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直腸外科病房14天之三

手 術

結直腸科有近80張病床，其中外科樓病區有40多個床位，做手術的時間并不一樣，我是4床，屬于每周二固定手術。周日下午，按照約定，小王大夫和我老婆要談談手術方案，其實就是簽字。后來也讓我參加了，因為自始至終我都知道自己的情況。她用筆畫了個圖，簡單勾畫了結直腸的形狀，告訴我們從哪里切，怎么吻合，還說了一些容易出現的危險因素和后遺癥。我孩子聽后很緊張，問某種情況出現的幾率多少，她笑了笑，理論上說每個手術都有可能出現，不過周大夫做了30多年手術，還沒出現過這種情況，言語中充滿自信。我問了最擔心的問題，有可能會出現影響肛門嗎？她說應該不會，因為周大夫沒有吩咐造口等準備工作。后來，我才知道，保肛或者不保肛都是人們患病后的直接反應，沒有真正理解手術的意義。有的人非要低位保肛，術后痛苦一兩年還沒恢復，后遺癥就更多了，比不保肛還要痛苦。所以，手術必須依具體情況而定，我的病變位置里肛門稍遠一點點，只能說是不幸中的萬幸。
簽完字我們就回家了，吃過晚飯，洗完澡，叫了個滴滴，我就回了醫院。醫院走廊有不少拖著管子步履蹣跚的病人，在走路鍛煉。病房的黃老爺子好多了，就是尿尿有點不順，他前列腺肥大，老是漲的慌，我局外人一樣還幫他出主意，其實老爺子什么都清楚。晚些的時候，護士開始搭理我了，先是測量體溫，送來了洗腸的復方電解質，又讓護工拿來了手術衣服，反復告訴我第二天8點后就不準吃東西了，晚上10點就不許喝水了。晚上11點的時候又考了我一遍，問什么時候不能吃飯，什么時候開始不能喝水。護士們關鍵點把握的都很好，但不是關鍵的服務，她們能省就省了。
想到明天早上就不能吃東西了，有點郁悶，幾乎所有手術的人都有同樣心理，要抓緊吃點好的。再想到此后一周都沒有東西吃，覺得心理空落落的，很不適應。周一早上去了一家比較好的飯店，也沒按要求只吃軟的和流質食物，滿足了一下自己。然后中午就只能餓著了，下午兩點開始喝復方電解質，喝了兩袋就喝不下去了，這東西一次比一次難喝。護工說凡是來這里的，都至少喝過三次了。是啊，檢查腸鏡要喝，做增強ct要喝，術前也要喝，每個病人術前都至少來三次，外地來看病的說不定喝了更多次。好不容易喝下三袋，加上中午沒吃飯，想到晚飯也不能吃，感覺十分的不好受，又想到10點水也不讓喝了，抓緊喝了幾口水。
第二天一早，門口就擺放了監視儀，說明這個房間有手術。王大夫上周告訴我是第三個手術，那就排到中午了，我還可以溜達下。我不知道手術是怎么排的，但一般第一個和最后一個時間都比較長，難度大些。散步回來，我按照要求自己備好皮，又去了趟衛生間，蹲了會，肚子里基本什么都沒有了，感到這個環節不可少，非常有必要，對手術對自己都有好處。雖然兩天沒吃飯，輸了營養液也不覺得餓。3000毫升的營養液一看就是外國引進的，大連一家合資公司生產的，分量也太足了，除了輸液，還一天一袋，不太符合中國人體格。
中午前，我老婆、孩子、妹夫和外甥外甥女都聚集到了病房，領導同事也早早來了。一點半的時候，穿著手術服的醫生先對了名字，然后就讓我躺到了手術推車上，直接奔手術室而去。手術等待的地方比我想象的大，很寬闊的一個長廊，遠處閃爍著藍色的燈光，一個電子警告音單調重復地鳴響著。醫生把我推到一個地方，十幾個手術推車一字排開，我看了一眼，每個人都蓋著同樣的綠色被子，戴著專用帽子，在綠瑩瑩的燈光下十分詭異，不知為什么，我第一時間想到了某個地方的場景。我又瞄了這一排人，都閉著眼，臉灰蒙蒙的，毫無聲息，只有左上方的電視機無聲地重復播放著憨豆先生，提醒這是有生氣的地方。我閉眼休息了會，突然冒出個念頭，什么手術都有萬一，我會不會就這樣醒不過來了，我還有好多話沒來得及說呢，想到這，心里有點發慌，感到了恐懼。
