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微武俠 | 客鏢

蕭月生站在門廊上,斜眼瞧著正在廊下訓(xùn)人的總鏢頭段丘豪:“呵,又來了!”日行三回,也不嫌累。那幾個鏢師倒是聽話,唯唯諾諾,一直在點頭,像極了后院被廚娘精養(yǎng)著的那群愣頭小雞。

蕭月生促狹一笑,正欲走開,腦后勁風(fēng)襲來,疏懶的眉目瞬間清明,當下身形一矮,靈巧避過。緊接著轉(zhuǎn)身往后撤出半步,一招“洛鐘東應(yīng)”,擋住對方的攻勢。緊接著,腿下“一葦分鬃”,橫掃而去。對方反應(yīng)也不慢,足尖點地,倏然便翻越到蕭月生身后,曲指一彈,正對上他的后腦勺。

“臭小子,回來也不和義父打聲招呼!”說話的人劍眉星目,聲如洪鐘,正是方才在廊下訓(xùn)人的段丘豪,鎮(zhèn)遠鏢局的總鏢頭,蕭月生的義父。

瞥了眼聚在不遠處低笑的眾人,蕭月生臉上泛起薄怒,移步換影,再次近身,打算討個便宜。段丘豪左躲右閃,并不出手,眼睛卻緊盯著蕭月生的招式,不時點點頭,看來對他出門闖蕩兩年的成果頗為滿意。只是這脾氣,嘖嘖,還是狗得很。

約莫半柱香的工夫,逗得差不多了,段丘豪接下一招,順勢攬過蕭月生:“怎么樣,這次走鏢帶上你?”

“不去!”江湖傳言段丘豪十年前單槍挑下十大高手,何等威風(fēng)!如今卻被鏢局雜務(wù)生生磨得沒了棱角,遇到奪鏢的匪類,第一反應(yīng)竟然是雙手作揖、求對方行個方便?臉面呢?身份呢?他蕭月生可受不了這窩囊氣。

抽刀斷水,快意恩仇,才是我輩該做的事。蕭月生拍下搭在肩膀上的手,賭著氣走了。

但三天后鏢車出發(fā),蕭月生還是跟上了,確切地說是被迫跟上,原因是這次的鏢有點特殊。

蕭月生抱著雙臂坐在鏢車內(nèi),腿上趴了個睡得正香的小姑娘,嘴角不由地抽了抽。那日他和段丘豪“比試”完,一轉(zhuǎn)身,迎面撞上了這個叫做靈溪的煩人精,此后她便像狗皮膏藥一樣,寸步不離地跟在他屁股后面,揚言長大之后一定要嫁他為妻。

頭疼!因為對方是客鏢,是鎮(zhèn)遠鏢局的衣食父母,他不能發(fā)火。也不能像貨鏢一樣,放在一邊不管了事,只得不情不愿地陪吃、陪喝、陪玩,要怪只能怪自己生就一副俊美的皮囊,平白地惹了這禍端。想到鏢局里那幫愣頭小雞躲在暗處看他笑話,蕭月生就氣不打一處來。

他恨恨地掀開窗前的帷幔,看到段丘豪正夾著馬肚沿著鏢隊來回巡視,當下嘴里就嘟囔了一句:可真夠小心的。靈溪只是京城富商田萬三小妾的妹妹,娘家父母染病去世,這才去投奔京城的姐姐。左不過十一二天的路程,能有什么危險?

此時行進的路,兩邊是密匝匝的樹,只有中間一條窄道,剛夠車隊通過。段丘豪握拳一舉,示意車隊停下:“何人跟隨,還請現(xiàn)身相見。”

被他這么一提醒,饒是蕭月生的內(nèi)力在段丘豪之下,也感受到了周圍似有若無的氣息。腿上枕著的小女孩因為鏢車驟停,醒轉(zhuǎn)過來,糯糯地問了句:“月生哥哥,怎么了?”蕭月生從小混跡在粗人堆里,何時聽過這叫喚,立時一個激靈,卻又無可奈何,只把手指放到嘴邊,示意她噤聲。

