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現在的名字,就是森哥起的。森哥不是別人,小時候是我最親最親的兄長,比我大個10來歲吧,但是他總是坐在椅子上,沒有見他站起來過。
我很喜歡和森哥一起玩耍,他陪伴我童年好幾年的快樂時光。他看起來總是有空,我每次去找他的時候,他都坐在椅子上望著對面的山,那座山的名字是陰山。我的中國象棋的技藝,便是他傳授給我的。他的棋藝精湛,總是閱歷過無數寒暑的老人也是敵不過的,我是他永遠的手下敗將。
但是我有絕招。我可以時不時地賣弄我年紀小的得意,央求森哥讓我一個車,或者規定在五步之內不動車馬炮。后來我能夠靠這種情況贏個一盤兩盤,便是可以興高采烈一個下午的。那個時候我下棋的癮很大,好勝心也特別強,但是幾乎總是鎩羽而歸,第二天就老想著報一箭之仇,所以棋藝并不長進。我下得一手臭棋,是自己也不好意思說的。
森哥的院子里,種著好大一片李子樹,夏季蟬鳴,午后棋畢,我輸了一局便耍賴。
“這局不算的,再擺過,我們去摘幾顆李子吃了再說?!?/p>
“你先去,在林子里擺個桌,我們去樹下走棋。”
我很懷念那片李子樹林,上回回到老家卻沒有得見,因為多年以前山里人搬出了那兒,李子樹也被挖走出賣了。
比起熟透了發紫的李子,我受不了那種軟軟的口感,必要選擇沒有熟透,青色的李子,捏一捏好有彈性。一口一個,囫圇啃了果肉,嘴唇一抿,便可以將核兒發射出去。有時候我更喜歡爬到樹上吃,我的上樹技藝當然不能是森哥教授,全是自己摸索,速度嗖嗖的,在那個時候就覺得自己是樹上的子爵,吃著李子可以整天不下地的呢。
我在樹上躲著陰涼,悠閑地采摘李子,如果遇上比較熟的,就嘟噥一下嘴,說:“森哥,接著,你準喜歡!”
蟬鳴聒噪得緊,要是看見鳴蟬,我一定要抓住藏在手心,蟬翼在手心里撲騰撲騰癢癢的很有意思。
我問森哥:“森哥你今年多大年紀啊?”
森哥緩緩抬起頭,靜靜地說:“我今年二十四歲了吧。你今年十一了嗎?”
“對,開學我就上六年級了呢!”
“你得好好念書,我都不識字?!?/p>
那森哥那年便是24歲了吧。
那天回家我問母親:“媽媽,森哥說他二十四了,可是去年我問他他也說他二十四歲啊?!?/p>
母親瞪了我一眼,厲聲說道:“以后不要問你森哥的年紀了!”
我是后來好多年才知道森哥二十四歲的執念的原因,懂事兒的人應該明白這個忌諱的。森哥之所以一直坐在椅子上,也是二十四歲起的事情。大家都說,森哥是頂聰明頂聰明的人,如果不是因為二十四歲那年的事情,必定是個有出息的人物,他的腦子轉得飛快呢!
森哥除了棋藝高超之外,關于山里人的各種手藝,他都不含糊。他做的捕鳥弓,比別家大人做得更加精致好用。捕鳥弓是個特別神奇的東西,只消把竹條像弓一樣彎曲起來,套上繩套,放上一個玉米,置在鳥兒經常出沒的地方,一個下午,最多不超過一整天,必定有鳥上弓。冬天里經常有鷓鴣、畫眉餓極了上弓的,還有雉雞。最多的是雀鳥兒,雉雞很重,一般用弓還捉不到。我很喜歡這種技藝,但是繩套的系法確有訣竅,必得要領才能捕捉飛禽,我卻是學了兩年才能套得麻雀之類的。
我們住在一個山坡上,森哥的生活范圍大約就是院子內到山坡邊緣的高崖附近,山里人的房子依山而建,巨石依偎,藤蔓繞生,青苔厚厚的,森哥早晚會在高崖巨石下遠望過路的村里人,抽一會兒煙。我遠遠地看著他,悄悄走近拍一拍他的肩膀,和他邀一局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