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槐樹和老院子,隱藏著我對黑暗的恐懼

起風了,天晴了,霧霾散了,大朵的棉花糖一樣的白云又有了,似乎又該開心起來了。

然而沒有。因為頭痛還在持續。老婆說這頭痛是你昨晚睡前沒有把頭發吹干的緣故,我堅持認為是由于我的焦慮。

排解這焦慮的手段之一,就是讓自己忙碌起來。無論什么,先做起來。每天我像一只無頭蒼蠅,在北京的霧霾里四處亂撞;很多事情在開頭熱血沸騰,常常在不到三分鐘的時間里就冷卻下來,最后慢慢忘卻,好像從未發生過一樣。

然而,焦慮的感覺,卻總是在午夜時分向我的胸口猛烈的撞擊。

北京已經干了好久了,我記起上次下雪是在一個多月前了。

那次和同事去北京西北旺的某司開會就是在那場大雪之后。大雪之后必有北風,北京的西北正是風口,又冷又硬的風刮在臉上,讓我感覺臘月冬風也似剪刀。我和同事跺著雙腳瑟縮著脖子站在路旁,等車的幾分鐘里,我回眼看著路邊的景色。

一面很矮的小土坡,一片槐樹林站在其間,早已掉光了葉子,光禿禿的枝杈在風中根根直立,槐樹腳下是稀疏的積雪。這是最典型的北方的冬景。蕭疏,冷峻,或者沉寂,堅忍,你是什么心情,想到的詞匯就是什么。

我突然有一種沖動,想去這槐樹林里踩上幾腳,觸摸一下槐樹黑黢黢的皮膚,這讓我想起某些童年的場景。童年對冬的記憶,很多都與槐樹有關。

槐樹上住著鴉鵲老鴰的窩,槐樹下是人間的庸?;螂x奇。

我記得在如水的夏夜里,我躺在故鄉老屋門前的大青石板上,大人們搖著蒲扇家長里短,蛐蛐們也在不遠處吱吱發言,我看著斗轉星移思緒紛飛。月亮在樹葉間時隱時現,七月槐花的香味兒在記憶里久久不散。

我還記得在大雪的冬日里,北風如刀子般吹得人臉和手生疼,小伙伴將爆竹插在樹皮里點燃,我盯著炸裂的痕跡不知所想,然后手中的炮竹被點燃卻忘記扔掉,直到在手中炸開,火辣辣的疼痛終于蓋過寒風,那次是我最后肆無忌憚的哭喊。


關于槐樹,還涉及一個老院子的記憶。

槐樹能給我神秘感,只在太姥爺家的院子里。太姥爺是村莊里最年長的人,自然,那院子也是村莊里最年長的院子。山墻低矮,灶堂逼仄,連窗戶都是老式的上下支撐結構,窗體是一個個木制菱形格子,沒辦法使用玻璃,覆蓋著經年不換的透明塑料布。即使是最晴朗的正午,屋里依舊陰暗。這老院子位于村子的正中央,它連接著村莊的過去。

太姥爺是十里八莊很出名的老中醫——因為從他大概四五十歲的時候,看病就不收錢了,甚至不光診費,只要能在山上采到的藥,都免費提供給病人,從不收錢。所以只要進了太姥爺家的院子,總是能夠聞到一股濃重的草藥味兒。我童年好多次的發燒,都是喝他開給的難以下咽的草藥面兒,苦的要命,每次喝完必須吃一勺紅糖。關于太姥爺,有太多的故事以后慢慢講。今天只說說他的院子。

在記憶里,那個院子很大很大,連起來一共九大間房,中間一道矮墻將院子一份為二,種了很多我叫不上名字的植物,幾棵大樹把院子遮得嚴嚴實實,有兩三棵是棗樹,到了秋初能結特別甜的棗子。其余的是高大的槐樹,密密的樹葉給整個院子撐起傘蓋。大槐樹上住著某種鳥類,鳥的叫聲并不動聽,鳥的巢穴同樣黑黢黢。記憶中,院子里總是亂糟糟的,堆滿各種工具、草藥原料和各種植物。這院子對于那時小小的我,像個迷宮。

院子里養著兩只大白鵝,像是這院子真正的主人,每次進到院子里,都會追著我,發出嘎嘎的叫聲,伸長脖子做撕扯狀,迫使我每次都要狂奔而過。我從未見過如此兇惡的家禽。大白鵝下的蛋超級大,奶奶會把鵝蛋腌起來,端午節或者某些重要日子再拿出來給我們吃。據說那兩只大白鵝活了十多年,最后不是被宰殺,而是壽終正寢的。我以后每次看到其他的白鵝,都會想起那個老院子。

大概有幾次吧,或許只是一兩次,我在夜里去過這個院子,屋子的燈光黃豆點點,只能勉強照到窗臺。而昏暗的燈光,讓那黑和靜更加深沉孤寂。那種黑和靜會給人無端恐懼,讓人感覺就在大槐樹的后面,隱藏著某種想象中的神秘事物,或許是一匹黑貓,或許是一只老鼠,甚至于其他的小獸,總之,這事物是不美好的。我對黑夜的恐懼,大概就源于這個被大樹遮掩的院子。

后來,很多年以后,這大院子過給了我二叔,現在原址上已經蓋了一棟二層小樓,外墻貼滿白瓷磚,就算晚上看到都鮮亮異常。拆除老院子的時候恰好我在家休暑假。我看見大樹被伐倒,看見矮墻被拆除,大白鵝也早就消失,卻怎么也忘不掉童年對黑夜的恐懼。


幾分鐘后,我和同事鉆進了出租車。我終于沒有抬腳走進槐樹林。

2016.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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