等了一會兒,并沒有人出現(xiàn)。車隊又往前行進了半里,那股氣息仍然亦步亦趨。

有經(jīng)驗的幾位鏢師下意識地把手放在腰刀上,雙目緊蹙,左右巡視,腳程自然放慢。

沒成想聲音卻是從前面?zhèn)鱽恚灿惺嗳耍简T在馬上,黑布腰帶、靰鞡鞋,手上拿著的武器五花八門,應(yīng)該是附近山頭上的山賊。

段丘豪雙手抱拳,先說了一句走鏢的行話,“合吾”,見對面幾位沒有進一步的動作,繼續(xù)說道:“在下鎮(zhèn)遠鏢局段丘豪,行鏢路過貴寶地,仰仗諸位英雄抬手。”

居于中間那人,抬頭瞧了一眼插在鏢車上的鏢旗,黑底紅色鑲邊,“鎮(zhèn)遠”兩字遒勁有力。只聽他嗤笑一聲:“呵,你就是段丘豪?拿起你的槍,讓咱弟兄們也見識見識神勇雁翎。”話音剛落,又有人大喝:“神勇雁翎在何處?可是插在鏢車上的那柄?我說,段兄弟,你可還使得動?”這話一出,眾人哄笑。

坐在車內(nèi)的蕭月生手下一緊,被按住的靈溪肩膀吃痛,驚呼一聲,傳到那群人的耳朵里。

“怎么,段兄弟改行當奶媽了不成?”說完又是一陣哄笑。段丘豪身旁的鏢師正欲抽刀,被他按下:“各位英雄,兄弟們走鏢都是為了養(yǎng)家糊口,還望各位賣段某一個面子。”說罷,示意鏢師奉上一包小物,再次拱手作揖。

為首的山賊掂了掂小包的分量,嘴角往上一扯:“看來今日沒福分見識段大俠的神勇雁翎了,我們走!”一行人揚鞭抽馬,又朝來路而去。

鏢隊原地修整。蕭月生拉著靈溪,將她置于一棵樹旁坐好。自己則撿了根樹枝開始抽打樹干。靈溪站起來,也學(xué)他的樣子,嘟起嘴巴,鼻孔哼哼出氣,看得蕭月生更是窩了一肚子火無處發(fā)泄。

段丘豪自然知道蕭月生為何生氣,但他此時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處理。山賊們走后,那股氣息仍在,看來這名喚靈溪的小姑娘身份并沒有那么簡單。

在靈溪旁邊坐定,段丘豪試了幾次才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小靈溪,你能告訴我你姓什么嗎?”
“姓田啊。”
“奇怪,我剛才問你家的管家,他說你父親另有其人,好像有人在說謊,是誰呢?”
“不是我,不是我,我其實……不姓田,我姓王,我爹叫王無極。”

聽得王無極三字,段丘豪臉上驀然一黑,騰的一聲站起。支棱著耳朵偷聽的蕭月生一把扯過靈溪,將她護在身后。原本坐地休息的眾人注意到他們這邊的異動,抽出腰刀,且退且行,用最快的速度圍攏成圈,將三人護在中間。

還是無人現(xiàn)身。 但天色已晚,車隊必須要在天黑前駐店。

蕭月生此時也上了馬,緊守在鏢車旁,靈溪則趴在窗邊,試圖去抓蕭月生佩劍上的劍穗,因為用力而小臉憋得通紅。實在很難想象她是王無極的女兒。

王無極,盤踞在京城的第一大江湖勢力無極門的門主。無極門,專門搜羅各派秘辛,以此要挾,達到不可告人的秘密。近年來,更是和朝廷往來甚密,儼然成了朝廷的鷹爪。

“照剛才的情形看,跟著我們的應(yīng)該是無極門的人。”段丘豪在蕭月生身側(cè)低語。蕭月生點頭。他在外闖蕩了兩年,關(guān)于無極門的消息自然是知道的。因為樹敵眾多,王無極將唯一的女兒養(yǎng)在田戶家里。聽說王無極前不久被淬過毒的暗器所傷,毒液無法完全逼出,身體每況愈下,也許撐不過幾年,這次應(yīng)該是召女兒回去盡快接替無極門的。

