殤·浮生若夢

小悠不想干了,這份工作真是忍辱負重,最近老有客人動手動腳,她受夠了。

可一想到下學期的學費,她只能咬牙忍了。她只是一個窮學生,能找到這份固定的工作很不容易。

她在這家酒店干了兩年,一個人兼兩份差,迎賓和包廂服務員。她的工資和提成算是同事里最高的,勉強能夠應付學費和生活費。

她其實很不喜歡這份工作。

做迎賓,要化妝,穿露肩的貼身裙子,時常要接受客人們從各種角度射來的目光,和隱晦的戲謔。

包廂服務員,經常有客人喝得醉醺醺拉你過去陪著喝兩杯,不時還在你身上摸兩下揩油。你有火也得忍著,還得扯出得體的微笑,因為很多都是大老板VIP,你不能得罪,況且你還指望他們點你的酒拿提成。

可小悠實在太缺錢,迎賓按小時付費,做包廂可以拿提成。

小悠人長得水靈,1米66的身高,身材窈窕。關鍵她是大學生,氣質出眾,能言善道。

往門口一站,就是一道風景。

小悠有很多老客戶,每次一來,點名要小悠服務。他們也不吝嗇,每次都會點上幾瓶好酒。

小悠心里挺感激他們,所以每次盡量服務得周到得體。

有一個叫孫總的,飯店有專門為他留的包廂,三天兩頭就在這里請客吃飯。

只要小悠當班,她一定指名找小悠。每次還會跟他的客人說:以后來就找她,大學生勤工儉學,很不錯的孩子。

有一回他還當著眾人的面跟小悠要號碼。他說:聽說你是學文學的,我女兒明年上初中了,作文寫得一塌糊涂。方便地話,把你聯系方式給我,寒暑假我請你當家教。

小悠一般很忌諱和客人發生聯系,但是當著這么多的人面,也不好拂了他的面子,況且人也有正當理由。

小悠沒辦法,只好在一張餐巾紙上寫下了自己的電話號碼,還不忘說一句:多謝孫總關照。

小悠沒想到沒過兩天孫總竟然打電話約她喝咖啡,她知道這些人惹不起,便以忙碌學業為由拒絕了。

小悠確實每天忙得不可開交,下午5點到10點在酒店工作,其他時間就拼命學習,她要拿獎學金的。獎學金雖然不多,可是來得容易些,只要比別人認真努力一點就夠了。

他拒絕了孫總之后,孫總還是偶爾會給她打電話或者發信息,小悠總是不咸不淡地打發掉。

當然這些事情是不能讓梁斌知道的。

梁斌是他男朋友,他倆高中就好上了,約著考了同一所大學。小悠在文學系,梁斌在數學系。

人家情侶都是晚上約會,他們只能早晨和中午在食堂吃飯時匆匆見上一面。

晚上各自為生活奔波,梁斌每天晚上有兩場家教要趕。

小悠一直覺得他們倆是同一個世界的人。他們是彼此的鏡子、溫暖和支柱。

生活再艱難,只要兩個人齊心協力,總會慢慢變好。

還有不到一年就畢業了,等兩個人都找到正式工作,在這個城市立足肯定沒問題。

今天上午小悠難得有空閑,就去數學系找梁斌,再過幾天就是他生日了,她熬了好幾夜給他織了一條圍巾,針法叫情侶扣。

小悠沒告訴他,想給他一個驚喜。

推開自習室的門,梁斌還坐在慣常的位子。不同的是,旁邊多了一個女生。

兩人坐在一起,頭幾乎碰著頭,親密低語。從背后看,兩人的圍巾特別醒目,一個黑白條紋,一個藍白條紋,情侶款。

小悠落荒而逃,她試圖麻痹自己,不斷告訴自己,什么也沒有發生,只是自己眼花。

她照常去上班,照常和他一起吃飯,什么也不問。

可是誰也想不到,有一天他們會迎面撞上。

三個人就這么定定站著,小悠手里提著一個水壺,三米外的兩人十指緊扣。

看到他們的一霎那,小悠心一顫,手一抖,裝滿開水的水壺在腳邊爆炸。

梁斌對那個女生說了些什么,然后向她走過來。

小悠在想什么呢?好像什么也沒想,似乎覺得有一絲輕松。只是身體像被人施了定身術,動彈不得。

梁斌走過來:“你有沒有被燙到?”

