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鑒》里,說到了“唐太宗縱囚”一事:貞觀六年(公元632年)的臘月,春節即將到來,唐太宗釋放了關押在大理寺監獄的390名死囚,讓他們回家與親人團聚,好好過個年,第二年9月回京領死。同時,唐太宗還下了一道圣旨:在囚犯們回鄉“探親”期間,各級刑事部門不得監控。眾囚犯痛哭流涕,感念天子之仁政,在“探親假”結束之后,不約而同回到京城,無一人逃亡。為此,唐太宗龍顏大悅,認為死囚遵守謊言,遂再下一旨:將眾囚全部赦免。
應該說,唐太宗此舉的主要目的是樹立自己的仁德之名。6年前(公元626年),他發動了“玄武門之變”,殺死太子,奪得帝位。在世人看來,這樣的行為無仁又無德。所以,他要重塑自己的形象,改變世人對自己的評價。他不但釋放了死囚,而且將后宮中的三千宮女盡皆釋放,讓她們離開皇宮,到廣闊的人間尋找幸福,過自己想要的生活。
當朝大詩人白居易為唐太宗的仁德之舉大為歌頌,作詩詠嘆:“怨女三千出后宮,死囚四百來歸獄”。極大提升了唐太宗的形象與魅力。
然而,歷朝歷代對唐太宗的行為并沒有多高的評價,多批評之音。三百年后,歐陽修專門寫了一篇文章,名為《縱囚論》,批評唐太宗“沽名釣譽”,不足道,不可取,他直言不諱地說:“上下交相賊以此成名也。”又三百年,金圣嘆讀到了歐陽修的文章,對歐陽修擊掌贊嘆,稱贊此文:“有刀斧氣,橫斫豎斫,略無少恕。”意思是說,歐陽修毫不留情地揭示了唐太宗釋放囚犯的“弊端”,鏗鏘有力,剖析深刻,鞭辟入里,站得住腳。
細細想來,唐太宗與390名死囚進行了一次深層次的“心理博弈”。唐太宗要名,死囚要命,各取所需,相互成全。唐太宗深諳“攻心之道”,早已料到死囚在“探親假”結束之后必定回京“領死”。死囚也不傻,他們在近一年的“休假”期間內,思想上并不安穩,而是反復揣測“圣意”。他們知道,如果借此機會逃跑而不歸京,最終難逃一死。如果老老實實地回京,仁慈的太宗皇帝必定非常高興,皇帝一高興,還忍心殺人嗎?皇帝既然敢放死囚回家,就有可能赦免死囚。于是,390名死囚準時“歸獄”。
清人吳楚材、吳調侯編纂《古文觀止》時,亦對歐陽修的觀點作出中肯的評價:“太宗縱囚,囚自來歸,俱為反常之事。先以不近人情斷定,末以不可為常法結之……”
因此,在這場歷時近一年的心理博弈中,皇帝與死囚的目的都達到了,皆大歡喜,卻又十分“反常”。因為,法律的威嚴蕩然無存。皇帝的“仁政”與死囚的“感恩”,也成了徹頭徹尾的“虛情假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