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水鋪與小酒館
印象中小時候家里是不燒水的,因為西園路口右手邊第一家就是一家開水鋪子。它的門前有一顆很老的樹,跟開水鋪常年被水汽熏蒸而有些朽壞的樣子很相配。一進門就有一個很大的鼎罐,上面有兩扇木質的蓋子,合起來就是一個圓,不過這蓋子從來都是只拿起一扇,從來沒有都打開過??繅Ω兄涣锼目阱?,跟鼎罐一起都在燒水,鍋里燒開了就舀到鼎罐里去,這樣水冷的慢。
開水鋪里總是霧氣騰騰,許多人拎著自家的開水瓶和水壺來打開水,一瓶5分,一壺1角。來的人雖然多,但都規規矩矩的排隊,我們這些小孩兒就在蒸騰的霧氣中,大人們排隊的間隙里穿來竄去。
開水鋪的隔壁是一間小房子,住著一個姓周的老頭。那時候他就已經很大年紀了,在他門口我曾撿到過一只垂死的麻雀。那時候年紀小,一心想照顧這可憐的鳥兒,但現在想起來折騰恐怕要比照顧多得多。最后麻雀真的死了,我在那棵老樹下埋葬了它。
再往右就是一條小巷,靠巷口的第一家是個小酒館。有點像孔乙己光顧的那個,也有著長而高的柜臺,貨架上有瓶裝酒,靠著貨架的是一排大酒缸,用竹制的勺子打酒。去酒館打酒是我4——5歲時最愛干的事情,你總能在那時的街上看見一個小孩神情鄭重,捧著一個藍邊碗,做出一幅老成的樣子還不時回頭看看是否有大人跟蹤。打完酒,小心翼翼的捧回來,看著父親抿一口,再用筷子頭蘸上一點給我吮吮,就是最大的獎賞了。
偶爾也會買瓶裝酒,最初的是太白,透明的玻璃瓶上貼著白底黃邊的標簽,上面有一個寬袍大袖的男人,那是李白在我心中的第一印象。后來太白酒逐漸被三花、四特、五加皮代替,但我還是常常想起太白酒。
瓷器店的水鳥
酒館隔壁是一家瓷器店。那時候能跑到這里就是到了很遠的地方了,因而瓷器店對我更有吸引力。
里面的東西估計與現在的也沒什么太大不同,滿眼都是青花。倒是門口放了一個水盆,里面倒上清水,浸著許多燒制粗糙的水鳥。這是一種哨子,只有浸了水后再吹才能有那種好聽的水音。而且浸在水里時看起來格外的干凈、水靈。
店主很和氣,我已想不起他長得什么樣子。我們這幫小孩子每每竄到門口,總要玩水鳥。挨著個地吹,他也從不呵斥。
最讓人興奮的是瓷器店進貨的日子。一車車的貨物送來,卻并不像我所想象的是一堆堆的瓶子、盤子之類,而是拿許多干草將他們彼此分開卻又緊緊地扎起來。大人們在忙著,而我們則忙著收集那些干草,每每拿到了就像得了紅包一樣興奮。我們總是琢磨著能否用這些干草邊一個帽子或者鳥窩,當然,從來沒有成功過。
父親說瓷器店的隔壁是一個理發店,店主是個很老很老的老頭。天熱的時候,理發店沒有電風扇,店主的老伴就會在店中間橫穿一根長繩,兩頭裝上滑輪,繩上搭兩大塊布,自己站在一頭不時地拉動,以圖一絲涼爽。我是沒有光顧過那個理發店的,我的頭發從來都是由我的爺爺——另一個老頭子提著一把大大的黑鐵剪刀親自修理的。
浪井邊的時光
浪井在西園的深處,象這樣的文物卻在居民區中泰然處之的肯定很少。記得小時候跑到浪井去玩,那里有一個亭子,紅柱翠瓦,安靜的佇在街道的一隅,浪井就在亭子中間。井沿的石頭似乎被風化了,井口非常光滑,好像被人長時間摩挲了一樣。經常的,井口會被一個圓形的鐵皮蓋住,一邊被固定,另一邊被鎖住,就像給浪井上了個門。
偶爾井口開著,借著陽光往里看,能看見微微泛綠的井水,看起來有種溫柔的恐怖。因為聽說有人在這里投井,我總覺得有些害怕,但又忍不住想:井口這么小,人怎么進得去呢(這個想法在后在看珍妃井的時候再次萌發)?冬天的時候,竟然還有白色的暖氣裊裊的從井口飄出。天氣好時,還有許多的大媽大嬸坐在亭子周圍聊天打毛衣。
浪井屬于文物,相傳是西漢灌纓留下的,由于有這么老的年紀,我總對這里有莫名的敬畏,可是浪井本身從未因外界的看法而有過改變,它靜靜的混跡于人群,人們逐漸也就不以他為意。大隱隱于市,也許這就是浪井。
我懷念1988年以前的西園。
春天的時候,大街兩旁的法國梧桐都發芽了,嫩綠嫩綠的,布滿整個天空,藍色的天幕在這片的綠色中星星點點,好像清澈的眼睛,我坐在父親自行車的后座上,仰頭看這樣的天空,那是至今也難忘的美麗。
夏天的傍晚,大街上會傳來叫賣水酒的聲音,奶奶就會去買上一瓶,回來與我一起喝,那時的水酒似乎比現在的更為甘甜、清爽,比冰棍、汽水更吸引我。然而奶奶很少買,估計是害怕把我培養成酒鬼。
不過到了1989年,龍開河改造,那邊的商戶全部遷到了西園門前的路上。白天很吵鬧,父親留心很久最后終于搬了家。1990年春天的一個夜里,我坐著裝滿家具的卡車離開了西園。當時我并沒有傷感,反而很興奮,還讓我所有的玩伴列隊與我揮手作別。但在第二天分別的滋味爬上心頭時,我已經在另一個地方了。這之后就再也沒有見過他們任何一個了。而現在即使想舊地重游,也沒有這樣的機會了。西園,我只能在記憶中再次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