問了三四遍,小悠才回過神來,卻并不打算回答他,只問道:“你決定了是么?”語氣平靜。

梁斌深吸一口氣:“其實你應該清楚,我們之間已經沒有感情了。我一直沒提,是怕你傷心,我在等你開口。”

小悠看了他一眼,輕笑:“呵呵,你還真是仁慈,好,如你所愿,我們分手吧。”

小悠撿起破碎的水壺,“哐當”一聲扔進一旁的垃圾桶,同時丟掉的,還有破碎不堪的感情。

小悠躲在寢室哭得昏天暗地。她以為他是她唯一的溫暖與慰藉,誰知“世間好物不堅勞”,有些東西怎么也留不住。

小悠為了能和他近一些,放棄了更好的大學。為了兩個人能生活得好一些,沒日沒夜的上班學習。

而他輕描淡寫的幾句話就給這段感情畫上了終止符。

為什么自己總是這么不幸?難道自己不配得到幸福么?

這時同事小美打電話過來:“你在哪兒呢?經理到處找你呢。”

小悠強打起精神:“你跟經理說一聲,我今天不去了,給我請一天假,學院要開會。”

又過了一會兒,孫總竟打了過來,小悠心里煩得很,可電話一直響。

小悠突然就想發火:“孫總,我很感激您平時照顧我,但請你不要再打給我了,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最好不要有交集。”

對方還沒來得及說話,小悠就掛了電話關了手機。她想一個人呆著。

過了個把小時,寢室的座機又響了起來,這個點室友的男朋友不會打過來啊。

小悠接起來:你好,請問找誰?

那頭熟悉的聲音傳來:“你好,我是孫云凡,我在你樓下。”

小悠驚得跳起來:“你到底想干嘛呀,我現在很亂,不要再來煩我了!”

對方很淡定:“給你十分鐘,見不到人,我就上去了。不要懷疑我的能力。”

小悠隨便套了件外套就下去了。她其實很擔心,寢室畢竟是傳播八卦的地方,樓長室更是八卦之源。

孫云凡看到她紅腫的雙眼,說:“我說今晚叫你,經理說你請假了,原來躲在寢室哭鼻子呢。”

小悠硬扯出來一個笑:“勞煩孫總費心了,大老遠跑過來確認。”

孫云凡依舊雷打不動:“我倒是頭一回看到你這種渾身帶刺的狀態,真新鮮!不過這才像一個正常小女生。”

小悠剛深吸一口氣要還回去。孫云凡拉著她的胳膊就走:“我帶你找個地方療傷去,包你滿意。”

小悠本來還掙扎著要走,無奈對方力氣太大,她放棄抵抗,好吧,就讓我墮落一回吧。

孫云凡帶她進了一家酒吧。光影交錯,音樂震天,人頭攢動,是個好地方,沒有人注意你哭紅的雙眼,也沒有人關心你是不是失戀。

小悠第一次來到這種地方,一開始還放不開,幾杯酒下肚,也跟著音樂扭了起來,后來簡直像脫韁的野馬,拉都拉不住。

小悠第一次覺得當個有錢人真不錯,不用那么拼命,想放縱就放縱,想墮落就墮落,想沉淪就沉淪。

第二天小悠在一個陌生的房間醒來,頭炸裂般疼痛。

手一伸,碰到旁邊還有一個人,小悠驚坐起來,才發現自己一絲不掛。

她沒有尖叫,也沒有哭喊,默默找到自己的衣服穿上,走進洗漱間。

她覺得這是自己放縱的代價,怪不了別人。

等她收拾好出來,床上的人也醒了,孫云凡對小悠說:“你放心,我會對你負責的。”

小悠看都沒看他一眼,徑直走出房間,走出賓館。

小悠走在街頭,車水馬龍,人來人往。可在那些光鮮亮麗背后,又有多少無奈與不堪呢?無數像自己一樣生活在社會底層的人們,在這城市叢林里生存,又該是怎樣的妥協與掙扎?

