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初中以前,我去過最遠的地方,就是離老家幾十里地之外的縣城。后來每次聽姐姐講師范學院里的見聞和趣事,總是羨慕無比。那時的我,總是向往外面的世界,渴望走出那個位于關中平原以北,民風淳樸卻閉塞的村子,去城市里見識更廣闊的天地,去比縣城更遠的遠方。
如今,一路求學,工作,輾轉幾個城市,終于塵埃落定,也明白了外面的世界,正如那首歌里唱的那樣:“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無奈”。
在城市待久了,人越容易懷念,懷念年少,懷念青春,懷念曾在故鄉生活的那段永生難忘的時光。
從離開老家去外地上大學、工作,到城市落地扎根,除了逢年過節回老家小住幾日,似乎已經沒有機會很長一段時間待在老家生活,總是來去匆匆。故鄉更像是一個遠方的驛站,節假日休憩的地方。
現在想想,呆的最長的日子還是學生時代寒暑假的時候,一次回家就可以呆上一個多月。那時每次回老家,總是盡情地享受在父母身邊的日子,母親每天變著花樣給我做喜歡的家常便飯,偶爾我和父親一起下地除草、澆地,感受勞動的快味,雖然有時也風吹日曬,但心情卻無比愉快,那是多么簡單而快樂的時光??!
印象中好幾年都沒有回老家了,自從父母搬到縣城生活后,我好像已經找不到理由?;厝タ纯戳?。也只有每年春種秋收的時節,父母才會回去小住幾天,平時就讓村里的街坊鄰居幫忙打理那為數不多的幾畝地。
不知從何時起,對故鄉的記憶卻越來越模糊,更像是在夢里,虛無縹緲。想起年少在老家生活的情景,仿佛已經恍如隔世。
而那些遠逝的親人,任時光如何流逝,對他們的記憶早已經印刻在生命里,他們總是時不時的出現在夢境里,一次又一次召喚著我。
清明節前的幾個晚上,我總是夢見曾祖父。曾祖父離開我們已經快20年了,我對他的記憶一直還停留在高中以前,想起他臨終前所遭受的病痛折磨和種種委屈,我不由得淚盈于睫,心酸不已。
心里暗暗下定決心,今年的清明節,一定要回去給他掃墓。他的墳前,曾經載種的兩棵柏樹,不知是否已經長成了參天大樹?墳頭是否也已經荒草叢生?
清明放假第二天,也就是4月6日,那天的天氣并沒和往年一樣“雨紛紛”,反而風和日麗的。吃過午飯,我和弟弟、父親以及小侄子一起出發,沿著縣城東北的鄉村公路,開車駛向了老家的方向。窗外,兩旁綠油油的麥田急馳而過,眼前盡是一片片的綠色。遠處許多村莊被淹沒在農田和樹叢之間,相比較城市的噪雜和擁擠,多了幾分安靜、自然和遼闊。
車子緩緩的行駛在鄉間的公路上,我的心里卻思緒萬千,近鄉情怯,物非人亦非。
離家越來越近,那些模糊的記憶又逐漸清晰起來。那里記錄著我十八歲以前所有的喜怒哀樂,承載著我童年到中學時代的打鬧嬉戲,成長趣事,以及那些歡樂又或痛苦的過往。
那個熟悉的村口,曾經的我無數次的經過,小學、中學、高中……我依稀看見年少的自己孤獨的走在那條通向遠方的求學路上。我踏著腳踏車,奮力的騎行著,背著母親為我蒸的饅頭,農村的孩子,除了念書,好像也沒有別的出路。那時的我有著強烈求知欲,對外面的世界充滿著好奇,只知道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想要走出去,上大學是唯一的出路。
那個曾經種著各種各樣蔬菜的菜園,同時也是我們家的經濟來源,也已經被一片柿子樹所替代。記得童年時每個夏天的傍晚,我們一家人采摘西紅柿、黃瓜、茄子、辣椒……的情景歷歷在目,我們邊唱歌邊勞動,快樂而滿足。第二天,父母用三輪車把那些琳瑯滿目的蔬菜拉到集市上去賣,用賺得的收入供我們姊妹上學,幾十年如一日,直到我們大學畢業。
