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我們究竟為什么而活著,也許更多的不是在乎其方式和意義,而是作為機體而具有的生命源。那么人又是怎樣活著和控制自己的呢?我們死后又是怎樣一種存在,能對周圍的世界存有多少感知,又或者存在另一種空間得以維持生命第二態(tài)。宇宙除去夸克等最小微粒又是怎樣的存在狀態(tài),或者不能用“狀態(tài)”這一詞定義......年少的我們對一切都是未知,那么人類真正可控的有多少?。”最后一節(jié)物理課上,杜老師用這段話結束了他的課程。
下課鈴適時地想起,老師耐心地聽完鈴聲,“好好考試!”老師的聲音有點顫抖,雖然他在用力的提高音調。同學們都沒有做聲,其他班的人突然鬧起來了,我看見碎紙像雪一樣從窗前緩緩飄落,像是還不愿意離開那些課桌和筆尖一樣。教室門的響動讓我回過神來,才發(fā)現杜老師已經出去了。
“走吧,去山上,看最后一次日落。”林慕陽已經收拾好了書包。我看了看桌上僅有的幾張卷子,背起空書包,喊了付遇,走了。
上山的路有些長,林慕陽在前面蹦蹦跳跳,哼哼唧唧,自得其樂。付遇突然神情詭異的給我說:“表白嗎?”
“有病啊。”我其實稍稍愣了一瞬間。然后補道,“要高考了。”
那天在山頂,林慕陽對著太陽叫了好久,我卻興奮不起來,仿佛不知道后天就是高考。
可高考終究是在后天。一切像是在夢里,考場上我沒有像上物理課一樣溜號,而卷子也答得很流暢。六月八號的傍晚,爸爸的破摩托咆哮在從縣城回小鎮(zhèn)的寬闊公路上,尚有余溫的夏風吹散了考試時的嚴肅感覺,我突然想起,高中真的結束了。
結束,了。
爸爸把我丟在宿舍,自己回家了,說他感覺好輕松,想去看看剛夠一個月的騾駒。他知道我要留在鎮(zhèn)上玩,所以沒叫我一起。
那晚,卻是百無聊賴。我找來一本之前沒看完的小說,翻了幾頁,味同嚼蠟。付遇回家了,我也不能和他來個徹夜長談。
林慕陽呢?去找她!
我為自己的好點子感到激動,轉而又在心里罵自己蠢——已經十點了。我看著一片漆黑的窗外,絕望地倒在了床上。
我一次次地拉著燈繩,任由昏黃的燈光一亮一暗,也不管燈泡會壞掉,也不管房東會跑過來罵。也不知過了多久,我睡著了。
第二天早上,房東開鐵門的聲音吵醒了我,看表,竟然才五點半,而天邊已有一抹魚肚白了。已經沒有睡意了,我穿好衣服,出了門。沒想過要去找林慕陽,卻不自主地朝她宿舍去了,還在路上買了一籠包子。
我其實是沒有去過她宿舍的,只知道她就住那兒。她來開門,頭發(fā)還是昨天梳的,衣服也亂糟糟的。“我昨晚沒好好睡,一直在亂想。”她笑著說。
我突然來了精神,告訴她我發(fā)現高中結束了。她說她早就發(fā)現了。
林慕陽對我的包子表示過驚喜和感謝,坐在門檻上吃了起來,邊吃邊告訴我她可能沒考好。
“我應該沒考好。”她說得和她蹦跳的腳步一樣瀟灑,“英語最后一篇閱讀竟然然理解偏了,不就是黃土高原的起源發(fā)展嘛,還會有那么彎彎繞繞。”
可是,她用力咽下最后一口包子時,目光呆滯,沒有平時吃飽后的喜悅神情。
那天,我們去了縣城,她坐在我的自行車上,語無倫次地很我說著她昨晚讀的小說,我也不做附和,只是用力地蹬著車。我們用一整天跑遍了縣一中,還有二中三中四中,沒有五中。在夕陽中回到鎮(zhèn)上,我們各吃了一碗加大牛肉面,太陽已經下山了,似乎找不到啥可玩的,于是準備回宿舍。
“要是你是女生就好了,那我今晚就不用一個人睡了。”
“要是你是男生就好了。”
