是在追求自己了。
又過了半個月，兩校美食社聯誼，他倆手牽著手出現在眾人面前。
千千的長發放下來，更多了幾分戀愛的氣息。
她的本性——嗯……吃貨和漢子本性也慢慢沒有隱藏的必要了。
傳說游泳館回來的晚上，宋鑫簡單直接粗暴地吻了千千，懇切地對千千說“我知道你從我們見面的第一天就開始注意我了，你也喜歡我吧，所以你應該沒有拒絕的理由”。是的，倪千千的確沒有拒絕的理由，她的腦電波指標早就指數函數式飆高了。
“那天的月亮特別圓。”千千后來對妹妹說。
【５】
６年的戀愛有時如童話一般，有時不可避免的伴有困擾。
畢業后千千考上公務員去了他們區的民政局當了一名小辦事員，宋鑫則實現自己的夢想，留在了重慶，在一家美食雜志社做起了編輯。
原本應該繼續的戀愛，這兩年逐漸變成了得過且過。
千千不滿現狀，她向往北京。她從小就向往北京。她想零距離碰觸故宮的墻壁，長城的土石，她想去恢弘的水立方不錯過每一場喜歡的比賽，去國家大劇院陶冶性情，去胡同里吃遍北京小吃，期待每天早晨起床都能喝到正宗豆汁兒。最重要的是，她想朝著自己多年的職業理想沖一沖。在北京，有一家她仰慕已久的攝影工作室，她很想去試一試。
千千和萬萬的父親業余愛好攝影，千千隨爸爸，打小就有很多攝影作品。攝影好似她心里隱隱作祟的不安分的尾巴草，時常撓得她癢癢的。
最近兩年來，千千和宋鑫工作繁忙，聚在一起的機會特別少，常常產生這樣那樣，或大或小的矛盾。其實二人心知肚明，不同的人生選擇似乎正在撕裂原本親密無間的他們。
對于這對情侶表來說，重慶好似一道巨大的門。外面的上海人宋鑫想要進來，想要安穩，而在里面待慣了的千千卻如坐針氈，向往廣闊的大千世界。
兩人不知為此爭吵過多少次。在一個爭吵結束的夜晚，宋鑫無奈至極，“我愿意為你留下來，我們在重慶安家，每周去一次‘老地方’，多么安穩幸福的生活。”千千始終不語，內心撕扯不斷，大腦像毛線般纏繞。
那晚最后，宋鑫摁滅最后一只煙頭，往擁擠的煙灰缸里一扔，“如果我的存在會成為你前進的阻礙,那一切就如你所愿吧。”
“砰”的一聲巨響，千千的淚洪水般無聲地涌出來。
他們還是走到了分手這一步。
【6】
各有所思的兩人埋頭吃完千千口中的最后一頓紅味中辣的“老地方”。
中辣是宋鑫的心頭之愛，他常常對千千說，“倘若當年我不感冒，就不會到鴛鴦鍋那一桌，說不定咱倆現在就不在一起了。”
這些年來，他倆在一起吃火鍋永遠點鴛鴦鍋，盡管宋鑫沒有錯過任何一次中辣，千千沒有錯過任何一次原湯，但宋鑫還是常常希望有一天千千能嘗試一次中辣。
沒有想到，這個愿望實現了，他倆分手了。
宋鑫轉過頭看千千，早已是通紅的臉和鼻，嘴唇因辣味紅得快要腫起來。吃完10多分鐘了，站在街邊打車的千千口中仍然不時發出“嘶嘶”的聲音。
她是真的怕辣啊，宋鑫突然特別心疼。
“你沒事吧，我去給你買瓶水，辣就說啊，吃的時候看你一臉淡定，現在繃不住啦？”宋鑫像以前一樣調侃千千，伸出手摸了摸千千的頭發。
是啊，一切好像都可以回到以前，一切仿佛都沒有變。
可他們怎么就漸行漸遠了呢？明天，他們就不會像現在這般并肩而立了。
宋鑫心里突然再次涌上這段時間以來翻來覆去折磨他的留戀感。
他猛地抱住千千。
千千沒有拒絕，她聽見宋鑫說“我等你三年，希望我可以等到你。”
出租車來的時候，千千緩緩放開宋鑫，她對宋鑫說，
“之所以分手，是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會回來，甚至，還會不會回來。我們不小了宋鑫，我不能耽誤你。我不能因為自己的選擇犧牲你。保重。”
