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空城雪

金飛，1987年，天蝎座女孩，高中學美術，專科護士畢業，畢業時候進了所百人不到的私人醫院，醫院就是那種你在回縣城去鄉鎮的客車上常見的在車座位靠枕地方，經常打廣告的那種醫院。后來專升本，進了市人民醫院，成了腦科分院神經外科的一名護士，現在是2個孩子的媽。她生大寶的時候，婆婆在產房外有說有笑，那時候，是他母親忌日10天。終于她在生二寶的第10天告訴我，她要離婚。

我和她一起長大，小學開始就隔壁班。在我大三那年，她畢業一個人背著像是民工一樣的大牛仔包，拖著兩個大行李箱從濟南站下火車，來我宿舍住。回想起來，應該有10年的時光了，在火車出站口我看著她1米5弱小的身軀，被埋進肩膀上大行李包時，我冷冷的打了個顫，不知道是火車站又老又舊而陰涼，還是因為那才只是濟南的初春。

一個人需要愛過多少人，才能找到一個適合結婚的人。

金飛的婚姻，有他父母愛財虛榮的因子，也有她想擺脫一個人在城市里租漏風的廚房改造單間的孤獨。認識6個月結婚的，正月里相親，夏天開始同居，國慶結婚。金飛的老公，是因為小時候一次高燒而被家長忽視而導致的稍微目光偏直，舌頭輕微打結。用老家的土話來說，他有點稍微不是特別精神，我一直不想用這樣的詞來描述金飛的老公，但是我又不得不承認。

飛飛的公婆是家里面開廠子，這么一個獨兒子，就想找一個無權無勢小門小戶的親家，自然是因為知道自己的兒子幾斤幾兩。當我夏天第一次見到飛飛的老公，因為他開著車卻頭一直不轉回去頭的扭過來，手就隔著我的腿拉著飛飛，我心里怕極了。我不知道我怕的是他為什么能在一條鬧市街道上頭只扭向后座的開車，還是怕以后飛飛的生活經歷完所謂愛情的甜蜜盲目期而變得讓她自己難以忍受。

第一次見到她的婆婆是在婚宴上，高高壯壯的，一身絨料質地的旗袍，齊劉海辮子頂在頭頂高高的攥起來。重要的是，她的眼神，從面相來說，眼白淹沒黑眼珠的雙眼和極其削薄的嘴唇，讓我覺得飛飛徹底掉進了這個家庭布好的局。

父親，老實巴交的農民，不做生意不經商，只有干建筑。自大且不會應酬，母親能干卻常年挨著干建筑工頭父親的酒后家暴。也是在她母親突然過世之后，回到老家我才聽鄰居說起來，她父親直接搬進了那個老相好的家。我怔了一下，因為我才知道在飛飛母親過世前，他酗酒的父親，就已經和一個帶孩子的寡婦好了好多年。知道這些之后，飛飛母親的去世，就像是北方深秋沒有帶傘的孩子，在入冬的雨中被淋了一場寒心的雨。

母親，52歲，在鎮上的飯店里面做面點，身高不到1米5，天生長得一張俊俏雙眼，但是沒遺傳給飛飛，給了飛飛的弟弟。勤懇能干，但是很倔強，經常和飛飛父親吵架。2013年春天，飛飛的母親一直覺得腿疼肚子疼，開始有低燒，老實巴交的農民，自然對于小病小痛不多起疑，起初只是以為是累的，可是一去市區醫院檢查，是骨癌。一直到11月去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得了什么病，一直以為自己是個小腫瘤。飛飛臨盆期是11月7號，在母親生病住院的日子里，她大著肚子穿著防輻射服，在醫院里面照顧了整整三個月。一直到最后飛飛預產期到了，母親回了縣城的醫院進行化療，再回到鎮上的老家，這20天里，飛飛一直再沒見過她的母親。

在生之前的一個周，飛飛早上起床，莫名其妙的哭了，自己朝著老家在南方的跪著，磕了三個頭，然后一直趴在地上哭了，她想她媽媽了，她想回家去看看。

在那種情況下，也許母親的去世對于父親而言是個解脫，對于公婆而言也可以不用再繼續借錢給親家，更多的不想因為親家母的去世驚擾了即將出生的孫子，不想因為情緒的變化給孩子帶來健康的問題，因為他們怕孫子遺傳兒子。當天沒有人告訴飛飛這個消息，一直到飛飛的母親下葬完畢，她公婆才告訴她。飛飛一直沒有回去，過了5天，她進了產房。

