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利
#入獄十年的兵長。
艾倫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眼前矮小瘦弱的中年男子,麻桿似的軀體看上去蠟黃干癟。頭頂一窩亂糟糟的黑發,不合時宜地生出幾簇花白,耀武揚威地高昂著。他的面頰清晰可見骨的輪廓,尖銳地直挺挺突在一層皮囊下。久未打理的胡茬長在泛青的下頜上,粗糙了歲月的棱角。
雖說早已做好了心理準備,面對闊別十年的利威爾兵長,見到他如此頹唐模樣——竟一時說不出話來。他杵在原地,只是直直地望著男子。
“喂,小…小鬼。”
利威爾艱難地開口,誰料到一說話聲音就沙啞得要命,昔日的凌厲早已消失殆盡。與世隔絕的十年把他變得沉默寡言,嗓音因聲帶的嚴重磨損已基本變調,如此聽來極為可笑。他結結巴巴地叫了一聲,目光貪婪地爬上艾倫的身體,從頭到腳,反復幾遍才留戀地離開。
“兵長…?”
“艾倫喲…。”
短暫的沉默。
“兵長———”
不知是誰聲嘶力竭地哭喊,拼盡全力撲了過去。艾倫死死圈住利威爾,兩臂箍緊,要把他整個人都揉進自己似的。他不說話,只是使勁地哭。利威爾渾濁呆滯的雙眼此刻亮了一亮,好像要沖破寄生著的那層翳。
他卻掙了一掙,不安分地扭著肩膀,輕輕、又堅決地把艾倫推開了。對上迷茫不解的眼神,他躲躲閃閃地吞吐道:“不,不。我,臟。”
可艾倫哪里還聽得進去。他背過身去徑直蹲下,屈膝蓄勢,胳膊向后一伸,意思是讓利威爾上來。握住身后人手腕的那一剎那,艾倫的身軀微微一顫。
兵長變瘦了,變得弱不禁風了。
于是他把力度放輕,小心翼翼不誤傷到兵長的同時還要竭力維持他的平衡,著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利威爾頭倚在艾倫的肩膀上,雙臂很自然地勾住脖子。察覺到艾倫的束手束腳,他慢慢叫了一聲艾倫。
“艾倫…”
“嗯?”
“放我,放我下來吧。”
“不要!”
明明已經是個青年人卻還沒丟掉十年前的孩子氣,利威爾只得苦笑。艾倫的倔脾氣他清楚得很,自己現在也沒有精力再去爭辯,只好任由他去。艾倫略微偏了偏頭,先前賭氣的腔調消失得一干二凈。
“兵長,好好睡一覺吧。睡醒了,我們就到家了。”
“回…家?”
“嗯,我們回家。”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艾倫聽見背上的人在喃喃地夢囈,呼吸似乎變得短促了些。他禁不住湊近去聽,意外地聽見利威爾在急躁地小聲叫他。
“艾倫,艾倫,艾倫…”
艾倫下意識把他圈得更緊,盡量把聲音放緩,“兵長,我在這里。”
可是利威爾像沒有聽到似的,開始不安地亂動,喘息聲甚至也粗重起來。艾倫扭頭一看,利威爾的前額不斷滲出密密的汗珠,兩條胳膊也不自然地使勁抱住他的脖子。
“別走,不要……”
“兵長!我是艾倫啊!”
艾倫心下一急,慌忙搖晃著利威爾,試圖叫醒噩夢中的人。這時利威爾突然猛地揚起頭,帶著驚魂未定的恐慌,就這么大口喘著氣直勾勾地盯著他。艾倫感覺到利威爾的呼吸漸漸平穩,他便擔憂地開口安慰。誰料他剛吐出一兩個字,利威爾卻享受地慢慢閉上了眼,帶著滿足而解脫的一聲長嘆。
“現在真是一場美夢啊…真的不想回到現實中去了。”
“我不敢用力擁抱你,艾倫…我怕,我怕你會像以前一樣消失的無影無蹤…”
“唉,永遠不要醒就好了。”
艾倫聽著,感到一陣酸楚漫上心頭。他輕輕蹲下身放開利威爾,就不顧一切地擁住了正瑟瑟發抖的那人。艾倫動作極為柔和地吻上利威爾的耳廓,探出舌尖安撫意味地舔咬。沿著鬢角一路到額頭,末了戀戀不舍地印下最后一個。他把腦袋埋在利威爾深陷的頸窩間,靜靜地感受著動脈富有生機的有力搏動。他們二人誰都沒有先開口,就這么沉浸在其中,世界只剩下了一個擁抱。
“huh,兵長,聽我說。”
“…”利威爾側了側頭,表示自己在聽。
“我會陪您的,我發誓,艾倫·耶格爾將用盡他的一生,永遠永遠一直一直陪著利威爾兵長。”
“…”
“再怎么說,我的心臟已經獻給您了不是嗎。”
他做了一個快要忘掉的動作。
左手背到背后,右手握拳抵到心臟。
“向自由致敬。”
橘紅落日拍打山脊的遼遠硬線條,漸變的天幕中深藍漸漸蔓延。傍晚包裹的瘦長街道溢出一股讓人鼻酸的懷念,還未打烊的商店是對未來期許的味道。艾倫望著利威爾,說了一聲走吧,利威爾點點頭。除此之外他們沒有更多的交流。一高一矮的兩個背影并肩同行,留下一深一淺的兩串腳印。
天空不知何時下起了大雪。
兩個人忽的就白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