小悠去到工作的飯店,找到經理,辭職。

下學期要實習了,還要寫畢業論文,小悠分身乏術,同時她也想逃避一些人一些事。

可是孫云凡就像陰魂不散,經常到學校找她,小悠不想見他,也不接電話。

他就不厭其煩往寢室打,小悠沒有辦法,她不想讓別人知道她的隱私。

自己明明沒做錯什么,卻被別人抓住了軟肋。

坐在孫云凡的車里,孫云凡把一個盒子塞到她手里。

小悠心里冷笑,這算什么,老男人的套路么?

孫云凡對小悠說:“你實習單位找到了嗎?我朋友的公司有實習崗位,我可以推薦你去,有工資。”

小悠也不看他:“這是對我的補償嗎?沒必要,我不在意。”

孫云凡嘆息了一聲:“你可能覺得我不懷好意,覺得我就是人渣敗類,其實我是真喜歡你,我很怕你會嫌棄我年紀大還有孩子。其實我跟我老婆分居快一年了,我們正準備離婚。”

前幾天小悠無意中知道梁斌的新女友是個富二代。一想到這個,她心里做出了決定。

大多數人都在蠅營狗茍。你有錢,你就有發言權;沒有錢,你就會被拋棄甚至被踩在腳下。人們只在乎結果,不在乎過程。

既然梁斌可以為了錢拋棄她,她也可以為了錢當情婦,至少她沒有虧欠任何人,她還付出了身體。這其實也是一項工作,大家各取所需。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小悠指甲摳著手心:“你現在想包養我是嗎?行,每個月給我五千,正好我現在沒工作。”

小悠自己都不知道會說出那樣的話,可如今她也沒有回頭路可走。生活已經破碎不堪,沒準這是一條捷徑。

于是她就搬出去和孫云凡同居了。

這真是一條捷徑,她再也不用上班,不用省吃儉用,不用忍辱負重。

孫云凡對她還不錯,除了經常給她買各種東西之外,他并沒有提每個月五千的事,只是給了她一張副卡。

最后一個學期開學不久她發現自己懷孕了。

她沒有隱瞞孫云凡,他有權利知曉。他不想要,就打掉。

沒想到孫云凡高興地快要蹦起來,抱著她轉了好幾圈,他要她生下來:“小悠,我太高興了,十幾年沒這么高興過了,我們的孩子一定很漂亮,還有兩個月你就畢業了,畢業之后我們就結婚。”

之后送她東西更勤快了,小悠想也許他是有一些真心的吧。

室友打來電話:“小悠,你看到群里通知了么,太變態了,所有大四學生要回去把之前漏掉的體育測試補上,不然不給畢業證,我記得你一次都沒參加過吧。”

她出了一身虛汗,體育測試內容繁多,跳遠,仰臥起坐,坐位體前屈,800米跑。

孫云凡出差去了,好幾天沒回來,電話也沒打通。

沒有辦法,小悠只能冒險一回,而且她還是需要那張文憑的,也許就成了她的退路。

測試完所有的項目,小悠臉色蒼白,渾身虛汗。

室友扶著她到寢室休息,一沾床,她就昏睡了過去。

室友給她買了晚飯回來,她爬起來又倒下去,不知誰喊了一聲:“小悠你怎么流了這么多血!”

后來發生的一切小悠就不得而知了。

室友求助樓長,樓長叫了救護車,又通知了輔導員。

第二天一早她父母也趕到了醫院。一醒來小悠就聽到他們在走廊里吵。

“你是怎么管孩子的,早知道就讓她跟我過了。”

“跟你過,你有錢養她嗎?我至少培養她上了大學!”

“哼,上大學,現在學校領導知道了,說影響太不好,要開除!”

“那你就不能想點辦法嗎?怎么她也是你女兒,她要是毀了對你有什么好處!”

……

毀了?小悠摸了摸依舊平坦的小腹,從他們離婚那天開始,她就毀了。

她掏出手機,撥出那個電話,仍舊無人接聽。

陽光從窗口射進來,許多灰塵浮在光影里,就像她自己。

這個孩子挺幸運,他拒絕來到這個世界,他永遠不會看見這個世界的丑陋與不堪。

窗外的樹葉嫩綠,散發出生命的光澤。

她隱隱聽到走廊里的廣播聲:某環保企業法人孫云凡,日前因稅務問題被檢方提起公訴……

小悠覺得眼皮很重,不久便沉沉睡去。

如果有奇跡,她希望醒來時發現這一切只是一場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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