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身邊肯定有這樣一位朋友:工作一般,長相一般,業務湊合,不愛說話,但如果開口說話,說的話要么幼稚可笑要么味同嚼蠟——總之形象非常白開水,在任何一個場合都是角落里不大起眼的人,他活在自己的孤獨里。如果說他的人生有什么亮點,那就是談了一段刻骨銘心的戀愛,但是又不善于處理親密關系,自己擰巴,也讓愛人很痛苦……事實上你肯定有不止一個這樣的朋友,或者沒準你就是這樣的人。
你能想象這個沉默寡言的人突然有一天來了個說走就走的旅行嗎?然后等你再聽說他的消息時,他已經周游列球了,不,是流浪,他就是這么任性。
你很難想象,環顧我四周所有具有上述特征的朋友,我也不能。但是圣埃克蘇佩里卻寫了這樣一個人。他的名字叫小王子,而且他有股孩子氣的智慧。
小王子住在只比我們的房子大一點點的小行星B612上,是眾多行星(房屋)里孤獨的一個。他每天早上洗漱完畢開始工作:清理星球。把層出不窮的猴面包樹苗拔掉,否則它不僅會害了玫瑰花,也會毀了整個星球。(猴面包樹是非洲大地鬧饑荒時最后一道保險,能供給災民吃喝,寓意我們柴米油鹽醬醋茶的生活壓力)。除此之外還要疏通他的兩座活火山,以便讓他們溫柔規律地燃燒,同時用來加熱早餐,還要仔細疏通死火山,萬一哪一天它突然噴發了呢?這與我們的工作一樣非常枯燥,但并不難。他的星球上也會長出一些只有一層花瓣的普通花,它們朝生暮落,無人注意。小王子孤苦一人,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重復著枯燥乏味的工作和窮極無聊的生活。
這一切因為一朵玫瑰花的出現而變得美好。星球上突然長出一顆新苗,并開始孕育一個大花蕾,小王子靜靜等待這個奇跡綻放,但是玫瑰慢慢騰騰地挑選自己的顏色,梳理自己的花瓣,用了很多日子精心打扮,恰好在太陽初升時她光彩奪目地亮相。她太美了,芳香四溢,給整個星球帶來了生機,也給小王子枯寂的心帶來了希望和歡樂,小王子真心誠意地愛著這朵花。
但是她不謙虛,也敏感傲嬌和虛榮,跟所有年輕的女孩子一樣很“作”,這又讓小王子很苦惱。
她打著哈欠說:“我剛睡醒,看我的頭發,亂糟糟的……”
“我是和太陽一起出生的。”
你怎么沒有為我準備早餐呢?我都要渴死了。小王子趕緊找來噴水壺。
她還耍弄花招虛張聲勢,因為她有四根刺。
明知道星球上沒有老虎,老虎也不吃草,她卻張牙舞抓地說“老虎們來吧,帶著你們鋒利的爪子”。
被小王子揭穿后,又慌不擇言自圓其說:
我討厭穿堂風,晚上你得用給我罩上玻璃罩,你這里太冷,我運氣真不好,我原來的地方……
玫瑰用謊言抬高自己打壓王子,盡管她并沒有“原來的地方”,但是她依然可以嫌棄小王子的貧窮寒酸,抱怨他照顧不周,不停地用力咳嗽好讓小王子知道他自己錯誤的嚴重性而心生愧疚。
最好的愛是相處不累。她們雖然相愛,“可是,我太年輕了,甚至不知道怎樣去愛她”。
“當人感到非常難過的時候就會喜歡日落,有一天我看了44次日落”。欣賞日落是小王子唯一的消遣。
在他離開的那一天,他依舊把星球打掃得一塵不染,認真疏通了三座火山,拔掉了新出的猴面包樹,他很憂傷,這些慣常的工作讓他很不舍,他最后一次給玫瑰澆水,想給她蓋玻璃罩,他跟玫瑰道別時要哭出來了,玫瑰一反常態,沒有花言巧語,沒有埋怨,而是自責,“沒錯,我也愛你,沒讓你感覺到是我的錯,我們都是笨蛋,你一定要幸福哦”。
她拒絕小王子給她罩上玻璃罩,“我沒有那么嬌弱,我是一朵花,怎么會怕風呢?”,“我也不怕蟲子和野獸,要和蝴蝶交朋友,就不能怕幾個毛毛蟲,你那么遠,我和誰玩呢?”。
她攆他快走,她是那么驕傲的花,不想讓王子看到她眼中的淚。
逃離是為了回歸,但這是南轅北轍的做法。當一段關系出了問題時,試圖向外尋求解決之道,只能漸行漸遠。
所有的成年人都曾經是孩子,但只有少數人記得。游歷途中小王子遇到了一些奇怪的大人:專制跋扈醉心權力的國王,驕傲自大在乎名聲的自負先生,用喝酒來逃避醉酒恥辱的酒鬼,沉溺于金錢的守財奴商人,墨守成規辛苦麻木的掌燈人,閉門造車的地理學家,只認衣衫不認人、為了省時間拿藥丸當飯吃、人云亦云隨聲附和的地球人。這些人只關注外在事物讓小王子覺得奇怪,他只惦記他心愛的玫瑰。