宋鑫石化般地看著千千上了出租，等到車緩緩啟動，他終于忍不住像個小孩子般抱著頭蹲了下來，180cm的高個子，就這樣在路邊哭了起來。
他眼前盡是一幀一幀他和千千的過往。
宋鑫回到家，手機短信音響起，打開，是千千的來信。
“猶豫過無數個夜晚，這次我選擇自己的心。這些年感謝有你。再見，宋鑫——倘若有緣再見。”
宋鑫哭紅的雙眼再一次被淚水侵蝕。
Chapter3:“他是我的青梅竹馬，我是他甩不掉的‘口香糖’”
【1】
“姐，你終于跟宋鑫分手了。早說了他跟你不合適！”
調皮鬼萬萬抱著暖手袋，雙腿翹在茶幾上，身旁的薯片稀稀疏疏掉出來她卻一無所知，因為她正抱著手機笑瞇瞇地跟人聊天呢。典型的“重慶癱”，這是萬萬周末的常態。
正在收拾行李的千千看看自己這位“情癡”妹妹，無奈地笑了笑。哎！這個小傻瓜，整天還是只知道跟著心上人屁股后邊兒轉噢！
兩年前，萬萬高考結束后，成績不是特別理想。
父母和姐姐為爭取幫她找個好學校到處咨詢，疏通關系。
她卻毫不在意，振振有詞。“我要求也不高，大譚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咯，想我這么聰明智慧的少女還怕找不到學校？三本？三本又怎么了，我還可以新東方去學汽修呢！廚師也行，以后搞個米其林三星大廚的證書回來，咱家不就發達了嗎！你們吶，就是想的太多，老師說了，自己的人生要自己做主！”
倪父遠遠地投來“幽怨”的眼光。“別人都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我看我女兒這盆水自己蹦蹦跳跳往外潑了有20年了怎么還不見別人拿盆接啊！還是生個男孩兒靠譜哦！”
萬萬把手頭上的書一扔，“有本事你把我塞回媽媽的肚子里回爐重造啊！”
萬萬最終還是跟著大譚去了重慶市內一所不上不下的大學，跟大譚一樣選擇了會計專業。她覺得心滿意足。即使分班沒有大譚分得好，她也不在乎。
倪父是重慶一所有名高中的語文教師，倪母則是一名數學老師。二人同在一個單位，幾十年來相親相愛，日子也算得平靜安適。
倪父一直想要一個男孩兒。也不是“重男輕女”，只是自己向來體弱多病身體不太好，潛意識覺得男孩兒更能撐起一片天，女孩兒始終要嫁出去的。所以生了千千后，倪父沒有猶豫決定“超生”再來一個！
也到觀音寺燒過香拜過佛，也托千千奶奶找了老家萬州一個算命的先生，卻沒想到還是個女孩兒。
千千出生的時候，倪父對倪母說“孩子名兒就叫千千吧，你不是最喜歡《千千闕歌》了嗎。”
萬萬出生的時候倪父在產房外焦灼萬分，聽到結果后心中縱使一塊石頭落地頗欣喜又添一孩兒，卻也不知該哭該笑。
萬萬后來經常聽舅舅說，“你出生的時候，你爸說的第一句話就是‘萬萬沒想到還是個女孩兒！’你的名兒就這么來了！正好，跟你姐姐湊了個‘千千萬萬’！哈哈！”
萬萬看著說起來她名字由來津津有味不厭其煩的舅舅，漫不經心回擊道“是啊，你看我爸多不走心，一句話就給了我個這么漢子的名兒，還把我當漢子養。”
小時候萬萬常想，假如姐姐叫謝天，自己應該叫謝地吧。
嗯！感謝天，感謝地！感謝陽光照亮了大地！
【2】
萬萬從小到大，只喜歡過并持續喜歡大譚一個人。
大譚是倪父同事，教語文的王老師的兒子。大家都住教師公寓，自然熟絡得快，孩子們常常混在一起玩兒也是自然的事兒。
大譚原名叫譚禮豪，小名叫大譚，孩子們都這樣叫他，后來習慣了也就懶得改了。
小時候，他們是青梅竹馬，不，應該說是“稱兄道弟”。
每當倪母看著手拿一個“金剛鉆”陀螺，鞋子衣服上全是院子里的泥巴，臉上還順帶蹭了點的萬萬，大搖大擺地走進家門的時候，倪母總說他兩個是“勾肩搭背”“臭味相投”。
