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覺悟傳統(tǒng)文化興時態(tài)(45)】——天人合一
一、天人相感,陰陽相和
唐·陳子昂《諫政理書》曰:“天人相感,陰陽相和。”感應(yīng),交感相應(yīng),指互相受對方影響而發(fā)生相應(yīng)的變化;天人感應(yīng),指自然現(xiàn)象可以顯示人世災(zāi)祥。明宋濂《序》曰:“凡存心養(yǎng)性之理,窮神知化之方,天人感應(yīng)之機,治忽存亡之候,莫不畢書之。”天人感應(yīng)思想的文字記載見于《尚書·洪范》,從人身為一小宇宙的觀點出發(fā),其學(xué)說認為:天和人同類相通,相互感應(yīng),天能干預(yù)人事,人亦能感應(yīng)上天。
天人感應(yīng)主要學(xué)派有孔子學(xué)說、墨子學(xué)說和董氏學(xué)說等。董氏學(xué)說繼承了《公羊傳》中的災(zāi)異說和吸收了墨子的天罰理念,在其儒學(xué)體系的建構(gòu)過程中發(fā)揮了重要的理論貢獻作用。
“天人感應(yīng)”是指人與自然萬物同類相通,相互感應(yīng)。人是自然中的一份子,本來于天地萬物為一體,相互溶入生息,只因識神分別之故、漸脫離自然……正如《易經(jīng)》上所講,如一個人心性潔靜,那么就可以“寂然不動、感而遂通”。
宇宙是一個無窮大的天體,它包容了我們已知和未知的各大星系。各星球上的萬物,有生命的和無生命的,運動著的和靜止的,生長的和衰亡的,都按照自己的規(guī)律有意識的和無意識的向宇宙間發(fā)射出各種信息,宇宙是一個充滿信息的大千世界。
人也是一個極其復(fù)雜的既對立又統(tǒng)一的小天體。這個小生物體,同樣儲存有許多信息,這些信息,有屬于自己本身的,有屬于體外自然界的。由于人體又是一個非常嚴密的科學(xué)的信息感應(yīng)器,所以有發(fā)射信息和接收信息的雙重功能。科學(xué)實驗證實,人體信息是受大天體運行和其他小天體信息影響的。
古人將大天體對人體這小天體影響總結(jié)為“天人感應(yīng)”,這個理論是古人根據(jù)天體運動對人體的影響,天體信息與人體信息之間的關(guān)系總結(jié)出來的科學(xué)理論,是以天地陰陽五行相生相克相比和的關(guān)系,天體信息對人體信息有直接和間接影響,人體對天體運動中各種信息感應(yīng)的科學(xué)總結(jié)。
古今中外先賢學(xué)者們在研究中發(fā)現(xiàn),宇宙是全息的。宇宙中有的,人身也有,人身中具有的,萬物備。即所謂,“萬物無情而有性”。宇宙萬物,即使是頑石一類的無意識之物,也一樣與人通情。因為,它雖沒有人類的七情六欲,卻同樣能吸收,施放宇宙的信息能量。宇宙全息論是科學(xué)的,它不僅是人體信息研究等學(xué)科的理論基礎(chǔ),也是信息預(yù)測學(xué)這門“未知科學(xué)”、“邊緣科學(xué)”的理論基石。“天人感應(yīng)”、“宇宙人類合一”的理論是科學(xué)理論,而不是封建迷信。
