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王瀝川

母親這輩子最愛的人是父親,而她也是父親此生的摯愛。自從我和寧寧有記憶起,這二十多年來,我們倆就是電燈泡一樣的存在,冷不丁就要被秀恩愛。當然,這意思并不是說Annie和Alex不稱職,他們也非常愛我們,很用心地為我們營造了一個溫馨的家庭,但我和寧寧總是會羨慕他們,因為那可能是我們終其一生都難以尋找到的愛情。

Alex不僅是Annie的男神,也是我和寧寧的男神一號。用Annie的話說,他擁有一張只能在時尚雜志的香水廣告上才能看到的臉龐和無可挑剔的身材。不僅如此,他還是排名全球前列的建筑設計師,贏得了很多重要的建筑設計獎。但Alex平日里非常溫柔謙遜,是個十足的紳士,他從未對我們發過脾氣,童年時期每個月都不會缺席我們的家庭出游。我和寧寧常跟他開玩笑,是因為有了Alex這樣的父親,把我們對男人的品味養得太叼,才讓我們的感情生活如此乏味。但除卻這些,Alex實際上也是個很可憐的人,從他17歲那年起就開始與醫院形影相伴,直到與Annie結婚后,才稍微穩定下來。在我們的印象中,Alex每半年就要去體檢一次,大大小小的住院經歷也有很多次,但他還是很樂觀,他總說,是Annie讓他重新燃起對生活的熱愛。

Alex任職于我們的家族企業CGP Achitects,之所以說是家族企業,是因為我們家族的大多數都在此工作,除了Annie和寧寧。我從小就對Alex的圖紙和工作室很感興趣,但寧寧卻對物理情有獨鐘,別看她一副言情女主柔柔弱弱的樣子,她的偶像是愛因斯坦,閑暇時娛樂方式是逛果殼,喜歡一切和物理相關的東西。她和她的先生也因此結緣,現在供職于同一家研究所。我總嘲笑她在我們家太不合群,她倒反過來說我循著家族固有的軌跡生活太沒追求。表面上是這么說,其實我們都是希望彼此能做得更好,我在CGP總被別人認為是頂著家族的光環才能有今天的地位,如果拿不到幾個大獎就堵不住這些人的嘴,而寧寧的研究所是數一數二的,對于她這樣一個新人,也必須要做出點成績才可以,前段時間她和她先生的一個基于五維空間實現時光穿越的項目據說有望實現科學界的重大突破,卻在最后關頭在申請人體實驗時被倫理委員會駁回。空間時空什么的我不是很懂,但那是寧寧從研究生起奮斗的方向,當初研究所面試的時候,時任的所長也是對這個方向很感興趣,但寧寧入職不久,那位所長就因項目出了事故離職了,從此寧寧和她的項目便少人問津。

說到Annie,她在外面總一副精明干練的樣子,但只有我和寧寧知道她在家里是怎樣傻,特別是在Alex面前。但自從Alex一年前再次入院,Annie就漸漸變得沉默寡言,不再像以前一樣和我們玩笑,直到后來Alex轉回瑞士治療,我和寧寧才知道,這次Alex恐怕兇多吉少了。Alex去瑞士時,Annie辭去手中的工作陪他一同去,但短短半年后,他們又回到了中國。我們去接機時著實嚇了一跳,Alex面色慘白,人消瘦地幾乎認不出來了,一旁的Annie更是憔悴。一路上我和寧寧一句話也沒說,倒是Alex偶爾還和我們開開玩笑,卻是說了幾句話就止不住地咳嗽。

二十多年來,Alex共三次病危,但每次都有驚無險。有一次我看到Annie在Alex的床邊不住哭泣,Alex虛弱地對她說“You must move on.” Annie一臉寧寧不愿打針時的表情,大聲叫著“No”。Alex摸摸她的頭,嘆了口氣,“You must take care of the girls.” Annie停止了哭泣,抬頭,眼中無盡的迷茫。我把這件事告訴了寧寧,寧寧說,沒有我們,Annie會更瀟灑一些。或許是吧。

這次是Alex第四次病危,也可能是最后一次,我和寧寧都已經具備了獨立生活的能力,Annie不必像以前那樣顧慮我們了,而這次的Annie,眼神也前所未有的空洞,她望向我們幾次欲言又止的時候,我想我們知道她在想什么。

Annie說,她想讓Alex沒有痛苦地離開。送別Alex的那天,我們一一在他臉頰上親吻,然后靜靜看著護士將藥品注入了Alex的身體,沒有人哭泣,包括Annie。

Alex無數次對Annie說過的“move on”,Annie無數次的答應,但誰都知道,她做不到。幾天后的一個下午,Annie打電話說有事讓我們回去。不出所料,Annie說她想成為寧寧項目的被實驗者,我上前擁抱了止不住啜泣的她,像Alex以前一樣撫摸她的頭,輕聲對她說“沒事,去吧,不用擔心我們。”寧寧坐在沙發上已經梨花帶雨,卻還不忘佯裝嗔怒寬慰我們“你們就那么不相信我的技術嗎”

于是一周后,我們又要送走Annie,Annie只帶了一封信,因為寧寧說她不能確定穿越后Annie是否還保留這個時空的記憶。我笑著拍了拍Annie“嗨!你就要見到十六歲的Alex了,準備好拯救他了嗎!”寧寧在一旁也不忘補充“記得帶一個完整的爸爸回來噢!祝你們在那個時空過得幸福!”Annie勉強笑了笑,點了點頭。

設備運行時我們要待在隔絕磁場的房間外,我問正在操控的寧寧,最壞的結果是什么。寧寧說,Annie被困在時空間隙,永遠無法回來。我怔了一會,寧寧又說,就算那樣,Annie也不會后悔。是的,就算那樣她也不會后悔。

后來我們再次進入那個剛才與Annie告別的房間時,Annie已經不在了。不知道她是否已經回到了幾十年前,是否會見到那個傳說中陽光的Alex,是否能拯救他?

嗨,Annie,good luc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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