可是當地理學家拒絕將小王子的玫瑰記錄在他的著作里,并告訴他“地理著作只記載永恒的東西,而鮮花卻是轉瞬即逝。”這讓小王子驚訝萬分,因為他從來不知道花朵居然是轉瞬即逝的,他的花朵又一次欺騙了他,她的刺也是無法自保的,而小王子卻相信了她的話,將她一個人孤零零地留在了家里。原來愛情和愛的那個人都是轉身即逝的,錯過便是永生。
但是小王子還是聽從了地理學家的建議,來到了第七顆行星,也是他的最后一站——地球。小王子發現這里是個有一百一十個國王,七千個地理學家,九十萬個商人,七百五十萬個酒鬼,三億一千一百萬個虛榮迷的無比神奇的行星。
他降落在荒無人煙的非洲沙漠,很孤獨,毒蛇告訴他“即使在人群里我們依然孤獨”;他站在高山之巔高喊“我很孤獨”,所有的山都回應他“我很孤獨”,“人類一點想象力都沒有,只會重復別人說的話。”小王子對人類很失望,他又記起“而我的玫瑰,總是先開口”。
走進玫瑰花園的小王子就像現代人那樣,覺得生活是毫無意義。他原本以為他在B612號小行星上的玫瑰是全宇宙獨一無二的,但他發現,只是這個花園就有五千朵和她一模一樣的花;這里有這么多高山和大漠,而自己的星球很小,也只有三座齊膝的小火山,這讓他感到自己的渺小而傷心欲絕。自己的那朵玫瑰根本不是獨一無二的,那我為什么要因為一朵花而放棄滿園春色呢?
在他孤苦無依的時候,美麗智慧的狐貍來到他身邊,給了他愛的啟蒙:馴養,成為對方的唯一,重要的事情要用心去看。
“你要馴養我,就是我們要建立彼此間聯系”。“對我來說,你無非是個孩子,和其他成千上萬個孩子沒有什么區別。我不需要你。你也不需要我。對你來說,我無非是只狐貍,和其他成千上萬只狐貍沒有什么不同。但如果你馴化了我,那我們就會彼此需要。你對我來說是獨一無二的,我對你來說也是獨一無二的狐貍。”
無論地球上有多少人,如果我們沒有建立關系,那么他們的存在于我們而言都毫無意義,那些沒有意義的人在我們眼里幾乎是一個模樣。但被馴養,有了“愛”之后,一切都不一樣了。
我的生活很單調。我捕捉雞,而人又捕捉我。所有的雞全都一樣,所有的人也全都一樣。因此,這讓我厭煩了。但是,如果你要是馴服了我,我的生活就一定會是歡快的。我會辨認出一種與眾不同的腳步聲。其他的腳步聲會使我躲到地下去,而你的腳步聲就會象音樂一樣讓我從洞里走出來。再說,你看!你看到那邊的麥田沒有?我不吃面包,麥子對我來說,一點用也沒有。我對麥田無動于衷。而這,真使人掃興。但是,你有著金黃色的頭發。那么,一旦你馴服了我,這就會十分美妙。麥子,是金黃色的,它就會使我想起你。而且,我甚至會喜歡那風吹麥浪的聲音…”
生命中有了愛,一切都鮮活起來。深愛一個人,會覺得處處都是她的影子,“記得綠羅裙,處處憐芳草”。哪怕在陌生的天際,若有綠意浮動,也宛如愛人的笑眸流轉。那流動的音樂,枯燥的數字,枯寂的建筑,川流不息的車隊……所有的一切都像丘比特箭一樣指向愛人。當你自由自在地思念一個人,自有樂趣,眼前的一切都會變得有情有義有溫度,荒煙蔓草的內心也因有愛而生機盎然。
這就像花一樣,如果你喜歡一朵生長在一顆星星上的花,夜晚你仰望天空,那是愉快的,所有的星星都百花盛開。
小王子通過狐貍讀懂了玫瑰,懂得了她的小性子,壞情緒,也懂得了自己的“不懂馴養”。玫瑰與狐貍,猶如互文見義,是彼此的橋梁,將懵懂的小王子渡到了解的彼岸。
經過狐貍的點撥之后,小王子終于恍然大悟,回到那座花園,對里面的玫瑰說:
“你們很美麗,但也很空虛,”他又說,“不會有人為你們去死。當然,尋常的路人會認為我的玫瑰花和你們差不多。但她比你們全部加起來還重要,因為我給她澆過水。因為我給她蓋過玻璃罩。因為我為她擋過風。因為我為她消滅過毛毛蟲(但留了兩三條活口,好讓它們變成蝴蝶)。因為我傾聽過她的抱怨和吹噓,甚至有時候也傾聽她的沉默。因為她是我的玫瑰。”
小王子愛玫瑰太深,處處都是她的影子。文中重重疊疊的敘述,是密密匝匝的情意,只因愛她這一個,對于狐貍、對于其他玫瑰也有了了解與柔情。但愛上一個人終究離不開眼淚、期待,還有生離死別,和心愛的狐貍分別的時刻到了。
明知道這場愛沒有結果,還要不要開始?
