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偷摩托車養你

圖轉自網絡

小潔時常做怪夢,這是第七次做同一個夢了。夢見周強給她梳頭,梳著梳著,桌子上的那面圓鏡子里就冒出洶涌的水流,將她和周強淹沒。她在水中掙扎起伏,心里呼喊著周強的名字……然后,夢醒了。

她全身汗得濕透,就像只落湯雞。眼淚也應景地往外涌。

她起身,換了身干凈的衣服之后,就再也睡不著了。歪倚在床頭,眼光一掃,便注意到桌子上那面鏡子。為什么會夢見它呢?她百思不得其解。

這鏡子是周強初見時給她買的,算是見面禮,后來,就升級為定情信物了。

那天,她正坐在人工湖的堤岸邊傷心哭泣。陌生的他不知何時來到她身邊,靜靜地坐在一邊不言不語。等她哭夠了才問她:“小丫頭,你為什么哭得這么傷心呢?”

小潔看了他一眼,思慮著要不要將煩惱告訴一個陌生人。老爸在她出門前提醒過她:少搭理陌生人,外邊壞人可多了。

他輕笑一下,低著頭說:“其實我也想哭的,只不過我還是忍住了。”

“你又為什么想哭呢?”

“我小學沒畢業,沒有文憑,找不到好工作。我個子又不算高,去工地干活也不吃香。剛來時帶的那點錢也被小偷偷走了,身上只有問工友暫借的幾十塊錢。我大概是在這混不下去了,本來還想賺很多錢回去的,我真是沒用。”他的頭越垂越低。

“我也是,才找到一家小排檔當服務員的工作,工資很低。還沒領工資呢,家里就來信問我要錢了。”

“看來,我們情況都差不多。”他看著她,綻開一個溫暖的微笑,“不哭了哈,起來走動下,一起散散步,聊聊天吧,也許心里就好受一些呢。”

她聽話地起身,拍拍身上的塵,跟著他一起沿著湖邊散步。

湖邊有一個小攤販。她一眼就看中了一面圓鏡子。寶藍色的塑料邊框,玻璃鏡面的左下角印有白色的小花,伴有水藍色的泡沫。她拿在手上撫摸了幾下又放回原處,默然地挪步走開。小錢也不能亂用,這就是她的生活。

手頭很拮據的他卻將那面鏡子買來送給她。

再后來,就像所有俗套的愛情故事一樣,他們先成為了好朋友,在這冰冷的城市里相互照應著,彼此溫暖著,然后相戀了。周強很愛她,寵她,百依百順的那種。就連每天早上梳頭發這件事,他都搶著幫她做了。

他讓她坐在鏡子前,細心地為她梳發,一邊梳一邊夸:“看我們家丫頭多好看呀!這白里透紅的小臉,又黑又長的頭發,這么好的姑娘上哪找去。哎呀,我這是前世修來的福呀……”

梳完后還將頭貼著她的臉,在鏡子前臭美:“你看,咱倆多般配,嘿嘿嘿……”

想起倆人恩愛的畫面,小潔很是惆悵。
如今周強不知去了哪里,沒有音信,留她獨自承受所有的壓力。白天上班己經夠累了,晚上還睡不好。這該死的鏡子!

小潔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蹭地起身,隨手從床頭位置的擱架上拿起一個布袋子,往鏡子上一罩,再一拉繩索,將鏡子裝進了袋子里。她將袋子丟到桌子最底層的抽屜里。嘴里念著:“哼!以后不照鏡子了!”說完,轉身上床假寐。忽然又想起周強曾在某次為她梳頭后說過的一句話:“鏡子無論多少年都不會變,可是人心不如鏡,總是會變的。”

人心是會變的,小潔相信。就好比周強,這么多天沒有音信,不跟她聯系,也許是他變了心也不一定呢。今晚,是他沒回來的第十個晚上。

小潔一直胡思亂想到天明 。

兩個月后。

小潔準備要結婚了,嫁給別人,一個五十多歲的單身男人,在大酒店工作時認識的,他有錢。她在上菜時不小心將菜湯灑在他的西服上,她連忙道歉并幫他擦拭。他卻握住她的小手說沒關系。

答應他的追求是在她檢查懷孕了之后做的決定。她想讓自己和孩子有個安穩的家,她想過有錢人的生活。

在婚禮的前幾天,她清理雜物,準備退租房子,搬去老男人安排好的地方住。

她扔掉了周強送的項鏈。可是當她打開抽屜看到那面鏡子時,還是猶豫著沒舍得扔。她撫著鏡子傷感時,卻感覺有一股莫名的吸力吸著她的臉往鏡子上湊。一定是自己太累導致的頭暈沉。她仰起頭,用手揉了揉脖子,而后將鏡子擺放在桌子上。