事物誕生于時間空間方位,就是事物誕生受氣的用事日課。這用事日課,就是事物生受氣之“命”。它是以天運、地運、人運三者因素密切配合后選擇得來的,也是事物誕生后天、地、人信息的總匯。由于日課用了事,在這空間方位便有看得見或看不見的小天體在宇宙中誕生。這看得見或看不見的小天體存在于宇宙中,不管是生物體或死物體,同樣受到宇宙星體運行的信息影響,同樣有接收信息和發(fā)射信息的雙重功能,其外部和內(nèi)部的信息對人體信息有直接和間接影響,誘導(dǎo)人體發(fā)生吉兇禍福。
由于人在靜止和運動中,都受宇宙星體影響,都能接收到宇宙間的這種或那種的信息,即吉或兇的信息;同時也向宇宙間發(fā)出這種或那種吉或兇的信息。由于有信息同步或異步作用,形成了人體生命運動過程中吉兇禍福的全過程,這就是一個“天人感應(yīng)”、“天人合一”的全過程。
二、文化傳承,天人感應(yīng)
話說大唐德宗皇帝貞元年間,有個進士復(fù)姓獨孤,雙名遐叔,家住洛陽城東崇賢里中。自幼穎異,十歲便能作文。到十五歲上,經(jīng)史精通,下筆數(shù)千言,不待思索,父親獨孤及官為司封之職。昔年存日,曾與遐叔聘下同縣司農(nóng)白行簡女兒娟娟小姐為妻。那娟娟小姐,花容月貌,自不必說;刺繡描花,也是等閑之事。單喜她深通文墨,善賦能詩。若教去應(yīng)文科,穩(wěn)穩(wěn)里是個狀元。與遐叔正是一雙兩好,彼此你知我見,所以成了這頭親事。不意遐叔父母連喪,丈人丈母亦相繼棄世,功名未遂,家事日漸零落,童仆也無半個留存。剛剛剩得幾間房屋。那白行簡的兒子叫做白長吉,是個兇惡勢利之徒。見遐叔家道窮了,就要賴他的婚姻,將妹子另配安陵富家。幸得娟娟小姐是個貞烈之女,截發(fā)自誓,不肯改節(jié)。白長吉強她不過,只得原嫁與遐叔。卻是隨身衣飾,并無一毫妝裝。只有從幼伏侍一個丫鬟翠翹從嫁。白氏過門之后,甘守貧寒,全無半點怨恨。只是晨炊夜績,以佐遐叔讀書。那遐叔一者敬她截發(fā)的志節(jié),二者重她秀麗的詞華,三者又愛她嬌艷的顏色。真?zhèn)€夫妻相得,似水如魚,白氏親族中,到也憐遐叔是個未發(fā)達的才子,十分尊敬,只有白長吉一味趨炎附熱,說妹子是窮骨頭,要跟這樣餓夫,壞他體面,見了遐叔就如眼中之刺,肉內(nèi)之釘。遐叔雖然貧窮,卻又是不肯俯仰人的。因此兩下遂絕不相往。時值貞元十五年,朝廷開科取士,傳下黃榜,期于三月間諸進士都赴京師殿試,遐叔別了白氏,前往長安。自謂文才,必魁春榜。哪知貢舉的官,是禮部侍郎同平章事鄭馀慶,本取遐叔卷子第一。豈知策上說著,奉天之難,皆因奸臣盧口竊弄朝權(quán),致使涇原節(jié)度使姚令言與太尉朱批,得以激變軍心,劫奪府庫。可見眾君子共佐太平而不足,一小人作亂天下而有余。故人君用舍不可不慎。原來德宗皇帝心性最是猜忌,說他指斥朝廷,譏訕時政,遂將頭卷廢棄不錄。那白氏兩個族叔,一個叫做白居易,一個叫做白敏中,文才本在遐叔之下,卻皆登了高科。單單只有遐叔一人落第,好生沒趣!連夜收拾行李東歸。白居易、白敏中知得,齊來餞行,直送到十里長亭而別。遐叔途中愁悶,賦詩一首。詩云:
童年挾策赴西秦,弱冠無成逐路人。時命不將明主合,布衣空惹上京塵。
在路非止一日,回到東都,見了妻子,好生慚愧。終日只在書房里發(fā)憤攻書。每想起落第的光景,便凄然淚下。那白氏時時勸解道:“大丈夫功名終有際會,何苦頹折如此!”遐叔謝道:“多感娘子厚意,屢相寬慰。只是家貧如洗,衣食無聊。縱然巴得日后亨通,難救目前愁困,如之奈何?”白氏道:“俗諺有云:十訪九空,也好省窮。”我想公公三十年宦游,豈無幾個門生故舊在要路的?你何不趁此閑時,一去訪求?倘或得他資助,則三年誦讀之費有所賴矣。”只這句話頭,提醒了遐叔,答道:“娘子之言,雖然有理;但我自幼攻書,未嘗交接人事;先父的門生故舊,皆不與知。只認得個韋皋,是京兆人,表字仲翔。當初被丈人張之賞逐出,來投先父,舉薦他為官,甚是有恩。如今他現(xiàn)做西川節(jié)度使。我若去訪他,必有所助。只是東都到西川,相隔萬里程途,往返便要經(jīng)年。我去之后,你在家中用度,從何處置?以此拋撇不下。”白氏道:“既有這個相識,便當整備行李,送你西去。家中事體,我自支持。總有缺乏,姑妹妹家,猶可假貸,不必憂慮。”遐叔歡喜道:“若得如此,我便放心前去。”白氏道:“但是路途跋涉,無人跟隨,卻怎的好?”遐叔道:“總?cè)挥腥耍矝]許多盤費,只索罷了。”遂即揀了吉日,白氏與遐叔收拾了寒暑衣裝,帶著丫鬟翠翹,親至開陽門外一并餞送。夫妻正在不舍之際,驟然下起一陣大雨,急奔入路旁一個廢寺中去躲避。這寺叫做龍華寺,乃北魏時,廣陵王所建,殿宇十分雄壯。階下栽種名花異果。又有一座鐘樓,樓上銅鐘,響聞五十里外。后被胡太后移入宮中去了。到唐太宗時,有胡僧另鑄一鐘在上,卻也響得二十余里。到玄宗時,還有五百僧眾,香火不絕。后遭安祿山賊黨史思明攻陷東都,殺戮僧眾,將鐘磐毀為兵器,花果伐為樵蘇。以此寺遂頹敗。遐叔與白氏看了,嘆道:“這等一個道場,難道沒有發(fā)心的重加修造?”因向佛前祈禱,陰空保佑。若得成名時節(jié),誓當捐俸,再整山門。雨霽之后,登途分別。正是:
蠅頭微利驅(qū)人去,虎口危途訪客來。
不題白氏歸家。且說遐叔在路,曉行夜宿,整整的一個月,來到荊州地面。下了川船,從此一路都是上水。除非大順風(fēng),方使得布帆。風(fēng)略小些,使要扯著百丈。你道怎么叫做百丈?原來就是纖子。只那川船上的有些不同,用著一寸多寬的毛竹片子,將生漆絞著麻絲接成的,約有一百多丈,為此川中人叫做百丈。在船頭立個轆轤,將百丈盤于其上。岸上扯的人,只聽船中打鼓為號。遐叔看了,方才記得杜子美有詩道:“百丈內(nèi)江船。”又道:“打鼓發(fā)船何處郎。”卻就是這件東西。又走了十余日,才是黃牛峽。那山形生成似頭黃牛一般。三四十里外,便遠遠望見。這峽中的水更溜急,切不能夠到。因此上有個俗諺云:“朝見黃牛,暮見黃牛;朝朝暮暮,黃牛如故。”又走了十余日,才是瞿塘峽,這水一發(fā)急緊,峽中有座石山,叫做滟液堆。四五月間水漲,這堆止留一些些在水面上,下水的船,一時不及回避,觸著這堆,船便粉碎,尤為厲害。遐叔見了這般險路,嘆道:“萬里投人,尚未知失得如何,卻先受許多驚恐!我娘子怎生知道?”原來巴東峽江一連三個:第一是瞿塘峽,第二是廣陽峽,第三是巫峽。三峽之中,唯巫峽最長。兩岸都是高山峻嶺,古木陰森,映蔽江面,止露得中間一線的青天。除非日月正中時分,方有光明透下。數(shù)百里內(nèi),岸上絕無人煙,惟聞猿聲晝夜不斷。因此俗諺云:
