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的二三事

01

我曾有過貓。嗯,很久以前的事了。

記得那貓是爸爸從江西帶回來的。說起來這貓也是和我爸有著莫大的緣分——據我爸說,這只貓不是他買的,貓的原主人立了規矩:誰喚得動這只貓,它愿意和誰走,誰就可以免費帶它走。

玩心大起,爸爸蜷起大拇指和食指,放入嘴邊,對著這貓用力吹了一記口哨。貓兒似乎對爸爸很有好感,當即就噌噌地跑向爸爸。原主人履行了他的諾言,讓這只貓得以和爸爸一起坐上了回我家的火車。

我那時大概讀小學二、三年級。當時村里還沒有幾戶人家養貓,自然我在那之前也沒怎么見過它。

關上客廳的大門,爸爸放下一個塑料袋,一只貓從袋里鉆了出來,體格中等偏小,毛色純黑,圓圓的眼睛里像種了向日葵,尾巴高高地翹起,非常嚴肅地審視著周遭陌生的環境,那挺直的小身板時刻充滿著警戒,亮亮的眼睛忽然兇兇地盯著我。我渾身嚇得僵硬,倒退至墻角,貼著墻角慢慢挪動,希望不動聲色地逃離這個危險的地帶。“喵~”它忽然綿長地叫了聲,露出了兩邊的尖牙,我再也顧不得什么,拔腿就跑。

真不是我矯情,小時候第一次見這東西真的好可怕,總有種它要咬我的感覺。這就是我對它的第一印象。

于是我由最初忽然躥出一只貓的喜悅一下轉變成埋怨,心想爸爸帶什么回來不好,要帶個恐怖的怪物搞得我不得安寧!

我很怕它,非常怕。怕到不能和它共處一室。有它在我就不敢進房。它一進來我就躲出去。

爸爸笑著說,它不會咬你的。我不信,我到外面曬著的柴堆上睡覺去。

正睡得恍惚間,有個小東西的爪子好像在蹭我后背。我無視。或許是我家小狗呢。又在蹭,我不耐煩了,轉過來正準備吼狗一嗓子,一只黑貓就這么猝不及防地出現在我視線中…我從干草堆上嚇得滾了下來,大罵“快把這鬼東西給我拿開”。我姐笑得花枝亂顫,等她笑完了,她開始勸說我,你以后都要和它相處呢,這么怕它怎么辦,你來摸摸它,它實在太可愛啦。

我心想這么怕下去也不是個事,索性心一橫,去摸摸它。毛…真軟…這是第二印象。它沒有任何反應,我喜上眉梢,原來它真的很溫順啊。

我漸漸不再那么害怕它,偶爾也會壯著膽子去抱抱它。誰知——這家伙真的很兇殘啊。

那是我們在吃飯,它也跟著在地上吃它的小碗,農村里都這樣,不會區分狗和貓的食物,就放在一起吃。結果它吃東西好霸道,一邊吃,一邊尾巴炸毛,還要一邊“嗯嗯嗯”發出兇兇的怪叫聲,宣告食物主權。旁邊的小狗時不時要來蹭兩口,貓就渾身炸毛,露出尖牙,作勢要嚇跑狗。我家小狗哪見過這陣仗,當即嚇得屁滾尿流,在墻角里“汪汪汪”叫個不停,以示抗議。

無奈,我媽只得先讓貓吃好了,再給狗喂飯。我為狗狗感到可憐。但我對狗的印象太模糊了,只能想起它委屈的叫聲了。

忘了后面又是怎么不害怕貓的了。似乎幾天后,我已經能夠和它融洽相處了。慢慢地,我越來越喜歡抱抱它,放學回來就要抱,睡覺了也要抱。我媽看見了會罵我,說總抱它它就長不快的,會被我抱瘦的。我驚訝,抱它還有這樣神奇的地方,更喜歡抱了。

高興的同時,煩惱也接踵而至。鄰居們總會碰到我就向我抱怨,無非你家那貓今天又偷吃我家的魚啦、你家的貓真鬧騰、你家的貓煩死了又來我家拉屎……那陣子我也煩死了,心想又不是我吃了你家的菜、去你家拉屎,干嘛總怪我啊。

于是小黑貓很不受大家待見,我也有點煩它。但是它總是習慣在我一蹲下來就往我懷里蹭,然后身子弓成一個球,再溫順地伸長腦袋要我摸摸它。那樣子就像個可憐的小娃娃,我又不忍心討厭它了,順著它的毛給它愛的撫摸,再聽它嗲里嗲氣地“喵喵喵”,我一邊自責沒有管好它,一面又煩死它到處作孽。

