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行拂曉 家長里短
趁著母親和奶奶做飯的功夫,宋南極溜進屋里打開了那臺二手十六寸黑白電視機。
“爺爺,快點坐到這兒,《狼心拂曉》快開始演了。”宋南極給自己和爺爺分別搬了個小板凳放到電視機前,然后滿心期待。
“好嘞,等一下先,我得先聽你奶奶的話去打點水回來才行啊,要不然你奶奶該不讓我吃飯了,呵呵。”宋有才還是本性不改,說完就擔著擔子,兩邊掛兩個鋁桶晃蕩著出去了。
不一會宋有才回來了,鋁桶里邊盛著滿滿兩桶清澈冰涼的井水。
屋里邊恰好傳來了粗狂、奔放而又押韻的曲調:
弟兄們哪,走啊,走啊(重復四遍),
弟兄們,走啊!
一窩蜂向著來的路上走
哪一個也不要落后哦~~
落后就要被挨揍,
永世不見日頭
一窩蜂向著來的路上走
哪一個也不要落后哦~~
落后就要被挨揍,永世不見日頭
一窩蜂向著來的路上走
哪一個也不要回頭哦~
回頭就要錯過黎明,趕不上決戰的時候
……
弟兄們,走哦!
八九十年代國內電視劇的主流文化還是武俠,抗日戰爭片并不多,言情更是少之又少。除了《地道戰》《地雷戰》《小兵張嘎》等電影之外,經典的抗戰劇集似乎也就只有《烏龍山剿匪記》《敵后武工隊》等寥寥幾部了,實在不能跟神劇滿天飛的現在相比。
“南極,演到第幾集了?”宋有才對這類抗日題材的電視劇也是十分的入迷,尤其對這部電視劇幾乎是集集不落。
“昨兒個演到第六集了。”
“昨兒個俺們光顧著和你奶奶剝花生豆了,忘了看。快先給我說說演到哪兒了。”
宋南極拿著半塊豆包正啃的津津有味,咽下一口之后才說:“剛開頭的時候報紙上說君靖難死了,后來龍降心跑到他姐姐家里吃了頓飯,吃完飯他們本來打算去看他爹的,他爹當了漢奸,被人給殺了。后來龍降心就又碰到了阿丹。再后來他又碰到了君靖難……”
“等下,報紙上不是說君靖難死了嗎?怎么又活了?”
“君靖難那是假死的,他們那個教官沒有殺他,故意把他給放了。”
“照這么說那個北條秀樹不是壞蛋蛋。”
“嗯,有點點好。后頭龍降心和君靖難正說話的時候,石川玉菊他們帶著人過來捉他們了……”
“石川玉菊這個壞蛋蛋。那她抓住君靖難他們沒有?”
“差一點點就抓住了。爺爺,你是不知道,那時候危險的不能行。君靖難手槍沒有子彈了,眼看石川玉菊就要捉他了。龍降心突然從后頭跑過來,掏出手槍“piu,piu,piu”就把石川玉菊給打死了。”
“啥?石川玉菊死了?”
“嗯,可不?龍降心在那個日本娘們脊梁后頭開了好幾槍,怎么也得死了。”
“那她身邊那個女的死了沒有?也死了嗎?”
“爺爺,你是說那個空子吧?空子她沒死,龍降心還偷著親了親她,哈哈。”
“那個空子長得俊不俊?長大了也給你娶個那樣的媳婦,怎么樣啊?”
“不行,我可不娶日本人,我是中國人。”
“有志氣,呵呵,那再后來呢?”
“再后來龍降心剛回家就碰見弄玉了,弄玉向他打聽君靖難的事,他就瞎糊弄她說不知道。”
“嗯,龍降心也待見那個弄玉。”
“最后龍降心在給他爹上墳的時候碰見了一個老日本頭子叫溝口,是他爹以前那個綢緞株式會社里一個頭兒。”
“老日本頭子?是日本老頭子吧。”
“哦,對,是日本老頭子叫溝口。那個溝口讓龍降心也去那個綢緞株式會社上班。后來龍降心第二天就去了,去的時候,正好碰到了那個漢奸,差點被認出來。嘿嘿,后來龍降心捉住那小子,在他頭頂上頂了個花盆,嚇唬他不讓他說。”
“再后來呢?”