等待手術的地方很冷，手術后談及此事，護工告訴我都要在這里等半小時左右，之所以比較冷，是好讓大家平復心情，血壓體溫降低有利于手術。不知過了多久，有人動了一下車子，反復問了我名字，然后被推到西北方向的一個手術室，欣慰的是，我看到王醫生也走在前面。到了手術室，按照醫生吩咐，我自己脫掉病號服，赤條條地挪到狹窄的手術床上。護士在忙碌地準備著手術用品，幾個醫生站在遠處聊特朗普，一會又聊到網上買的鞋子，對我這個大活人躺在手術床上熟視無睹。在手術室沒有什么男士女士，也沒有高低貴賤，統統裸體橫陳，坦誠相見，更別談什么個人尊嚴，這里只有需要修復的人體。手術對醫生來說就是工作而已，見的多了，他們也非常辛苦，有時候手術很晚才結束，一般人干不了，工作間隙聊點趣聞也能打發無聊。我的麻醉醫生非常好，看出我有些緊張，主動和我聊了會，問我：大哥，門口三個孩子都是你的嗎，我說不是，有兩個是外甥和外甥女，他說真不錯。又說要先給我扎個鎖穿，我說不是麻醉后扎嗎？他說麻醉前扎有好處，不舒服可以告訴他。然后在我臉上蒙了個手術用紙或塑料布，一下就從鎖骨下方扎到了深靜脈，手法嫻熟，技術精湛。然后又問，大哥難受嗎，我說謝謝。他一直在我腦袋方向呆了幾分鐘，后來，我打聽到麻醉師是麻醉科的董大夫，家屬簽字時給他表示下，說什么也不要。快出院時，我也沒能找到他，這么有愛心的麻醉師，我只能默默祝福他了。這時周大夫從休息室走出來，問了問幾床，輕摸了下我腦袋，說別緊張啊。然后董醫生說大哥我們開始吧，我說好。他在我嘴上放了個口罩似的東西，我看了他一眼，他也很精神很溫暖地看著我，忽然之間，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手術進行了三個小時，我醒來的時候，沒感到任何疼痛，也不覺得特別疲勞，但感覺輕飄飄的，失去了力量。我被推回病房，醫生和家屬齊心協力把我搬到病床上，我看到自己身上插滿了管子，床頭監視儀發著聲音，想動一下也感到無力。中午我還是個活蹦亂跳的人，充滿了生機活力，現在只能無助地躺在這里，聽由大家擺弄。人生角色的轉換往往瞬間完成，人的認知也是經歷了之后才懂得，任何生龍活虎或若無其事的人，經歷了手術后，老虎也必須立即成病貓。這時候，發自內心，你才會明白健康多么難得，一個人能站著也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老婆滿臉虔誠地看著我，痛苦的臉都木訥僵直了，我感受到她內心的悲傷和無助。孩子也有點惶恐不安，這變故讓她不知怎么辦好了，趴在病床邊看著我，仿佛在給我安慰。這一刻，我深深理解了什么叫生死與共，知道了什么叫不可分割。由于我的不小心，給她們帶來了深深的傷害，讓她們經歷這種人生之痛，感受生命的殘酷，感到無比內疚。
手術很成功，當時不覺得，事后更加感到好的手術團隊的重要性。現在國內手術技術發展很快，不少三甲醫院已達到國際先進水平，有的醫生蜚聲海外。切記手術一定要找靠譜的醫生，有靠譜的醫生，就會有靠譜的團隊，才能最大程度保證手術的成功。雖然有些醫院醫生可能更忙，顧不上天天與你商量方案，聽你訴說，也可能管理上不那么細致，但技術有保證，準備也到位。我住院期間，參考了一些這方面的知識，知道有的人手術后留下了后遺癥。結直腸手術特別是直腸手術要求很高的技術，因為盆腔結構復雜，各種神經血管縱橫交織，直腸和膀胱、尿道、輸精管等連在一起，女性是陰道和輸卵管，稍有不慎，就會傷及無辜，影響術后生活質量。即使沒有傷到周圍，即使是微創，還存在很多技術和經驗上的微妙之處，稍有疏忽，就會引起比如吻合口不好、神經叢傷害過多等偶發情況，再進行后續治療，會有更多的麻煩和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