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禾鎖了門,把一個購物袋塞進自己的包里,準備去不遠的菜市場。她住的小區是80年代第一批拔地的家屬院,那時的定市還沒有超過六層的建筑,而今這里已經被林立的大廈包圍,裸露的電線和隨處的蜘蛛網都仿佛剛從一場劫難里逃生。
朝禾在逼仄的樓梯上碰到了吳向生。
“嫂子,那邊有消息了。”吳向生點了支煙開始吞云吐霧。
“怎么樣?”朝禾又被這股子味嗆得連咳幾聲。
“呀!我忘了。”吳向生慌忙踩了煙,“七年,判了七年。”
朝禾點了點頭,道了謝。
“嫂子,這事也算有個了結了,你多保重啊!”
等朝禾到菜市場的時候已經是最熱鬧的時段了,人聲鼎沸,海腥味伴著菜葉腐爛的味道撲面而來,朝禾身后的兩個老太太在大聲地算計著哪家的油更實惠,朝禾已經挑了兩家的西紅柿,不是太貴就是賣相不好,輾轉到第三家的時候,有人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朝禾回頭一看,原來是以前退休單位的同事周雪,兩人以前混在一個辦公室,每天茶杯一放定,就開始了必修的分享會,從超市的驚喜折扣到領導的風流韻事,可謂資深拍檔,從周雪去美國照顧新降生的孫子,兩人已經半年沒見了。朝禾領著她擠出了人流。
“你這慢鏡頭,什么時候回來的,還不告訴我一聲!”朝禾瞪著周雪。
“三天前到的定市,這不還在倒時差嗎?哪敢不告訴你!你最近怎么樣啊?”周雪親熱地拉著朝禾的手。
“還能怎么樣,老樣子唄。”
“對了,遲強呢,遲強該聽話了吧?”周雪突然壓著聲音問了一句。
“嗐!那個畜生能干什么?他姨夫把他弄北京打工去了。”
“那也好呀,起碼他離那些不三不四的人遠了,過兩年懂事了,再娶個媳婦,生個孫子,還不夠你享清福?”
她沒說話,笑了笑。人也不多了,兩人邊聊著邊把菜買了,之后便各回各家了。
朝禾進門換了鞋,看見老遲坐在沙發上,電視的聲音開得很大,整個房子喧囂著沉默,“我來做飯,你去吃藥吧。”老遲接過她手里的菜,徑直走到廚房去了。
朝禾常年患有哮喘,犯起病來放佛置身真空,所有的呼吸都是徒勞。她打開藥盒,嫻熟地擰蓋傾倒,最近她的手抖得愈發厲害,藥粒在指尖歡舞,怎么數也數不清。
她已經到了情緒臨界點,一把藥被用力甩了出去,流落在地板的各個角落,彷佛一張星羅棋布的地圖。
“吳向生告訴我了,阿強被判了七年,我都知道!”朝禾向沖出來的老遲大喊,遲海波頓了一下,轉身從公文包里扯出一個檔案袋,扔在了朝禾的面前,“沒錯,你教育的好兒子判了七年。”遲海波直直地看著朝禾,“我在審判席上坐了一輩子,今天我終于去旁聽了一場,被告人遲強因聚眾斗毆致死判處七年有期徒刑。”朝禾覺得自己快要被一個巨大的黑洞吞沒,電視的聲音也飄遠了,她突然看到了正在被押送的遲強在大喊“媽,救我。”
像過了一個世紀那么漫長,朝禾醒來的時候是一個早上,她被安排在一個大病房里,有一家人在給臥床的老人擦洗,有一個小伙子邊吊水邊對著手機傻笑,有一個30多歲的女人被他愛人牽著,不知道在說什么。
朝禾看著趴在床邊睡著了的遲海波,突然想起40年前他們初見的那個午后,那時她恨透了相親,最后是怎么嫁給他了呢?這一生怎么就這樣倏倏地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