“再后來,再后來就沒了。”
“哦,那趕緊接著看。”
爺孫倆停止談話,目不轉睛的盯著電視開始看第七集了。
午飯之后,宋南極很快便消失在爺爺奶奶和母親的視線當中,繼續到河邊尋寶去了。等到他晚上回到家的時候,在河里奮戰了一天的宋一民也早就歇工了。
家里電視沒有像平時那樣開著,十五度的燈泡照著二十五平米的臥室,趙慧蘭和宋一民坐在小板凳上低頭吃著飯,屋里的氣氛有點小凝重。
宋南極剛進屋就遭到了“攻擊”。
“成天就知道在外邊耍,不會在家喂個豬嗎?這么大個家什么事也得我一個人操持嗎?”趙慧蘭一見兒子就是一頓呵斥,顯然她心情不太好。
宋南極看情況不對,沒敢吭聲,悄悄的搬了個小板凳坐在桌子旁邊開始吃飯。
晚飯是千年不變的手搟面加豆角,還有饅頭和蘿卜咸菜。
小時候,面可以說是宋南極最討厭吃的主食了,因為一天三餐幾乎都是它。早上要么面條,要么疙瘩湯,要么掛面;午飯的米湯稀飯算是宋南極比較喜歡的,可還是必須要就著饅頭才能吃飽;晚飯基本上也是面條。雖然面食的花樣繁多,可一天三頓下來,三百六十五天一年下來,十幾年如一日也真是有點夠了。
宋家莊一代不種水稻,所以對于比面貴的米,他們一年下來可能也就吃個兩三袋。
為了不觸發某種危險的機關,宋南極盛了滿滿的一碗面,掰了半塊饅頭,就著桌子上的咸菜埋頭吃了起來。
宋一民長長嘆了口氣,放下手里的碗筷,用手抹了抹嘴站起身來坐到了炕上。
“這事不能就這么算了,你去跟你那好弟兄說清楚,今兒個撈的河柴必須得有我一份。咱們家出著船,出著拖拉機,啥不用錢啊?我說今兒個早晨怎么那么好心讓我回家歇會兒呢,弄半天是怕我多分一份河柴,是黃鼠狼給雞拜年啊他。這會兒他還想五五分賬,他宋二民這如意算盤打得很精昂!我告訴你說一民,這回咱們絕對不吃這個虧。”趙慧蘭“呼嚕”喝下一口面湯,嚴肅而認真地說。
很顯然,宋二民是想把今天撈河柴的收入和大哥宋一民五五分賬。而打撈河柴的船和拖河柴回來的拖拉機卻是宋一民家的,宋二民用了一個“黃鼠狼”計把嫂子趙慧蘭踢了出去。
“哎呀,算了吧,怎么說都是弟兄們,計較那么多干啥呢?最多咱們下回不和他一起共事不就行了。”宋一民無奈的笑笑。
“親兄弟?他還知道是親兄弟啊?啊?用得著你的時候‘大哥大哥’叫的那叫一個親,用不著你的時候搭都不搭理你一下,這叫什么親兄弟啊?你把人家當親兄弟,人家把你當傻子。一民,咱們對著他們家吃的虧少嗎?我告訴你,這回他想要一半的河柴,別說門沒有,窗口也沒有。”趙慧蘭態度十分堅決。
“算了,就這么一回。”
“就這一回?你好好算算這是第幾回了?那年,咱們剛買的拖拉機去給他家耕地,油錢不出也就算了,連口飯也不說讓吃一口。前兩天去買小豬,又是咱們貼著油錢,你兄弟說啥了?屁也不放一個,好像你這當大哥的干這事都是理所當然的。咱們家有事的時候他幫過啥忙啊?上個月我腳崴了,讓他宋二民幫著上牛城替咱們家帶一袋面回來都不去,最后還是三民去的。你說說這種白眼狼你幫他干啥?我就算養條狗也知道給我看看門呢。”
“算了吧,別說了昂!他不仁,咱不能不義,往后盡量少和他打交道不就行了。干嘛非得鬧到明面上去,這剛才緩和的關系又鬧僵了對誰好啊?你說是不是。”
“鬧僵了就鬧僵了,誰怕誰啊?我離開他們還就不過了嗎?我過的更好我告訴你說吧。”
“嗯,知道數你厲害,你就大人不記小人過,別和他們一般見識。”
“唉,就你這樣還當大哥呢?我再不和他們一般見識,你那白眼狼弟兄們不把你連骨頭吃了才怪呢。”趙慧蘭也是有點刀子嘴豆腐心,他也知道自己的丈夫對待自己親弟兄們一向都恪守忍讓的原則。
“嘿嘿,”宋一民笑了笑說:“俺媳婦就是強,可比那阿育強多了。你看今天她那個勁頭,當著那么多人的面差點和二民打起來。唉,那么大人了,還為了點吃的生那么大氣,真是個吃嘴倌兒!”