她試穿那一襲婚紗,坐在梳妝臺前對著鏡子發呆,眼眶微紅。她曾無數次幻想過穿上婚紗和周強站在一起接受親朋好友的祝福。可是為什么一切在不知不覺中都改變了呢?是從什么時候發生變化的?她低頭捧臉,再一次陷入回憶中……

她想起第一次吵架時的情景。

那時,他們都在為未來而加倍努力。為了多點工資,她從小排檔轉去了大酒店上班,見到了各種霓裳女人,出手闊綽的男人,令人吃驚的奢華消費之后,覺得眼界大開。同時也越感自卑,進而頹喪,再到抱怨,然后開始惦念華貴的衣服,精致的小包,以及首飾。

剛開始他還勸她:“我們在自己的圈子里過好日子就行,何必跟別人相比呢?”

她會倔犟地頂嘴:“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我就是想過有錢人的生活!”

后來,他便不再言語。

某天夜里,他突然莊重地說:“丫頭,我總覺得我們不適合這個城市。也許我們該換種想法呢。不如回家,好好務農,多種蔬果,說不定能有不錯的收入呀。丫頭,跟我回老家吧,我想娶你!我們結婚吧!”

“結婚?沒錢結什么婚!!”

“結婚跟錢有多大關系?你我愿意就行!錢可以以后慢慢賺呀,我就不信我還能窮一輩子。”

“我不會結沒有錢的婚的!我爸媽也不會同意,他們希望我嫁好點。你還是想想在這怎么能賺多點錢吧。要是干農活可以發財,就不會有那么多人從農村往城里跑了。”

“難道你的眼里只有錢嘛!”他情緒有些激動。

“你以為我愿意這樣啊!我家的情況你不是不知道,我需要錢!如果我嫁給和我一樣窮的你,就是兩個家貧到一起了。我不想過那樣的生活!你不要為難我!”她說著,紅了眼眶。

“有錢你就嫁是不是?那你說說,要賺多少錢你才同意跟我回去結婚?”

“至少得有個二三十萬才行!要給我爸媽一筆彩禮,以后還要生小孩,蓋房子,種蔬果創業,這不都得花錢嘛。”

“好!我聽你的!多賺錢!”他帶氣甩出如鋼蹦的話。

她扭轉身背對著他,沒再說話。

自那之后,他變得少言寡語了。

一個星期后,當他遞過來一疊錢時,她有些驚訝,問他:“還沒到發工錢的時候呀,這錢怎么來的?”

他支吾著說:“你,你放心,我可穩當著呢。”

第二次再交一疊錢的時候,她又問:“這錢怎么來的?”

他低著頭說:“偷東西轉手賣來錢快。”

她沉默不語,把所有想勸的話壓在了心里,說出來也不過是證明自己的虛偽。

第三次,她接錢數錢的動作已經很熟煉了,動作流暢,收放自如,一氣呵成。
照這個速度攢下去,可以提前一年回家了。

和他最后的談話是在兩個多月前的一個夜里,兩條寂寞又疲倦的軀體纏綿之后。他說:“這個來錢太慢了,我今晚要去干大事賺大錢了。已經有道上的朋友給我安排了任務,據說可以發大財,也不像偷摩托車這么辛苦。”

“嗯,你要小心一點。”她偎在他懷里,溫柔地交待這句后,便漸漸進入甜美的夢鄉。

想起這些往事,她眼中就水霧朦朧。鏡面忽然波濤洶涌,那白花似乎也隨水流晃動著腰肢,水藍色的泡沫咕嚕咕嚕地唱歌。多像她曾做過的夢境啊!她狐疑地用右手觸摸這比她的小臉大兩圈的鏡子,將臉湊近,睜大眼睛往里看。只一瞬間,便好似被一陣湍急的旋流吸了進去……

她感覺自己變成了一條美人魚,由著什么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引導著,在冷冽的湖水里游動。水底深處,有一輛摩托車壓在一具尸骸上。尸體脖子上掛著一個項鏈,那是他花十塊錢買的可以刻名字的不銹鋼項鏈。一個寫著她的名字掛在他脖子上;另一個寫著他的名字掛在她脖子上,只是,她已丟棄在垃圾桶里。