萬萬沒有千千“淑女”，即使她知道姐姐的本性“淑女”——個屁。
但小時候千千的衣服都是公主裙帶蕾絲花邊，自己的就是幾條牛仔背帶褲還常常弄破幾個洞。大概后來流行的“破洞牛仔褲”就是倪萬萬的首創吧。
也正是因為這樣，萬萬的男生朋友“成群結隊”，大譚更是她口中“最重要的兄弟”。
從小到大，萬萬和大譚都在一個學校。高中的時候甚至分到同一個班。
兩個人太熟了，熟到高一某一天萬萬去理發店剪了時興的“齊劉海”，把常年凌亂的“狗毛”舒展開來，黑發及肩，穿著一條紅裙子出現在大譚面前的時候，大譚根本沒有想到這是為自己準備的，自然也注意不到萬萬越來越“明目張膽”的變化。
“喲，你這是變性了？準備勾搭一個男朋友？”大譚奸詐地盯著萬萬笑。
他不得不承認，萬萬這樣，挺……好看的？
由于兩人一個班，學校離家也不算太近，大譚每天都帶著萬萬騎車上下學。同學間總有七七八八胡亂猜測的聲音，有的羨慕他們“兩小無猜”“青梅竹馬”，有的將其作為“男女生間是否存在純潔友誼”之辯的實證。
兩人同進同出，筆也共用，橡皮也共用，萬萬午睡的時候常常搭上大譚的校服，偶爾周五臨近放學，鄰座還常聽萬萬對大譚說“我姐說，這周還是‘老地方’，叫你這個‘火鍋達人’一起。”開始的時候大譚還驚喜萬分，后來習慣了沒等萬萬說完就搶嘴“我知道，‘老地方’嘛。”說完兩人相視一笑。
正是因為這樣，似乎大譚身邊幾乎沒有出現過“纏人”的女生，萬萬身邊的男孩子大多數都會變為“兄弟”。
萬萬和大譚，非常習慣對方在自己的世界里存在。
對于萬萬來說，是極其習慣大譚的存在，并希望他永不離開。
【3】
或許是因為女生省事早吧，萬萬發現自己對大譚的感情有變的時候，大譚還是那副無憂無慮的樣子。
高一的時候，萬萬告訴姐姐和自己的同桌倩倩，她覺得大譚越來越帥了。上次去看大譚踢足球，覺得全場就他光芒四射，自己的心跳得“咚咚咚”的。看偶像劇或者言情小說的時候，也會自然而然地把男主換成大譚，“嬌羞”地把女主換成自己。
千千聽罷，連口的“嘖嘖嘖”，“你倆在演真實版偶像劇呢。”倩倩聽罷，把桌子一拍，“倪萬萬，你楞個就是戀愛的傾向啊！要不要表白，一句話，爺幫你！”
陷入表白苦惱的萬萬話變得特別少。高一的最后半學期，大譚挺奇怪萬萬為什么不坐自己的自行車上學了，對于萬萬的疏遠也挺不自在。
千千的大二末，宋鑫的大三末，都是考試和尋找實習特別繁忙的時候。自從在一起后，兩人逐漸把“老地方”作為戀愛根據地，偶爾周五千千還會叫上萬萬和她的好兄弟大譚一起到“老地方”吃頓好的。
等到萬萬和大譚放假，千千叫上他倆到“老地方”輕松一下。大譚跟家人卻恰好出門旅游去了，千千一個人來找姐姐。
“萬萬，放假了你怎么還愁眉苦臉的。”千千自然是心知肚明。
“萬萬妹妹最近話很少哦！”宋鑫招呼服務員點了個鴛鴦鍋。
“你不知道啊，萬萬小時候不喜歡吃火鍋的，后來跟大譚那個‘火鍋迷’待久了，居然也喜歡起火鍋來！每次叫他倆來聚餐，兩個人哪一次不是興高采烈地回去的。我看她的樣子，恐怕是為情所困哦！”千千哈哈笑起來。
“高中生，還是要以學習為重啊萬萬，現在大學多難考……”宋鑫開始滔滔不絕。
萬萬不太喜歡這個“姐夫”，覺得他老是婆婆媽媽的，還很“教條主義”，也不知道姐姐看上他哪點好了。
千千見萬萬還是不說話，也不怎么吃菜，放下筷子一本正經道
“萬萬，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板上釘釘比捉摸不定更適合你。別影響學習，關鍵是別影響心情。愁眉苦臉的可不像你。”