吃嘴倌兒——宋家莊形容特別貪嘴的人。
“我去的時候那倆人已經嚷起來了,是為了什么事啊?”趙慧蘭火氣稍微消了點。
“就為了點吃的唄。俺們撈上來的兩大袋子叫什么旺旺雪餅和旺旺仙貝,停船的時候你們又都還沒過來。正好碰上二龍那個吃嘴媳婦志勤,她們一群吃嘴娘們兒們在岸邊一看俺們撈了點好吃兒,非得吵吵嚷嚷著說分給她們吃。孩子娘們的說出來了俺們也不好說不給她們吃吧。哎,結果剛分完就被阿育看見了。人家那架勢,過來別說幫忙了,耷拉著個臉沖著二民就是一頓臭罵。唉,真是丟人,擋著那么多人的面也不嫌臊。那么大人了真是一點事也不懂,就為了一嘴吃的,值當的嗎。”宋一民邊說邊笑。
“阿育那就是個吃嘴倌兒。不過話又說回來了,你們也真會辦事,咱們家孩子娘們兒的一年到頭也吃不上好吃的,好不容易撈點不花錢的吧,你們還都送給別人了,你說你們這辦的叫什么事啊?”
“爹,那個旺旺雪餅貴的不能行,又好吃。我在電視上看過廣告,得好幾十塊錢一包呢。”宋南極顯然對父親的這一“義舉”很不滿意。
“聽到沒有?一袋就好幾十塊錢呢,白給了別人了,你們就是有能耐。”趙慧蘭白了宋一民一眼。
“哎呀,吃都吃了,還能讓人家給吐出來嗎?不過,今個來明他們可真是發財了,在河里竟然撈到一頭大母豬,還懷著豬崽子呢,呵呵。”
“真的假的啊?”
“當然是真的了,我親眼看見的。”
“那豬會游泳嗎?怎么在河里也沒淹死呢?”
“人們老說這豬傻傻傻,實際上人家一點也不傻,知道吧。來明說看見那個豬的時候,那豬正趴在一個粗木頭上,坐著獨木舟劃船呢,呵呵。”
“呵呵,這年頭真是啥事都有。我今兒個也聽說了一件事,說是寶龍他們撈了一個太空被,打開看里頭還有三百塊錢呢。”
“娘,太空被是什么東西啊?是飛行員們在太空睡覺的時候蓋的被子嗎?”宋南極停下嘴問。
“太空被……太空被就是軟和被子唄。”趙慧蘭如此解釋似乎覺得不妥,便又問自己的萬事通老公,“你知道不,一民?”
“我不知道,咱也沒蓋過那玩意兒。不過再怎么樣也比不上咱們家睡覺蓋的這棉花瓜兒被子。”
“你看吧,萬事通,還不如我一個娘們家知道的多呢,哈哈!”趙慧蘭終究還是笑了。
“爹,娘,咱們看會電視吧?”宋南極瞅準時機,說出了憋了很久的話,因為七點半是《忍者神龜》開演時間。
“快開學了,就知道看電視。就看一小會兒,聽見沒有?”趙慧蘭說歸說,還是把電視打開了。
“聽見了娘,我看完忍者神龜就去看會兒書,學習一會兒就睡覺去了。”得到重賞的宋南極立馬表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