“這都是你的錯,我并不想讓你受半點傷害,而你卻讓我馴養你。”小王子說。
狐貍哭著說她也并非一無所獲,“我收獲了麥田的顏色”。
臨行時狐貍告訴他一個秘密:“看東西只有用心才能看得清楚。重要的東西用眼睛是看不見的。”“心”代表內在的感受,“重要的東西”意味著生活的意義和價值,“眼睛”指代外在的因素。這句極富東方禪宗意蘊也是作者送給作繭自縛的現代讀者的福音。
正因為你對你的玫瑰付出了時間,使得你的玫瑰如此重要。
你要永遠對你馴養的東西負責,你要為你的玫瑰負責。小王子記住了這句話。
當小王子沉睡的時候,玫瑰花的模樣也像燈火一樣在他心里閃耀。他對玫瑰花的忠誠讓他不厭其煩地讓飛行員給他畫羊,讓羊吃掉猴面包樹,又擔心羊會傷及玫瑰,又讓飛行員為羊畫上嘴套……
《小王子》是一部自傳體小說,盡管不全描募現實,但文中處處都是作者的影子。安托萬·圣埃克蘇佩里出身權貴家庭,但是隨著父死祖喪,家道中落,只能自費學駕駛應征入伍,不過表現很好,屢受提拔。作者曾有過兩次刻骨銘心的戀愛,1922年22歲的安托萬在無數次逢場作戲后終于遇到了一個讓他傾心的女人,同樣貴族出身、后來同樣成為作家的路易絲·維勒默罕(Louise de Vilmorin ),并很快定了親。然而翌年春天,安托萬遭遇了人生第一次飛機失事,在布爾熱機場摔得頭骨破裂,隨后被軍方遣散。康復后的他本來想謀求再次進入空軍,但由于母親的顧慮和未婚妻路易絲的反對而作罷。隨后幾年,他的人生陷入了低谷。
家財萬貫且水性楊花的路易絲·維勒默罕既嫌棄安托萬·圣埃克蘇佩里的家境已經沒落,也不喜歡他熱愛翱翔藍天的冒險性格,很快就改變了主意。安托萬雖然非常不舍得這段戀情,但他的苦苦哀求始終沒能打動路易絲的心,于是兩人在1923年秋天解除了婚約。從這個時候開始,安托萬度過了三年窮極無聊的日子。
1930年10月一次南美之行讓安托萬找到了他的人生伴侶:康蘇艾蘿·桑辛·圣多瓦(Consuelo Suncin de Sandoval),一個已經兩次成為寡婦的薩爾瓦多女性,著名的危地馬拉作家戈梅·卡利羅(Gomez Carrillo) 的遺孀。安托萬對嬌小美麗的康蘇艾蘿一見傾心,立即展開猛烈的求愛攻勢,康蘇艾蘿抵擋不住他的死纏爛打,1931年4月和他在法國舉行了婚禮。
盡管他在事業上很成功,擁有詩人、作家、飛行員三重身份,但他的婚姻生活并不美滿,長期處于緊張狀態。安托萬經常外出執行任務,在家的時間很少,又喜歡四處留情;而康蘇艾蘿顯然也不是省油的燈,同樣有許多風流韻事,兩個人經常爭吵不休。但更嚴重的是,自幼錦衣玉食的安托萬在成名之后更是揮金如土,出版社支付的版稅收入遠遠不夠他的花銷。他租住豪宅,購買私人飛機,甚至還擁有布加迪跑車,光是所抽的黑貓牌(Craven A)香煙,每個月就要耗費幾千法郎。這種不知節制的生活讓安托萬很快陷入債臺高筑的窘境,為了賺到更多的錢,他想盡辦法,包括申請了十五項航空領域的專利,但都沒能擺脫入不敷出的經濟狀況。
溫和任性的小王子和做作虛榮的玫瑰正是他們夫妻的真實生活,但是安托萬還是愛妻子,在他流亡美國時日記里寫到“某種姿勢,圍巾和服裝的某種風采,甚至小家伙坐的馬車,都讓我想起康蘇艾蘿“。
《小王子》是作者再次參戰前對妻子的告別,也為自己的神秘消失埋下伏筆,也是作者的懺悔和反思,或許他已經預見了死亡。
小王子嫌棄軀體太重,不惜讓毒蛇咬一口,使靈魂輕盈得以重返自己的星球,回到玫瑰身邊;而安托萬1944年7月31日執行任務時飛機神秘失蹤。
一旦離開,就再也回不去了。愿天下有情人不忘初心,不再辜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