她顫抖著雙手想要觸摸那曾耳鬢廝磨過無數美好光陰的頭髏,卻終究沒有這勇氣。

往事,和那些她不知道的事卻如暗潮涌動的湖水,將她包圍,淹沒。那是他在向她訴說……

他在夜色中出了門,如一只夜行的老鼠,卻不如老鼠從容。

他抄近路向指定的目的地走去,據說是一間位于郊區的廢棄的破屋。

一路上,他時不時地用右手觸摸一下左腋窩的位置,以此來確定那袋值錢的寶貝還在。盡管他知道這摸的動作很多余,明明一直都在呢,手臂都夾麻了。大概是太緊張了,他這樣安慰自己。

快了,快了,快完成任務了。只要將東西送到了,不需要多說什么,拿錢就可以走人。這些他都牢記在心,在腦海中演練無數遍了。

到了目的地,他摸索著進了破屋。在屋中站了一會,不遠處城市的燈火遙遙輝映,他的眼睛適應了屋中的黯淡。在那唯一的,歪斜的木桌上方,有一個棄用的佛龕。他用手伸進去,果然摸到一個袋子,憑手感,他斷定里面是一疊疊的人民幣。他心中狂喜,將袋子拿出來后,又將藏綁在左側腋窩及左腰部的那包像面粉的東西放了進去。

做完這些,他掃視了一下周圍,靜悄悄的。事主說過,來拿東西的人早已潛伏在周圍,會待他走后一切正常才現身。這樣做的目的是為了安全。還交待他不要管那么多,拿了錢趕緊走。

為了安全,他臨時決定不走原路,而是準備從人工湖漫長的堤岸走回家,只是路程有點遠。萬一遇到人,他大可以假裝自己是早起慢跑鍛煉的人。

他快速離開現場,沒有走多遠,就隱約看到一棟舊矮的屋子,屋檐下停放著一輛摩托車。

也許是習慣使然,他猶豫數秒后,便走向那輛摩托車,用熟絡的辦法打開了車子。

他就著朦朧的晨光,像逃離地獄般飛馳而去……

下一個大坡時,才發現剎車不能用。車速快到不可思議,下坡后是一處急彎,來不及操作,車子直直地向前,飛向湖里。入水的一剎那,他似乎嚇醒了一樣,浮在空中,眼看著那個男子和摩托車一起掉進水里。一會兒功夫,水面漣漪散盡,就像什么事也沒有發生過。

……應當趕緊去告訴小潔。

小潔兩手捧頭,十指插入濃密的黑發,再一把把地揪扯,悔痛的嗚咽中,眼淚鼻涕早已糊了一臉。

老男人來看她,她哭著說:“對不起,我不能嫁給你,請你務必原諒我。我還有一些事要處理。”

她脫下婚紗,收拾好情緒,走進警局。她不能讓他尸沉湖底,客死他鄉。她想帶他回向往已久的家鄉,去山水間安放。

她對警察說男友在兩個月前的夜里騎摩托車墜湖身亡,希望警局去人工湖打撈尸骨。

警員問她兩個月前的事為什么現在才報案?

她說因為以前不知道。

警察又問那現在是怎么知道的,她一會說是一面鏡子告訴她的,一會又說是男朋友托夢告訴她的。警員狐疑地看著她。另一名女警員耐心地記錄了她的夢,之后又帶她做了測謊和精神病檢測之后,問她是否有寫小說的愛好。她說沒有。

警察說:“我們尊重你的夢和感覺,但是市里沒有無名尸的案件,也沒有失蹤人員登記。你男朋友也許沒有死,只是你想得太多呢?夢真的無法證實什么。如果我們警察因為相信一個夢就大費周章去辦案會成為一個笑話的。至少全世界都沒有這個先例的。”

“他偷了那么多摩托車和錢財,難道沒有人報案嗎?案子破了嗎?”她兩眼泛紅,終于說出了原本不想說的話。

警察愣了,決定信她一次。

幾天后,男友的尸骨被收殮,A市數起盜竊案告破。

她抱著骨灰盒去了他老家。那面鏡子是倆人珍貴的定情物,也帶了回去。

數月后,在兩位老人的悉心照顧下,她產下一名可愛的男嬰。每每想起他曾給的溫暖,鼻子就泛酸,她卻將眼淚生生逼回眼眶。因為知道,生活不相信眼淚,也不接受妄想和逾越。

強,我聽你的,回到屬于我們的圈子來了,我會踏踏實實努力生活的。你能聽到我的心里話嗎?

夜深人靜的時候,那面鏡子里會有微波蕩漾,粉白色的花在搖曳著,還有一串水藍色的泡沫在唱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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