蕭月生又瞧了眼車內(nèi)的靈溪,特意往前騎了兩步,這才低低哼了一聲:“哼,壞事做盡,連保護自己女兒也不敢出面。”

“不要管這些,我們只管送鏢。”段丘豪也瞧了一眼車上的小女孩,語氣淡淡。

“那樣送鏢?”蕭月生學(xué)適才段丘豪向山賊們拱手作揖的樣子,臉上滿是不屑。段丘豪沒再言語,盯著鏢車上豎著的、已然成為鎮(zhèn)遠標志的雁翎紫金槍,失神片刻,一夾馬肚,又到了隊伍的最前面。

落腳店家的時候,鏢師們迅速分組,一組安置鏢車、一組喂馬、一組巡查駐店四周環(huán)境,只有蕭月生牽著靈溪,帶著幾個家仆靜立一旁,倒真成了老媽子了。

進得店去,見段丘豪正和掌柜的說話。“十三娘去了何處?”

還沒等掌柜的回話,一旁走來個店小二:“這位是我們十三娘的內(nèi)侄,十三娘最近偶感傷寒,且歇著呢。”

段丘豪應(yīng)和一聲,和幾個鏢師對視一眼,跟著小二進了客房。

因為靈溪一直纏著蕭月生,蕭月生只得接受共處一室、貼身保護靈溪的任務(wù)。

“月生哥哥,給我唱首歌吧!”
“月生哥哥,我以后也習(xí)武好不好?”
“月生哥哥,等我會打架了,我也來當鏢師。這樣我就能嫁給你了。”
“月生哥哥,我都很久沒見爹爹了,他還能認出我嗎?”
……

終于睡著了,蕭月生長長地舒了口氣。正欲起身,發(fā)現(xiàn)袖口被靈溪抓著,他俯身小心將手指掰開,放入被下。回想起段丘豪剛才對自己的交代,將房內(nèi)的那張小榻推至窗邊,以便隨時注意院內(nèi)的動靜。

透過窗戶,月光如練,院內(nèi)兩個鏢師在鏢車旁肅穆站立,除了秋蟲偶爾鳴叫外,并無其他聲響,全因心中有掛礙,平白地添了一股緊張的情緒。斜靠在小榻上的蕭月生轉(zhuǎn)頭瞧了眼酣睡著的靈溪,正是天真爛漫的年紀,卻因著這身份,也不知道以后的路會走向何方。“安全第一。”想起段丘豪的交代,他起身將脫下的鞋子擺成鞋頭朝外,又想不對,重新穿上。這晚上,估計不得安生。

果然,約莫三更時分,房頂上有幾人疾步而過,衣袂在風(fēng)中發(fā)出獵獵聲響。等到蕭月生在屋內(nèi)躊躇幾刻,最終決定將靈溪喚醒,抱著走出房門的時候,院內(nèi)已經(jīng)站了十余人,看穿衣打扮,竟分屬三個門派。

“神勇雁翎段丘豪?把王無極的女兒交出來!江湖敗類,人人得而誅之。”說話的人手執(zhí)魚腸劍,正是來自湛廬山的鐵劍門弟子。

“稚子無辜,望各位大俠看在鎮(zhèn)遠鏢局的面子上手下留情。”段丘豪態(tài)度謙遜,向著在場的各位抱拳施禮。

“無辜?他無極門在殘害我大師兄的時候,怎么不說無辜?”崆峒派弟子憤而揮拳,袖口的鉚釘在月下閃著冷白的寒光。

一陣破空聲貼著段丘豪耳朵往后沖去,“小心”二字還未出口,蕭月生眼明手快,操起身旁的條凳一擋,一枚梅花鏢赫然在目。

“少年,身手不錯。看你這長相,倒是讓我想起兩位故人。”說話的人約莫四十幾歲,眼里閃著精光,手提樸刀,腰間掛一金色小算盤,正是專門嗅著賞金殺人的公孫無良。他將臉轉(zhuǎn)向段丘豪,“我說的對不對?可是那雌雄……”

