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動
天色漸暗,老街上沿街的燈籠依次亮起,給整條街平添了些許古韻。當然,為了響應市政府防火防汛的號召,燈籠里裝的是電燈泡,底下有個孔,一條線長長地伸出來,插到店內的電源上。講究些的店家特意做了裝飾,擋住那格格不入的電線,不講究的就任其在那兒掛著,像是景區瀑布上方的水管子,分外掃興。
“電啊,可惡的電。”周婷搬一個小凳子到房間門口,看著202門牌上盤錯打結的電線團,在心里咒罵了一句。老房子連個像樣的物業都沒有,各屋的電線在樓道里一拍即合地纏起來,靠著蜘蛛網掛在了頂棚下,上面蓋滿了灰塵。
周婷戴上了平時刷馬桶才帶的塑膠手套,頭上套著浴帽和一副游泳眼鏡,生怕灰塵落在她剛洗的頭發和眼睛里。她忍著對臟亂差本能的排斥情緒,強迫自己站上凳子,把手小心翼翼地伸向那一團亂麻。
“濤兒,電閘關啦?快過來幫我扶個凳子。”
“嘖,叫濤哥。”從半開的門后探出了個男生的頭,他頭發爆炸般地立著,只穿一條沙灘風花褲衩,嘴里塞一根粉色牙刷,“我忙著呢,沒事兒,摔不著你。”
周濤說話沒什么好氣,他剛剛在打Dota,正是一波團戰的關鍵時刻,卻咔嚓一下沒了電。電腦倒還靠著電池沒關機,但延遲瞬間跳到幾百fps,馬上就斷了線。最重要的是,他為了吸引火力,剛上去就狠狠嘲諷了一波對面打的菜,這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臉嘛。
周婷翻了個漂亮的白眼,懶得跟他吵。
“小姑奶奶呢?”
“她還睡著。我看了,睡得死得很。估計又得明天起個大早折騰我們,”周濤邊說邊披上件羽絨服,“你看著,我下去買個泡面。”
“你買個泡面就買泡面,拿啥身份證?”周婷站在凳上,手還舉在頭頂,不敢太大幅度的轉身。周濤在門口趿拉了一個夏天穿的拖鞋,花褲衩也不換,裹緊了羽絨服,路過在周婷的屁股上使勁拍了一下,百米沖刺樣跑下了樓。
“周濤!”周婷瞬間覺得一股火直沖自己的頭頂,手一抖,揚了自己一臉灰,“你他奶奶的給我回來!”
周濤一溜煙跑到樓下,被外面的風一吹才覺得冷,想到剛才周婷的氣急敗壞,笑得合不攏嘴。他可沒撒謊,他的確是下來買泡面的,只是去隔壁的網吧買。剛才那局打的太窩火,他要是不再贏幾局回來,就渾身不舒服。
“濤哥,這么早?包夜?”
周濤把身份證往柜臺上一拍,胳膊肘杵著,向網管小妹放電,“你要是這么想要你濤哥留這兒一夜,那就包夜嘍。”
網吧里還算亮堂,開著暖風的空調呼呼吹著,周圍的住戶大多都搬走了。附近倒有一個職校,但今天是周末,住宿的學生也回了家。大廳中央稀稀拉拉坐了幾個人,帶著耳機,時不時朝麥克里用難聽的話咒罵。
周濤找了個靠邊的位置,清靜,寬敞,就是蟑螂多了點。據說有人在這位置上網睡著了,起來想起剩個底的泡面,拿著仰頭一倒,才看到那泡面盒內壁,滿滿當當都爬滿了蟑螂。
周濤倒不怕,相反,他這個人看到蟑螂就覺得親切。他麻利地啟動了電腦,上線立馬開了一局。
游戲打到一半,發育的正好,遠遠就瞧見有個姑娘向他這邊走過來。
網吧里不常有女客,周濤敏銳地察覺到了這女生的存在,邊熟練地補兵,邊用余光打量著那姑娘,嘴角不禁揚了揚。“身材不錯”他暗自想道,“就是太瘦了些。”
那女生走到周濤前停住,凍得通紅的手伏在桌上,似乎是剛剛疾跑過。她連連咳嗽著,像是要說什么。周濤摘了耳機,剛想抬頭說句輕浮的漂亮話,卻立馬怔住。
只需一眼,他就立馬認出了這女的。他和周婷從很多年前起,每天都要把重癥的照片翻上兩遍,那里面的人他絕對不會認錯。他反射性地從羽絨服內襯里掏出一把匕首,向女生刺了過去。就在匕首帶著風,馬上就要碰觸到女生的時候,時間忽然詭異地停滯了一瞬。
“對不起。”魯姍姍無奈看著周濤,輕聲說道。在那停滯的一瞬,她靈巧地側身,避過了周濤的攻擊,同時把一針管的透明藥劑注入了他的體內。
“哎哎哎,大學生來啦。”王靈看到了跑進門的魯姍姍,咋咋呼呼地上去要給她個擁抱。
“靈姐。”姍姍有些不好意思,“我都讀研究生啦。”
“那你現在可是協會里學歷最高的高材生。”白老師也迎上來,她的長發起了靜電,在長裙上打著旋鋪散開,“大學生倒有幾個,可都還沒畢業呢。”
魯姍姍紅著臉笑,“好久不見,抱歉,我來晚了,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火車晚點了。”
話剛說完,她不知該看哪的眼睛忽然對上了角落里,李明義那雙看不清的渾濁的瞳孔。他還算是和藹地,努力堆起臉上的褶子,向她陰仄仄地笑笑,魯姍姍卻瞬間如晴天霹靂。雖說她知道此刻必須隱藏自己的情感不可,臉上卻還是露出了一絲驚愕。