我語氣不善,你以后不要再給我惹麻煩了,不然我就把你毛剃光。不知道它聽不聽得懂,它只會“喵喵喵”。

但是呢,我覺得貓還是比狗講衛生的,貓會盡量在有沙子和土的地方拉屎,拉完后會用自己的小爪子抓幾把沙子或土來掩蓋排泄物,狗就不會,隨地大小便,便完就不見狗影,排泄物就暴露在日光底下。別問我怎么知道的,我都看見過好多回了。

我喜歡睡覺時把貓放被子里給我暖腳,軟軟的毛,溫暖的身體,就像一個活的電熱毯。它睡覺時會將身子窩成團,我就把腳伸它懷里,它倒是沒怎么嫌棄過我,只管繼續睡它的。然后——“你怎么又把貓弄上床?!我要打死你”我媽受不了我這樣,因為她覺得貓很臟,身上有虱子,確實那幾年甚至后來好幾年我都被虱子咬個不停,但我就是死性不改。

其實也改了點的,我和我姐被我媽罵過好幾次后,痛定思痛,決定幫貓洗澡,這樣它就不臟了。

結果我們幫它放好了洗澡水,要抱它進浴盆里時,它像見了鬼一樣,渾身顫抖,毛也炸開,噌噌往后背跑……反復幾次,我們都失去了耐性,原來它怕水。

最終我們妥協著,只得用毛巾幫它稍微擦擦手腳和身上。它身上有些毛被之前的水濺濕了,顯得格外落魄。

02

我只親眼見過一次貓生小貓咪。

傍晚我被我媽和我姐的聲音吵醒,一睜開眼睛,觸目所及,好像幾只老鼠,還有一堆血跡,其中還有一只“老鼠”的腸子和黑貓連在一起……我驚醒,黑貓十分鎮定地用嘴咬斷那根連著它和“小老鼠”的腸子,我瞪大了眼睛,大叫“啊,咋回事啊,這貓怎么和老鼠連一起了”…

我姐接過我的話:別吵它,它在生小寶寶。原來那幾只像老鼠的,是黑貓的小貓咪。我媽責怪起來,都怪你們倆平時寵慣了,把它弄上床睡覺,它生崽都要在床上生。

我看了看旁邊的空床,床上一堆血跡,想必是黑貓生小寶寶流的。太可怕了,我第一次見它流那么多血,覺得它還能活著真的好不容易。

生完小貓咪的黑貓像抽掉了最后一絲力氣,疲倦地躺在地上,懷里攏著那幾只小貓。我媽和我姐找來了一個籮筐,里面塞滿了稻草,小心地將大貓先抱進去,再輕輕捧起那幾只小貓放它乳頭底下。

剛出生不久的小貓咪眼睛是閉著的,我好想把它們的眼睛翻開,可是我姐制止了我,等下強行掰開它的眼睛流血咋辦?

我無奈地把它放回大貓身邊,整個過程大貓一直緊緊地盯著我,在我放回后,它用爪子攏了攏那四小只,并且伸出舌頭不斷地舔舐小貓咪們,后來我第一次學到“舐犢情深”這個成語時,腦海里就是這幅畫面。舔舐完后,大貓疲憊地躺平,小貓咪們嗷嗷地叫著,因為眼睛還沒睜開,到處亂竄著找貓媽媽的乳頭,還有一只太過心急,顫顫巍巍地爬上了籮筐的最邊上,距離母貓越來越遠。我看不下去,把它抓回來,放在母貓的乳頭下面。母貓看了我一眼,然后再次舔了舔那只小貓咪。我心想,被舔的小貓咪會不會覺得痛啊,因為我知道被貓舔著并不舒服,它的舌頭上面很粗糙。

幾天后,有一只小貓咪死了。好像是被老貓壓死的。看著小小的僵硬了的小貓咪的尸體,我的心情很沉重。把老貓罵了一頓,老貓耳朵動了動,沒做聲,繼續睡覺,懷里三小只的眼睛已經睜開了,不同于人類,剛出生的小貓咪的眼睛稍顯渾濁,顏色偏藍,而長大后的貓眼睛很亮,顏色偏黃。或許僅限于我家那種貓。

我一直都不知道它們是什么品種。或許就是土貓?