段丘豪明顯不想在這個話題上多做糾纏,從鏢車上抽出雁翎紫金槍:“廢話少說,鏢局只管護鏢,各位既然鐵了心想要動這位小姑娘,盡管放馬過來,先看看我手里的雁翎答應(yīng)不答應(yīng)。”語畢,勁風(fēng)四起,連鏢旗也跟著繃了兩下。再看段丘豪,右腳往后一撤,身如懸鐘,雙手執(zhí)槍,槍頭已然對準了公孫無良。

站在后方的蕭月生還是第一次親眼目睹段丘豪動槍,登時雙眼放光,嘴里更是夸下海口:“您放心開打,我定將靈溪護得周全。”于是,一柄七星劍被舞得風(fēng)雨不透,將一眾明謀暗器通通攔下。

段丘豪的雁翎紫金槍和公孫無良的樸刀,都屬于長兵器,針尖對麥芒,一時打得難解。只見雁翎宛如游龍,在段丘豪手中忽前忽后、忽左忽右,到得近前,槍頭更是畫出大圈小圈,變幻莫測。而公孫無良則借著樸刀本身的重量,一路揮砍,和雁翎兩相撞擊,發(fā)出金屬獨有的鳴叫聲。兩人旗鼓相當,誰也未能多占便宜。

“十年前,要不是你們從中作梗,我定能拿得那筆賞金,今日,休得再阻攔!”聽了這話,段丘豪下意識地瞥了一眼后方正與崆峒派弟子酣戰(zhàn)的蕭月生,當年那幕又呈現(xiàn)眼前。

十年前,一對夫妻帶著四五歲的蕭月生前來托鏢。不成想這對夫妻竟是有名的雌雄雙盜。一路上,搶劫的人有之,報仇的人有之,幾經(jīng)血戰(zhàn),最后在那對夫妻以及當時的總鏢頭,段丘豪師父成昆的拼死相護下,蕭月生才留得一命,而那三人卻在兩天后傷重身亡。

片刻的失神果然被眼尖的公孫無良抓到破綻,大喝一聲,舉起樸刀就往段丘豪右肩砍去。

“義父小心!”這臭小子,終于肯叫義父了。段丘豪嘴角一提,故意舍了右肩,樸刀在他肩側(cè)一沉,削去一小片血肉,登時鮮紅染濕衣襟,公孫無良心中竊喜。卻不知段丘豪從另一側(cè)虛晃一槍,緊接著腰身到手腕勁力迸發(fā),雁翎如箭脫弦,疾走一線,似奔雷閃電,以極快的速度扎進了公孫無良的左胸。公孫無良吃痛,用樸刀撐地,才能勉強站住,再無一戰(zhàn)之力。

此時,其他戰(zhàn)局也基本結(jié)束。鎮(zhèn)遠鏢局除了一兩個年輕鏢師重傷外,其他人并無大礙。因為段丘豪事先有交代,對方眾人也只是暫時失去了戰(zhàn)斗力,性命無憂。

那柄雁翎紫金槍也被重新插入鏢車中,如果不是因為槍頭被重新擦拭過,顯得格外锃亮,大概沒有人會相信它剛剛經(jīng)歷了一場大戰(zhàn)。

天已露白,蕭月生將受了驚嚇的靈溪在鏢車內(nèi)安頓好,與鏢師們一起用最快的速度打點好各種隨行物件,朝著既定的方向繼續(xù)前行。

兩道身影騎馬分立鏢車兩側(cè),在初起的朝光中拉出長長的影子。

“王無極的人好像還跟著我們。”
“不管他們,不到萬不得已,他們不會現(xiàn)身。”
“公孫無良說我長得像誰?”
“不管他,認錯人罷了。”
“嗯。只管護鏢。合吾是什么意思?”
“合得來的朋友。”
“哦。下次我來?”
“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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