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朋友阿照跟我講：“你知道嗎，我看到某個公眾號的文章，是說Jasper和應采兒是如何改變童年并不幸福的陳小春的。

整篇推文看下來感受平平，但最后一段話卻一下子擊中了我——

‘現在特別流行分析人的童年背景、原生家庭，給成年人的困境找源頭。

這樣的思路是沒錯，但不要忘了一點，很少有人能有完美的成長背景，我們總會碰上一些缺陷，但如果只抱怨“我小時候不幸福所以我現在如何如何”，而不通過童年分析來改進自己的話，也是很偷懶又自私的。

人為什么會需要其他人呢？因為互動會帶給你意外而美好的改變。’ ”

阿照念完吸吸鼻子沖我笑了一下，“雖然這樣說有點矯情，但我真的一瞬間有放下一切大哭一場的沖動。”

阿照說過，她永遠忘不了，小學短短幾年，原本一有時間就一邊肩膀扛著她一邊肩膀扛著堂姐，帶著她們到處玩兒，人高馬大瀟灑肆意的爸爸，突然有一天就成了下崗待業的人。丟了工作不可怕，可怕的是，他的魂兒仿佛也隨著卷錢跑路的老板一起，消失得一點不見。他一天天在家里坐著，不知道在思考還是放空，因經年出差和愛好鍛煉而黝黑的皮膚與黑色的單人椅融為一體，籠罩在陰影中。后來爸爸開始喝酒，媽媽收入有限，也怕把身體喝壞了不肯多給他錢，他甚至發展到要跟才十歲的她伸手要錢去買酒。那時候的阿照不懂是什么讓一個頂天立地的大男人霎那間就崩塌了，可她的惻隱之心讓她哪怕只有一塊錢也絕不吝嗇。但當她再也拿不出錢時，從幼兒園到不久之前都鼓勵她把零錢存下來將來好買自己想要的東西的父親，二話不說就拿起沉甸甸的存錢罐出了門——那是他心愛的小女兒在無數個滿懷期待的日子里一點一滴積累下來的。阿照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切，慢慢意識到將會發生什么。那個存錢罐是某一年屬羊的表姐送給她的禮物，一只可愛的陶瓷綿羊，設計得非常特別，為了讓小朋友存得住錢，除了窄窄的硬幣入口外再無出口。當他拎著一袋劣質酒回來，問她要不要吃買多了的下酒菜，并笑嘻嘻地提及沒想到那只大肥羊里竟有一百來塊時，她仿佛聽到了什么東西碎裂的聲音。她默默地走開了，不明白樣貌與以前一般無二的父親為何看起來那么陌生。

這樣的生活構成了阿照開始有意識后的整個小學時期，又接著蔓延到她的初中、高中。如果說小學的父親酗酒，那他至少還盡了每天上下學接送她的義務。而初中呢？靠媽媽的努力搬了新家后，不知是感受到自己身為男人的不作為，還是對新生活有了一點希望，阿照的爸爸又開始嘗試找一些工作，但幾年來的原地踏步讓他已經不足以有前些年的人脈。能隨意靠關系就去坐辦公室，過跟失業前一樣生活的機會只有那么一兩次，在他不抓緊而嫌這嫌那中已經悄然溜走了。于是他去應聘了低要求的倉庫員和保安，一開始很難適應。有幾次明明說好了，做著做著又不去了，一句交代也沒有。管事的打到家里找人，是阿照接的電話。她面對詢問一時間竟無話可說，難道說你找的人喝了酒正躺在床上呼呼大睡嗎？她只能搪塞幾句不知后默默掛了電話。可對方不依不饒繼續轟炸，她忍不住又接了起來，一上來就被破口大罵。她驚愕之余，悲憤涌了上來。她什么時候被人這樣對待過？還是與她一點關系都沒有的事！她開始想問，她到底做錯了什么要承受這些？叛逆期好像忽然就到了，極端的愛恨充斥著她的大腦神經。彼此的不滿積攢到一定程度，開始一次又一次地爆發沖突。她擺臉色、言辭尖銳、甩門，然后一個人封閉起來劇烈地哭泣。權威當然是不能受挑戰的，于是他也不甘示弱，兇神惡煞地吼她，還扔掉了鑰匙要離家出走。那時候整個家，只有她的媽媽，那個疲倦又堅強的女人，在一次又一次地撫慰和維系著。

到了高中，阿照爸爸的保安工作穩定了下來，不過下班之余仍只與酒為伴。但除了酒后的胡言亂語惹人心煩外，其他時間里他仿佛漸漸消失了。雖然生活在一個屋檐下，但兩人每天連廢話都說不到兩句。她一眼望穿了他毫無起色的日常，他卻對她的生活、她的變化一無所知。她也慢慢看開了，不關心嘛，自然不了解。一個不貼心的女兒，哪里有自己的小世界來得重要。親戚們關于他的事勸她的次數也少了很多，大家都有大家的忙，差不多了就安于現狀吧。

再后來，已經大學快畢業的阿照提到未來的打算時語氣很平靜，臉上甚至掛著淡淡的微笑，不知是在保持儀態還是寬慰自己。她說雖然短暫逃離了家里幾年，但自己可能還是會回家鄉工作。因為一想到辛勞了半輩子的母親無人關懷，還要照顧越活越回去的丈夫，她的一顆心就已經從外面光怪陸離的世界飛往了家的方向。她也明白自己經歷的不過爾爾，比她更難捱的大有人在，但有些事情發生了，總是會留下痕跡。比如她將來很大機率還是會選擇不結婚也不要孩子，因為實在是太怕了，怕自己會遇到一個像父親一樣的人，更怕自己會成為第二個父親。那時候的她眼神飄得很遠，我看不見里面是洶涌的波濤，還是無邊的荒涼。

這讓我分外憂傷。

我理解她。也知道從童年一路走來的她有多需要別人，多需要一個新的世界來重塑自己。這些年來她一個人抱著回憶，不斷地學習怎樣適當地去與他人相處，卻被過分的依賴交織著被拋棄的不安一次次地束縛住前行的腳步。

其實我們大多數人在很小的時候，都是對世界和他人充滿純真的希冀的吧？因為好吃的好玩的會有人給，摔倒了生病了會有人疼。若是一直這樣被人寵著而沒有傷害，很難不覺得世界美好，人間有愛。很難不成為一個心中的愛滿滿地溢出來要與人分享的人。

然而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世上也不存在完美的童年。慢慢長大后，“童年”還是成了一些人難以啟齒又難以忘懷的痛楚。

畢竟沒有什么是不變的，不能更好，就只能變壞。我們今生是第一次做孩子，父母也是今生第一次當父母。大家倉促之間上了舞臺，有人演累了就馬虎應付不如人意，有人忙于分身有心無力顧此失彼。只有很少的人，愿意或者說有能力一直堅持到底，為了心中所愛，做得好一點，再好一點。

阿照總是說，她很幸運，至少還有一個好母親，做她的引路燈和避風港。那么，其他人呢？如果沒有這份幸運，又會成長成什么樣子呢？我不敢細想。

但不管怎樣，我們要生活下去，就還是要意識到，幸與不幸，一切終將取決于我們自己。我們可以選擇，像開頭那段話一樣，把愛，而不是痛，傳遞下去，給他人，也給自己，以治愈和希望。

雖然這并不容易，但請不要否定自己。不要覺得自己沒有愛人的能力。別忘了，從童年一路走來，記憶中那個孩子破碎的心，是靠著你自己，一點一點修補起來的啊。阿照如此，千千萬萬個你我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