黑貓的寶寶最后只剩下兩只,一只灰色,一只三色。后來某次我無意中看到說這種三色貓就是一個獨立的品種。

因為三色貓漂亮些,我也總是格外疼愛它。人總是容易膚淺地被外表吸引……那只灰貓我都沒太多印象了…現在想來,好像最多的畫面就是它靜靜地蜷縮在角落里,天天睡覺,見了我也絲毫沒點激情。三色貓的顏色是黃色、黑色、白色。我那時總認為三色貓的顏色搭配非常奇怪,尤其那個黑色,顯得與整體顏色非常不和諧,我真想把它的黑毛染成白色,這樣就是一只好漂亮的貓了。

忘了黑貓那時有多大,有一年冬天很冷,它總是好幾天都不見蹤影。我到處找也找不到。說來也奇妙,平時總找不到它,姐姐周末回家,它又總會出現,然后姐自豪萬分,說這貓和她心有靈犀。

可是后來沒幾天,黑貓又不見了。冰天雪地,南方的冬天總是格外濕冷。我們再次出去找,終于在離我們屋子不遠的一塊菜地里找到了。只是,黑貓的身體已經僵硬了,準確來說,那是尸體了,從它腹部的兩個大牙印能夠看出它是被什么不知名的動物咬死的,我暗自心驚,這貓也是勇猛,它是怎么和兇猛的動物搏斗的?又一想它就這樣離我遠去,不禁悲從中來。

我們在不遠的一塊荒土地上忍痛讓它入土為安,為了能讓它舒服一點,在土坑的最下層鋪滿了很多稻草,稻草反復鋪平,最后凝視很久,把黑貓放了進去,再慢慢地往它身上捻土,直至它的身影完全消失于我們視野中。

然而其實,這并不算真正的結局。

幾日后,我真是太想念它了,非常非常想念。我干了件很后悔的事情。我又重新一點點扒開埋在黑貓身上的土,企圖最后再見它一面。還沒等我扒開多少,黑貓的頭已經逐漸暴露了出來,我大喜,然而隨后看到的讓我倒盡了胃口:很多白蟻就在它的腦袋上爬來爬去……而它是那么的安詳,一動不動,我意識到我終于徹底失去了它。

再看三色貓和小灰貓,它們的生活絲毫沒有受到任何影響。我有時會思考,它們不知道自己的媽媽已經去世了嗎?它們會不會沒有這個概念?又轉念一想,它們是沒有媽媽的貓了,真可憐。

03

后來我們家修新房,新房的位置離老家不算遠,但畢竟不在同一個地方。

在我們把東西都搬走那天,爸爸把三色貓帶到了我們住的新的地方。小灰貓?我好像不記得了,或許它在我們搬家前已經不在了…對它的記憶真的很少。那只三色貓剛開始還任由爸爸將它抱著,可是一到新地方,剛剛把它從懷里放下來,它就露出明顯的不適應,變得不再如往常那么慵懶和溫順,而是顯得非常警惕,像是被我們綁架了一般。我強忍住心中的難過,蹲下來用額頭抵住它的小腦袋,耐心告訴它,別怕,這是我們以后要住的地方呀。它沒有絲毫松懈掉它的防備,我能感受到它渾身的僵硬。

不管了,我怕它會跑,就一直死死抱住它。后來吃晚飯,終于不得不放它下來吃飯。可是一掙脫開我的懷抱,它就像被綁架的人質忽然看到綁匪的松懈,拔腿就往外面跑。一溜煙就跑進了外面的柴堆里,隨后幾聲似嗚咽的貓叫聲從柴堆里傳來,我又心疼又氣到肺疼:笨貓,你快出來!它沒出來,始終不肯出來。無奈作罷,只得隨它。

第二天,我翻遍了柴堆。沒有蹤影。我開始想著,或許三色貓又被什么咬死了。

幾天后聽朋友說,它在老家。我一顆心才放下來。又是欣慰又是無奈,它怎么這么不知變通!不跟著我們走,它是不是想餓死。我氣極,一把抓過它,不顧它死命掙扎,又把它抱到了新住的地方。

結局仍然是一樣的。

我放棄了。

后來又聽說,它在離我老家不遠的朋友家的廢棄的豬棚里生了小貓咪。我馬上跑去看,它正溫柔地舔舐著它懷里的貓咪們,看到我來了,耳朵動了動,隨后又疲憊地閉上了眼睛。

——一如當年黑貓舔舐它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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