萬萬很難看見姐姐這么正經的樣子。
思考了一個暑假。
她決定試一試。
【4】
大譚對新學期又“打回原形”，甚至比以前更熱情的萬萬感到琢磨不透。
老實說，這么久沒和萬萬黏在一起，他真是有些不習慣。想去打聽，又礙于面子，怕反而影響到萬萬的心情。
現在一個暑假都過去了，從前的萬萬居然又回來了。也挺好。
某天晚上，大譚騎車送萬萬回家的時候，一個急剎，萬萬的手從平時抓的座凳上順勢彈到大譚的腰上。而且，似乎萬萬沒有松開的意思。
大譚感覺到萬萬滾燙的手，局促地抓住他的側腰，心居然“咚咚”跳起來，自行車變成“貪吃蛇”，彎來扭去終于到了家。
上樓前，本來走出去數米的萬萬又倒回來。大譚看見她的臉紅得像猴子屁股。大譚還沒有反應過來，他看見萬萬的臉越來越近，她的手突然張開，抱住自己的脖子，往自己臉上啄了一下。萬萬的嘴唇很柔軟。但大譚顯然已經石化。
大譚失眠了。到了這個地步，再遲鈍也知道發生了什么。
可惜的是他一直難以確定自己對萬萬到底是什么感覺，或許，還是兄弟吧。
大譚決定隔天找萬萬說清楚。
沒想到，第二天早上緊張不安的大譚等來的卻是和平常無異的萬萬。萬萬的表現還是和以前一樣那么自然，仿佛昨晚什么事也沒有發生。
這回輪到大譚捉摸不透了。
一連幾天他也沒有猜出萬萬究竟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大譚終于忍不住了。回家的路上他問。
“萬萬，那天晚上，你……”
“我？我怎么？”
“你親……親了我……你……你什么意思啊！”
大譚的心七上八下，他等著萬萬的回答。
沉默5秒鐘，萬萬居然仰天大笑起來。
大譚更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親你就是喜歡你唄！你怎么這么傻！”
是的，大譚傻了，他不知道自己該怎么辦。
【5】
故事當然不會像偶像劇里演的那樣。男主隨即回憶自己與女主的朝朝暮暮，發現自己也喜歡女主，然后世界上再也沒有壞人，公主和王子幸福地生活在城堡里，全劇終。
那年的萬萬最終等來大譚的一條短信“萬萬，我想我們還是好朋友吧。”
萬萬在寂靜的夜里哭了一場。
然后一切如常。一切又有些不一樣。
他們還是一起上學，一起放學，一起去“老地方”。
好像那一切只是一顆迅速劃過天際的流星，無人提及。
萬萬知道，大譚對她再也不會像以前那樣無所顧忌。
可大譚不知道，萬萬上輩子是欠了情債的仙女，這輩子是來給自己還債的。
萬萬還是圍著他打轉。
她苦笑著對姐姐說“他是我的‘青梅竹馬’，可我對他而言，指不定就是一塊甩不掉的‘口香糖’。”
即使上了大學，大譚身邊有了越來越多的女孩子，她們比自己漂亮，比自己有才，萬萬還是覺得，跟著大譚已經成為她生命中的習慣。
大譚對總在自己身邊打轉的萬萬慢慢有些無奈起來。同學間都誤會他倆是情投意合長長久久的“青梅竹馬”,自己百般解釋也是無益,索性隨他去了。
兩人的學校離家有些兒遠。周末坐輕軌一起回家的時候萬萬常常問“大譚”，“你會不會嫌我煩啊，每天中午都來你們班等你下課吃飯。”
大譚自己也不知道究竟煩不煩。
或許這么多年，自己真的早就習慣了吧。
就像他習慣上大課的時候，早餐牛奶多買一份帶給早早給他占座位的萬萬，或者仍然像以前一樣，偶爾和萬萬一起到“老地方”跟他姐姐“姐夫”聚聚餐。
但這樣的狀態最近卻被一個“突如其來”的女孩子打破。
這“突如其來”讓大譚開始反思，或許自己和萬萬真的應該保持距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