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住學(xué)校的五樓,面朝洱海,俗稱“海景房”。清晨,太陽從東方升起,陽光沉入海里,遠(yuǎn)遠(yuǎn)望去,層層金光在水面上來回蕩漾。夜晚,燈火點點亮起,形成兩條手臂,擁抱著洱海進(jìn)入夢鄉(xiāng)。
這座城市,總是踩著他緩慢的腳步,慢慢蘇醒,又不急不躁地睡去。又配著眾多坡度的山丘,你的腳步自然也慢了下來,反而更能欣賞他的美景。而我喜歡大理的風(fēng)景,也喜歡踩在這邊土地上的人們。
九月至今,我在大理待了半年。上學(xué)期時,又做了個項目,采訪十個大理的外來人。于是接觸到了各式各樣有趣的人們,受槍傷的特警,回國的富二代,上海的工程師,河南大學(xué)的應(yīng)屆生,酒吧駐唱的吸煙女孩,等等等等。而又因為他們,我認(rèn)識了更多的人們,畫家,編劇,僧侶,流浪漢。他們的故事,色彩繽紛,像是冷冰冰的釘子,一顆顆扎在我的血液里。我像是一個洱海上的漁夫,打撈著沉在他們心里的故事。
那個受傷的特警叫海哥。豆瓣約他時,我倒是沒想到他的話和他的體重一樣有分量。我們約在了一家茶店,陽光正好,海哥穿著很隨意,灰色的T恤衫裹不住他肥胖的肚子,以至于我一直在懷疑,他是不是特警。隨著了解的深入,好多疑問在我心里慢慢地消散了,反而對眼前這個男人另看了一眼。海哥說,他是孤兒,從小和他弟弟相依為命,十八歲進(jìn)了軍隊,軍隊就是他的家,戰(zhàn)友就是他的家人。后來因為某些原因退伍當(dāng)了特警,又成立了個救援隊,赴四川汶川地震參加救援。直到上年任務(wù)負(fù)傷,隊里給批了假,他才來大理了。住了家青旅,在那認(rèn)識了老板娘娜姐,和老板Jean,又在洱海邊見了一外國人欺負(fù)中國小伙,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救了那小伙,收他做了徒弟,一起帶回了青旅。后來,我去了那家青旅,見了娜姐,東北女人的豪爽,也見了Jean,南方男人的委婉。還有海哥的徒弟,大約比我小四五歲,總是一言不發(fā),目光呆滯,像是生活有了巨變似的。
那天傍晚,我們四個就在樓頂上,吹著風(fēng),喝著茶,坐在圓圓的墊子上,痛快地聊天。天色灰蒙蒙的,對面的陽臺上,掛著些白色的布,隨風(fēng)輕輕地?fù)u曳。海哥總是聊著聊著,就停了下來,娜姐便配合著拿起茶壺給大家重新沏滿。過了一陣,海哥就繼續(xù)聊說,Jean插科打諢似地偶然打趣著他,氣氛總歸沒有那么嚴(yán)肅。大概是處于軍人的紀(jì)律,他的故事總像是空了些什么似的。而這些空白里,包含著很多的愧疚和落寞。看似活得瀟灑,嬉笑怒罵,不可一世,卻常常說得淚眼婆娑,如鯁在喉。我明白,他那些親似家人的戰(zhàn)友許多在任務(wù)中犧牲了,而這些任務(wù),卻是他心里想說卻又無法言說的故事。
中秋時候,海哥帶著我們幾個去了學(xué)校下面的軍營,那里的連長剛好是他的戰(zhàn)友。想來,這是我人生頭一次和這么多陌生人一起吃飯,奇怪的是,我沒有感受到一點兒的尷尬。此后,我們便很少聯(lián)系了。
我最后一次采訪是上海的工程師,他主動聯(lián)系了我兩次,說想聊聊。于是,我們就選了學(xué)校的奶茶店,不同于前面的幾個人。他的工作只需要一臺連著網(wǎng)的電腦便可以了,老板人在美國,公司設(shè)在上海,允許員工在家辦公,他不喜歡上海的霧霾,而更喜歡田野般的生活,憧憬著下班后,就能面朝大海。于是,便來到了大理。他或許是我見過最沒有故事的人,來大理,只是因為喜歡。他總羨慕九十零從小接觸了網(wǎng)絡(luò),有更寬容的心胸容納這里人的想法。我知道,在大理有著很多的偽文青,打著文藝的口號逃避現(xiàn)實的生活。然而,我并沒有真的這個容納他們。或許我比較幸運(yùn),所遇到的人們,只是城市里的傷心人罷了。大理只是他們的療傷地,卻不是他們的避難所。
我也并非認(rèn)為他們錯了,隨意評判別人的人生對錯,本身也是一種傲慢,我更沒有這樣的資格。然而,在我沿海的那個小城市里,我總看到許多在努力著的人們,哪怕命運(yùn)女神將長矛插過他們的喉嚨,使得他們發(fā)不出聲來,他們或站著,或跪著地掙扎在生存線里。
小隱隱于林,大隱隱于世,“心遠(yuǎn)地自偏”或許更讓人值得敬佩。
想來,前些時候,我路過古城的一個酒吧,看見一女孩抱著吉他坐在長凳上,對著麥克風(fēng)輕聲地唱著民謠,門口一只金黃色的金毛,朵拉著腦袋,抱著前腿,趴在門口,水汪汪的眼睛憂慮地望著來來往往的人群。此時,暗黃的燈光迷離地隱在她的臉上,顯得格外得耀眼,我這才看清了她的模樣,原來是我采訪過的駐唱女孩。又讓我回憶起頭一次見她的樣子,昂著頭,從口袋中拍出一包煙,熟練地抽出一根,叼在嘴里,深深地吸了一口,再緩緩地吐出,可真帥氣。
她不也過得挺開心嗎?
這是我理解的大理,淳樸的人,搖曳的海,疊層的山。不知不覺慢慢喜歡上了這里。本科在金華,在師大待了四年,師大一直我的母校,但我怎么也愛不上金華。反而來了這,愛上了這兒的山水,算是補(bǔ)齊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