那個家人生活了二十多年的老屋,多年的風吹雨淋,更像是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在歲月的風雨中飄搖,隨著新房的拔地而起,老屋也隨之煙飛灰滅。老屋不在,前塵隔海。
那些兒時的伙伴,不是遠嫁異地,就是離家千里在城市打工,如今都在各自的生活軌道上奔忙著,漸行漸遠,走失在歲月的長河里。
那些疼愛過的人,我的曾祖父、爺爺奶奶,如今已經天人永隔,在另外一個世界永遠的睡著了,而我已不記得上次去墳前看他們是什么時候了。
當我還沉浸在回憶里不能自拔的時候,車子已經停在公路邊,我們村子東邊的墓地旁。
我們依次下車,走到墓地,那里又添了很多新墳。曾祖父的墳因年代久遠,風吹雨刷,已經很偏平了,要不是高中時和父親載種的兩棵柏樹矗立在旁邊,我已經很難找得到了。樹高大,枝繁葉茂,這么多年替我們守候著親人,墳頭往年的荒草依然泛黃,零零星星的幾片綠葉點綴著,冬去春來,又是一年清明時節。
我們按照老家的風俗,響鞭炮、上香、燒紙錢、磕頭鞠躬,告別。前前后后幾分鐘,儀式雖簡,但卻表達了對父輩們的深深懷念,相信始終有一天,我們都會再相逢。
上完墳,父親說是想去北邊的地里看看,那是我們家僅剩的一片莊稼地,因為就在墓地旁邊,就順便去看看麥子的長勢。
站在田頭,春天的陽光溫和的灑在臉上,微風拂面,眼前是一望無際的綠色麥田,麥浪一波接著一波,遠處此起彼伏的山脈,看著這陌生又熟悉的一切,心里莫名的感慨。這里埋藏著多少童年的記憶,那些種麥子收麥子的情景仿佛就在昨天。時光荏苒,幾十年過去,麥子綠了又黃,黃了又綠,收了一茬又一茬。春還在,人已天涯,出走半生,歸來不再年少,春風又吹亂了誰的頭發?時間都去哪兒了呀?
后來,我們開車從村子東邊的入口處一路往西,路口不知何時新建起一座牌樓,上面雕刻著幾個赫然大字“龍門堡”。曾經坑坑洼洼的土路已經變成了光滑的水泥路,記得小時候,這條路無數次的走過。不管春天是去地里挖野菜,鋤草,還是夏天和父母收割麥子,又或是秋天用車子拉金燦燦的玉米,這條路上留下了我年少時無數個的背影和腳印。
不一會,車子駛進了那個再也熟悉不過的巷子,正當晌午的巷道里幾乎沒人,兩旁紅白相間的樓房,經過多年的變遷已不是當年我離開的樣子。偶爾看見幾個同村的叔叔阿姨坐在門口閑聊,或許常年下地勞動的原因,面容黝黑,幾年不見,蒼老了許多。父親和弟弟揺下車窗,熱情的跟他們揮手打招呼,只有我沉默的坐著,不知所措。
車子在一個嶄新的絳紅色的鐵門前停了下來,父親下車掏出鑰匙,我們相繼推門而入。當年土木結構的廈房早已經被樓房替代,屋子里寬敞明亮,白色的墻壁,棕紅色的門窗,嶄新的床,原來可以載種花花草草的院子,也變成了干巴巴的的水泥地,沒有了往日的熱鬧和生機。
我從后門走到屋子的前門,看了又看,曾經生活過的印記越來越少,也只有那些躺在后院里被淘汰的農具,曾經浸透過我的汗水,見證過我兒時勞動的時光。
屋子也許是很久沒有人居住的原因,桌子和椅子上都蓋了一層薄薄的灰塵,有一點冷清,我想坐下來休息一下,竟然無處落座,心里五味雜陳,不知道以后還有沒有機會回來再常住一段時間。父親和弟弟檢查了一下排水口,上樓頂看了看,打掃了堆積的落葉和積水,呆了沒多久,我們就上車準備回縣城了。
從回來到離開,前后不到一個小時,來去匆匆。
如今的我,至于故鄉,不過是一個匆匆過客罷了。故鄉至于我,終究是陌生的了。
不管走到哪里,故鄉永遠是我們魂牽夢縈的地方,只是我們再也回不去了。
人生就是一個不斷離開和告別的過程,曾經的遠方或許就近在咫尺,如今的故鄉卻成了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