任何一個生過孩子的女人，都會知曉在生產的那天，自己是多希望有母親的陪伴。更何況，在已經有一個那樣的老公的情況下，飛飛對于母親的渴望更是超越了平常人。但是，她卻連母親的葬禮都沒有去，連自己的母親葬在哪里都不知道。她更恨他的父親，恨他在母親走后的輕微的悲傷；她也恨她自己為什么要在這個時候要這個孩子。所以，從那天開始，她恨這個孩子，恨如果不是因為肚子里面有他，飛飛可以一直全天伺候自己的母親，可以陪伴自己的母親最后一程，可以去給她在靈前做一個孝子該做的事情，能在母親的墳頭傾瀉自己在這段婚姻的的委屈！

母親一直告訴她，不要離婚，不要和公婆吵架，自己的老公那個樣，是自己選擇，一定要過下去。這也是飛飛在醫院照顧母親的時候，她最經常說的話。因為她不想自己走后，女兒成為一個離婚孩子的人，更何況他父親有可能根本就不會再管這些孩子。

一個人最無法選擇的，便是自己的出身。無法選擇自己的出生地、出生家庭和生養自己的父母。能選擇的，只有你自己的人生。

2016年的五一，我帶著孩子和老公，回老家縣城，路過飛飛家，見到她才知道她已經二胎懷孕5個月了。當時我心里在想，作為一個成年人，你選擇了一次讓你懊悔的婚姻，為什么還要繼續在這里生一個感受不到家庭之愛的二胎。但是我看著她的肚子，我說不出這句話。

開春了，孩子生了，我還是像她生大寶一樣，在月子里面去看她，陪她一起睡了一晚上。

她說，你肯定想問我為什么還要生一個。

她說，我日后肯定要離開這里，我不想我走了之后，大寶一個人在這里個家里，我想讓他們兄弟兩人有個照應，這樣我就能走的安心一點。我肯定是要離婚的。

我和飛飛雖然從小一起長大，但是家庭經濟來源和父母教育方式完全不一樣，最后我們倆的職業、配偶乃至組建的家庭，也完全兩樣。我無法去用我的世界和經歷，來否定飛飛現在的選擇。因為30年的人生經歷，已經讓我們締造了完全不同的世界觀。

我理解飛飛的選擇，按照她的條件，面前有家中喪母父親偏癱在床家里毫無存款的初戀男友和一個家境殷實相親對象長相家庭除了智力都很正常的相親男友，而且你家中的父母以后還要靠你養活，你會選擇哪一個。我想，年輕的姑娘們在不知道自己能迸發出無限能力的時候，會選擇屈服現實。這也是農村里面姑娘嫁人的現實。

不要告訴我，如果是你你會選擇初戀男友。那是因為你根本沒有在飛飛的家庭里面生活過，根本不知道金錢對于一個家庭來說可以引發家暴引發輟學這些問題。

飛飛，是我認識的人中，有故事的人，平凡的人。我從來不輕易去評判和否定別人，因為你根本不知道站在你身邊的平凡人身上經歷過什么，承受過什么。不要輕易去給陌生人和剛接觸的人下定論。因為每個人都有一段真實的痛苦在跟隨，讓他做出選擇，指引到他走到現在，成為現在的模樣。

這就像是我一直為什么喜歡婁燁的電影，《推拿》《春風沉醉的晚上》都是在講你身邊真實的人的感情。只是你們不愿意看那么真實的情感，不想去承認而已。寧愿只看電影院里面的科幻巨制，以為那才是電影那樣電影票才不能白花，才可以在朋友圈里面找到談資和話題。

就像是最近院線里面的《芳華》，我最喜歡的便是故事的結尾說“劉峰和何小萍，話雖不多，但待人平和”，其他這兩個經歷過欺辱、不信任和戰爭生死的人，已經看淡人生，無爭無搶，平平靜靜。我想沒有什么可以讓他們這樣的人，再起波瀾，除非是真摯的感情。

繼續去記錄我身邊那些有故事的平凡人，致敬真摯的感情和真實的靈魂。心執善念，繼續前行！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