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校門左轉,前行兩三里,山谷中前些日子還金黃一片的稻田,一周前被人悉數割去。那金色織毯似的美景,一下消失得蹤影全無。空蕩蕩的稻田里,除了歪七歪八的低矮稻草蔸子和重型收割機碾壓出來的殘痕,再無它物。
重型收割機械這一力量生猛的怪獸,在其底部覆鏈來回發(fā)力作用后,于田間地頭各處,留下一道又一道,或深或淺、長短不一的帶狀溝壑。
那些被碾壓堆積的爛泥巴,幾番烈日爆曬,干透得硬如石塊,盤亙起伏于田間,猶如被拉出一道道長絲似的超大麥芽糖餅,樣子很是突兀,與我們幼時秋收之時的田間景象,反差分明。
小時候的秋收時節(jié),村子里一片片的稻田,是孩童們最為歡喜的樂園之一!我們這些個半大孩子,成群結隊出動,喜窩藏于田間那曬干了的稻草桿堆里,玩捉迷藏的游戲;或在田里淺淺的溝渠中,徒手盤挖淤泥漿,開抓大小泥鰍;又或于割了稻子的田壟坎肩,放牧各家的牛群……
秋收收割稻谷的場景,好不熱鬧。大人們揮舞著禾鐮,輪番踩踏連桿曲輪打谷機,忙碌不歇,比賽似的忙著搶收成熟了的谷子。稍稍大點的孩童,不懼秋日艷陽高照,亦得陪著大人出工,下田幫襯,忙前跑后打下手,不是拾掇老鼠剪斷散落于田間的稻穗,就是遞送尚未脫粒的濕稻桿,推進收割進度。
有時,大人們剛一割完稻子,稍收拾農具,便忙著處理脫了谷子的濕稻桿,把四散的濕稻桿,捆成一小垛一小垛,再排成一列列,攤開晾曬。那些曬干了的稻桿,一部分留作牛兒過冬的草料,一部分作為煮飯的燃料。
而孩子們的耐心與耐力,往往難以持久,如同被風兒吹起的火花,隨時都面臨熄滅的可能。他們在田地里迎來送往,干不了多長時間,累得大喘粗氣,腿腳兒發(fā)軟,提不起精神來。多半,有些累急,又或想偷懶的孩子,借機尋出種借口,向大人懇求,要求歇息放松。
看著孩子可憐兮兮、無氣無力的模樣,加上孩子通身濕透,大汗下滴的慘烈狀,大人亦不忍心拒絕孩子們的請求,往往心兒一軟,憐愛應承,只是囑咐孩子不要跑遠了,心兒不應過野。
得了赦免的孩童,一旦不用再干田間地頭的枯燥雜活,一個個如同斷了線的風箏,立馬高高飄揚,蹦跳起來,活力四射,精神抖擻很。
那些割去了稻子的田地,水分蒸發(fā)快,尤其被晾曬于艷陽下的濕稻草垛兒,脫水的速度更快,才一兩日功夫,就被曬得軟塌塌,蔫不拉幾,變得柔軟又巴適,已沒了剛割下那陣子的硬朗與扎手了。
暫時遠離了勞動的孩子們,最最喜歡的事兒,就是溜至隔壁割了稻子的田間,繞著晾曬的稻草垛,上竄下跳,或窩藏于草垛兒叢中玩樂。孩子們對自創(chuàng)的各種小游戲,總是樂此不疲,玩得不亦樂乎,把大人們的叮囑,全都拋去了九霄云外。玩得盡興時,甚至連回家吃飯都會忘記。
一些過于玩皮的膽大孩子,不懼大人的責罰,玩心又重,總是變著法子,起勁折騰那正晾曬的草垛兒,把那些分散各處的草垛兒,重新歸攏,齊整碼好,圍成一個閉合的小屋子,地面鋪一層干稻草作席,頭頂亦用稻草遮蓋,在較為寬敞的一側,留下一道窄小口子,供人進出。
沒多久功夫,稻草屋子大工告成。這間不大的稻草小屋,清一色稻草桿造就,全都就地取材,環(huán)保又舒適,不得不佩服孩童們的豐富的想象力,不得不驚嘆他們與生俱來的建筑才能!
這些小屁孩兒,早已急不可耐,從預留的口子那,貓著身子,火急火燎,哧溜一下,鉆進草屋子隱蔽又狹小的室內。一進屋子,立馬調轉頭來,伸手拎起門口的一個草垛,堵住進門小洞,把自己關閉起來,與外界徹底隔離。那一刻,孩子們看不見外面的大人;外面的大人,同樣發(fā)現不了窩藏于草房子內的孩子。
偶爾,有些沒能遮蓋嚴實的稻草縫隙,或從頭頂上方,或從四周的某一側,硬是強行擠進一道道隱約不定的光束,把草屋子照得更為亮堂了。若是一不小心,手腳觸動了四周的草垛,使得進入室內的光線,亦跟著晃晃悠悠,或斜傾于圍合的四壁,或徘徊于高地不平的稻草地面,讓孩子們遐想連篇,感覺陽光亦在變幻,似乎在配合著自己的心情,變幻起魔術。
草垛下方的世界,成了孩子們絕佳躲藏的私密所在,連他們自己也會生起感慨,總算有了一個屬于自己的獨處空間。在這低矮的稻草屋中,孩童們再也不受人干擾,不受人制約和支配了,感覺自己成了掌管一切的國王,逍遙又自在。
在這個密閉的茅草屋子內,飄蕩著干稻草沁人心脾的幽幽芬芳,讓人放松,確實舒坦,干草垛下方圍合起來的底盤,簡直就是我們自己營建出來的世外桃源了。我們習慣仰面躺下,手腳大張,呈大字造型,安安靜靜地呆著,啥也不干,啥也不想,難得清閑,還不被人打擾。
任憑外面艷陽高照,草屋內少了烈日炎炎的照射,清幽舒爽。躺于稻草席子之上,感覺人的心情,也要跟著飄起來:“總算暫時逃離了父母的視線與管束,不用再看大人喜怒無常的表情了,不用看臉色行事了,遠離了那個喧囂嚷嚷的世界,真好,真有點樂不思蜀了!”聞著幽香,想著開心的事兒,那一刻,我們如同變成了一個悠哉的小神仙,成了這個世界最為幸福的人兒。
在地里勞累了半天,確實累得夠嗆,既乏且困,上下眼皮很快打起架來。剛躺下不久的孩童,還沒伸夠懶腰,也沒翻滾幾下,身子都沒舒展開,人就沉沉睡去。一覺醒來,往往太陽偏西了,落日的晚霞,把天邊映得紅透,把圍合的草垛亦染紅了。
睡飽睡足,休息夠了,小小人兒,更是心情舒暢,歡快之極。先前地里受勞受累,各種挫敗與折騰感,統(tǒng)統(tǒng)消失,身子骨舒展自如,像徹底換了一個人似的,神清氣又爽,整個人無限風光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