“真的不想回去呢,晚上好無聊。”
“明天回家吧,快收麥子了。”
“回吧,今晚收拾一下。”
收拾啊,我只給書包里裝了幾件衣服,第二天卻看到林慕陽抱著一箱書站在班車旁,一臉茫然,紙箱在她的白T恤上留下了些灰色的印子。她的班車要開了,我把她的書放到車上,她在窗里給我揮了揮手,不怎么自然地笑著,車便開走了,而我還沒來得及揮手或是微笑。
我也上了自己的班車,因為村里人都在忙著收小麥,顧不上逛街,所以班車很空,只有我和兩個頭發(fā)花白的老漢,一路上司機開得漫不經心,我看見車速計的指針一直在五十左右跳著,窗外麥田金黃,從山坡一直傾瀉到河邊,麥穗隨風擺動,波浪一般。我的心也有些蕩漾了,我想起雷聲滾滾的夜雨,想起我還在教室里聽著雷聲,風突然掀起窗簾,幾片樹葉就飄了進來;我想起去年立冬下了大雪,林慕陽穿著我的外套不停的打噴嚏;想起撕碎的試卷和稿紙鋪滿了教學樓下的空地。
失神間,班車已經在村口停了下來,一下車,路邊水一樣松軟的土沒過我的球鞋,我趕緊從土里跳出來,在水泥路上跺著腳,迎面走來的四嫂子有些嘲諷的對我喊“秀才來啦,你快去河灘地里,你爸一個人開著車去拉田了。”我給四嫂子應和了一聲,便朝河灘去了。
我在家里呆了十天了,已經是六月十九號,麥子割完了打過了,我被曬得黑了好多,所有的衣服都穿臟了,之前太忙太累,都沒有個書生的樣子了。我在正午的陽光下把頭和膀子洗干凈,衣服晾了長長一排。我要回鎮(zhèn)上去了。
天又一次亮了,麻雀在打谷場上和母雞們撿拾著殘存的麥籽,村中還有碾田的三輪車在響,遠遠近近,那是它們在場里轉圈。
感覺自己已經是個農民了,在車站下車時,我竟然忘了走乘客通道,直接從車輛通道出來了,反應過來后轉身,看見保安和林慕陽都在怪怪地看著我。然后林慕陽也從車道上跑了過來。保安已經生氣了,喊道“那兩個學生……”,我們已經跑了。
林慕陽也曬黑了,她說回家沒帶衣服,只能穿她媽媽的又大又厚的衣服,熱死了。
十天不見,小鎮(zhèn)似乎多了很多新鮮東西,我玩了兩天,有時和林慕陽一起。一元兩元的地攤,晚上燈光璀璨的廣場,還在上學的高中生,以前沒去過的同學宿舍,好多好多,我們待了三年的地方還有大片未被我們開發(fā)的土地,好新奇。
二十一號,高考出分,和林慕陽站在擁擠的公告欄前,卻看不到成績——人太多了,我們根本擠不進去。公告欄前的人擠進擠出,像忙碌的蜂巢口,有幾個女生擠出來后哭了,我看得驚心動魄,愈發(fā)不敢擠進去看成績了。可蜂擁的人群漸漸散去,成績欄就赤裸裸的在我們擺著,不容拒絕。
看完成績,依舊是太陽高照,沒有雷雨大作,林慕陽長長地吐了一口氣,我和她的分數都剛到重點線,沒有低于預期。只是付遇的成績被摳掉了,而自高考結束后我們還沒見過他。我不敢多作猜測,林慕陽的手指在摳掉的成績欄停留了一會兒,轉身笑笑,說:“走吧,我們去山上。”
本以為能在山上見到付遇的,畢竟那兒是我們三人在整個高中的尋找自由的唯一地方。
我和林慕陽在山頂一直坐到傍晚,夕陽的血紅色越來越濃,彩云漫天,變幻多姿,像沸騰的湯,我給林慕陽說起莫言在《生死疲勞》中寫的孟婆湯,她說:
“我們算是喝過孟婆湯了吧,太陽從那個山頭跳下去后,高中就算過了吧。”
我看著她望向夕陽的眼睛,說:“我還是要去哈爾濱。”
“南方,”我想說些什么,她卻接著說,“南方會有這樣洶涌的傍晚嗎?”
會的,只要你還記得,你在今天見過這樣澎湃的夕陽和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