“我忘了告訴你。”白老師回頭看了看柔聲說道,“李明義大叔也跟我說要來。有他在,你該不出手的時候,就在旁邊打掩護。你現在畢竟是學生了,再打打殺殺的也不好。”
魯姍姍完全亂了陣腳,只好點點頭,借口說要上廁所。她暫時不知道該怎么回答白老師,也不知道怎么面對她,心里已然亂做一團。
“姍姍小妹妹變漂亮了嘛。”魏萊看著她去衛生間的背影,打趣說道,“就是身上這股局促勁兒,哈,還那樣。”
魯姍姍關了廁所的門,絕望的感覺瞬間籠罩上來,她背靠著門,一點點蹲了下去。先不說白老師是不是知道了她的立場,故意瞞著她,現在,李明義的到來可是確鑿無比的事實。
“導航摧毀”,姍姍默念著這幾個字,“這是白老師下的任務……”
她心里一直很清楚,莫云,王靈,魏萊三個人來,絕對不是因為什么私仇舊怨,非殺誰不可。他們不過是要保全自己。“導航”沒了,他們才能確保自己安心過普通人的日子不被找到。所以,對于他們,除了按計劃“摧毀導航”,其實還有一個選擇,那就是——“導航奪取”——把“導航”從副會長那里奪過來就好。
這也是她堅決要過來的目的,說服大家改變計劃,如果不行,就盡自己全力,讓計劃失敗。
但絕不能有李明義。
李明義,他是非要摧毀“導航”不可的。而且,姍姍完全沒有成功阻攔他的可能性。
計劃準時在十一點啟動。
李明義早早就等在門口,接連在樓道里抽了好幾根煙。
他感覺到一股力量在從胸腔往外涌,手里的兩個箭頭形的磁石似乎也察覺到,在手掌心上不安分地打轉。他太興奮了,協會解散后,他也殺了很多人,但遠沒有現在令他開心。
普通人看守自然也是要死的,送上門來的機會,他怎么會放過。
何況這次,自己可是占完完全全的道理——為了保護大多數人,這樣的殺戮,是正義的。
只是要提防不要讓他們稱臨死關頭通報上級,搬了救兵來,不過無所謂,他有信心保證在幾秒之內完成計劃,等援軍趕過來,除了“導航”已死的事實,早都找不到他們人了。
呵,他們軍隊的渣滓一輩子都別再想找到他。
月明天清。
幾人悄摸摸地過了老街,路上幾乎沒有行人,所有的商店都打了烊,只留下滿街的紅燈籠在風里孤零零地晃。
老街另一側的街區要比他們剛剛在的那一片稍稍規整一些。樓不高,普遍只有四五層,確是要更干凈寬敞。連著幾個一樓都被改成了快遞的收發室,白底紅字的xx快遞招牌將僅剩的一絲古舊氣氛打碎殆盡。
魏萊大搖大擺走在五個人身后,月光將他的身影拖得最長。雖說這次計劃換算到協會時期,絕對算的上是甲級任務,但任務難度實在太過簡單,何況還有李老頭這種狠角色同行,讓他實在提不起精神。
“就希望他不要把場面弄得太墨跡。”魏萊暗暗想道,“不過弄得墨跡點倒也好,我這個英雄當得也就更有說頭。”
魏萊所想得自有道理。他作為漏網之魚,在協會較為和平的末期加入,本來就沒有出過幾個重量級的任務。在協會里也一直籍籍無名。他自認自己的確沒有莫云和李明義那樣的實力,但他也心知肚明,成為英雄與其說是看能力,更不如說是看時機,有些人打個噴嚏都能被寫進歷史。這次計劃,對他魏萊來說,只要渾水摸魚就可以除掉所有重癥的心頭大患,的確是天上掉餡餅的好機會。
他不合時宜地打了個嗝,晚上不管不顧,吃的實在是太多了。在荒原的時候,自己花錢總是大手大腳,留給吃飯的錢往往是省了又省。但這次可是白老師買單,所以……。
幾人在十六棟樓下停了腳步,抬頭望上去,202室漆黑一片,沒有開燈。
上了二層,樓道的燈還亮著,202室的屋門卻大開,屋子里靜悄悄。
“和導航在一起的有兩個戌小隊的人。”臨走前,白老師又一次詳細囑咐道,“代號11,23,是一對兄妹。結業成績均為優秀。上午莫云去查探過,沒有異常。”
“又不是沒有和戌小隊的狗們交過手。”王靈雙臂交叉,抱在胸前,“水平參差不齊,在咱們重癥面前,和普通人沒什么兩樣。”
“那么這兩個人,我們不需要下死手。”莫云說道,似乎是在陳述,又似乎是在征詢大家的意見。
“這兩人雖然很好對付,但要謹慎提防的是他們向上級通報。”白老師的視線掃了一圈,尤其在李明義身上多停頓了一下,“到時候全城封鎖,就算我們能逃出去,代價也將是巨大的。”
李明義冷哼一聲,“速戰速決這我知道,不下死手我保證不了。”
“我們當然還是見機行事。”王靈走到窗邊,向老街對面望,“倒也不用畏手畏腳。直接一齊上去,不怕打起來,就怕走漏了風聲,我們白跑一趟,撲了個空。”
倒像是一語成緘,王靈王靈靠著樓道的墻壁,向里面小心地瞧了瞧。大門敞開,該是有詐。就算是事先得知了消息逃跑,門總是該帶上的,這倒更像是一個陷阱。她習慣性地看向莫云,他臉上依舊是沒有什么表情,只是悄聲進了門,正小心查探著。倒也是,畢竟他們有五個重癥,縱然對方跟他們耍花招,他們也是能正面接住的。還有姍姍的能力做保險。王靈如此一想,也放輕腳步進了2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