巴東三峽巫峽長,猿鳴三聲斷客腸。
這巫峽上就是巫山,有十二個山峰。山上有一座高唐觀。相傳楚襄王曾在觀中夜寢,夢見一個美人愿薦枕席。臨別之時,自稱是伏羲皇帝的愛女,小字瑤姬,未行而死。今為巫山之神。朝為行云,暮力行雨,朝朝暮暮,陽臺之下。那襄王醒后,還想著神女。教大夫宋玉做《高唐賦》一篇,單形容神女十分的艷色。因此,后人立廟山上,叫做巫山神女廟。遐叔在江中遙望廟字,掬水為漿,暗暗的禱告道:“神女既有精靈,能通夢寐。乞為我特托一夢與家中白氏妻子,說我客途無恙,免其思念。遂賦一言相謝,決不敢學(xué)宋大夫作此淫褻之語,有汗神靈美名。乞賜仙鑒。”自古道的好:“有其人,則有其神。”既是禱告的許了做詩做賦,也發(fā)下這點虔誠,難道托夢的只會行云行雨,再沒有別些靈感?少不得后來有個應(yīng)驗。正是:
禱祈仙夢通閨閣,寄報平安信一緘。
出了巫峽,再經(jīng)由巴中、巴西地面,都是大江。不覺又行一個多月,方到成都。城外臨著大江,卻是濯錦江。你道怎么叫做濯錦江?只因成都造得好錦,朝廷稱為“蜀錦”。造錦既成,須要取這江水再加洗濯,能使顏色加倍鮮明,故此叫做濯錦江。唐明皇為避安祿山之亂,曾駐蹕于此,改成都為南京。這便是西川節(jié)度使開府之處。真?zhèn)€沃野千里,人煙湊集,是一花錦世界。遐叔無心觀玩,一徑入城,奔到帥府門首,訪問韋皋消息。豈知數(shù)月前,因為云南邊境不靖,統(tǒng)領(lǐng)兵馬征剿去了。須待平定之后,方得回府。
你想那征戰(zhàn)之事,可是期得日子定的么?遐叔得了這個消息,驚得進退無措,嘆口氣道:“常言鳥來投林,人來投主。偏是我遐叔這般命薄!萬里而來,卻又投人不著。況一路盤纏已盡,這里又無親識,只有來的路,沒有去的路。天那!兀的不是活活坑殺我也!”自古道:古人自有天相。遐叔正在帥府門首嘆氣,旁邊忽轉(zhuǎn)過一個道士問道:“君子何嘆?”遐叔答道:“我本東都人氏,復(fù)姓獨孤,雙名遐叔。只因下第家貧,遠來投謁故人韋仲翔,希他資助。豈知時命不濟,早已出征去了。欲待候他,只恐奏捷無期,又難坐守。欲待回去,爭奈盤纏已盡,無可圖歸。使我進退兩難,是以長嘆。”
那道士說:“我本道家,專以濟人為事,敝觀去此不遠。君子既在窮途,若不嫌粗茶淡飯,只在我觀中權(quán)過幾時,等待節(jié)使回府,也不負遠來這次。”
遐叔再三謝道:“若得如此,卻是正好。只是不好打攪!”便隨著道士徑投觀中而去。那道士與遐叔素?zé)o半面,知道他是甚底樣人,便肯收留在觀中去住?假饒這日無人搭救,卻不窮途流落,幾時歸去?豈非是遐叔不遇中之遇?當下遐叔與道士離了節(jié)度府前,行不上一二里許,只見蒼松翠柏,交植左右,中間龜背大路,顯出一座山門,題“碧落觀”三個簸箕大的金字。這觀乃漢時劉先主為道士李寂蓋造的。至唐明皇時,有個得道的叫做徐佐卿。重加修建。果然是一塵不到,神仙境界。遐叔進入觀中,瞻禮法像了,道士留入房內(nèi),重新敘禮,分賓主而坐。遐叔舉目觀看這房,收拾得十分清雅。只見壁上掛若一幅詩軸,你道這詩軸是哪個名人的古跡?卻就是遐叔的父親司封獨孤及送徐佐卿還蜀之作。詩云:
羽客笙歌去路催,故人爭勸別離杯。蒼龍闕下長相憶,白鶴山頭更不回。
原來昔日唐明皇聞得徐佐卿是個有道之士,用安車蒲輪,征聘入朝。佐卿不愿為官,欽賜馳驛還山。滿朝公卿大夫,賦詩相贈,皆不如獨孤及這首。以此觀中相傳,珍重不啻拱璧。遐叔看了父親遺跡,不覺潸然淚下。
道士道:“君子見了這詩,為何掉淚?”遐叔道:“實不相瞞,因見了先人之筆,故此傷感。”道士聞知遐叔即是獨孤及之子,朝夕供待,分外加敬。
光陰迅速,不覺過了半年。那時韋皋平定云南戰(zhàn)亂,重回帥府,遐叔連忙備禮求見。一者稱賀他得勝而回,二者訴說自己窮愁,遠來干謁的意思。正是:
故人長望貴人厚,幾個貴人憐敵人。
那韋皋一見遐叔,盛相款宴,正要多留幾日,少盡闊懷。豈知吐蕃贊普,時常侵蜀,專恃云南方面為之向?qū)А=劦庙f皋收服云南,失其羽翼,遂起雄兵三十余萬,殺過界來,要與韋皋親決勝負。這是烽火緊切的事。一面寫表中奏朝廷,一面興師點將,前去抵敵。遐叔嘆道:“我在此守了半年,才得相見,忽又有此邊報,豈不是命!”便向節(jié)度府中告辭。韋皋道:“吐蕃入寇,滿地干戈,豈還有路歸得!我已吩咐道士好生管待。且等殺退番兵,道途寧靜,然后慢慢的與仁兄餞行便了。”遐叔無奈,只得依允,照舊住在碧落觀中。不在話下。
且說韋皋統(tǒng)領(lǐng)大兵,離了成都,直至葭萌關(guān)外,正與吐蕃人馬相遇。先差通使與他打話道:“我朝自與你邦和親之后,出嫁公主做你國質(zhì)婆,永不許興兵相犯。如今何故背盟,屢屢擾我蜀地?”那贊普答道:“云南諸夷,原是臣伏我國的,你怎么輒敢加兵,侵占疆界?好好的還我云南,我使收兵回去。半聲不肯,教你西川也是難保。”韋皋道:“圣朝無外,普天下哪處不屬我大唐的?要戰(zhàn)便戰(zhàn),云南斷還不成。”原來吐蕃沒有云南向?qū)ВK是路徑不熟。卻被韋皋預(yù)在深林窮谷之間,遍插旗幟,假做伏兵,又教步軍舞著藤牌,伏地而進。用大刀砍其馬腳。一聲炮響,鼓角齊鳴,沖殺過去。那吐蕃一時無措,大敗虧輸,被韋皋追逐出境,直到贊普新筑的王城,叫做未波城,盡皆打破。殺得吐蕃尸橫遍野,血染成河。端的這場廝殺,可也功勞不小!韋皋見吐蕃遠遁,即便下令班師,一面差牌將傳捷書飛奏朝廷。一路上,喜孜孜鞭敲金凳響,笑吟吟齊唱凱歌聲。
話分兩頭。卻說獨孤遐叔久住碧落觀中,十分郁郁。信步游覽,消遣客懷。偶到一個去處,叫做升仙橋,乃是漢朝司馬相如在臨邛縣竊了卓文君回到成都。只因家事蕭條,受人悔慢,題下兩行大字在這橋柱上,說道:“大丈夫不乘駟馬高車,不過此橋。”后來做了中郎,奉詔開通云南道徑,持節(jié)而歸,果遂其志。遐叔在那橋上,徘徊東望,嘆道:“小生不愧司馬之才,娘子盡有文君之貌。只是怎能夠得這駟馬高車的日子?”下了橋,正待取路回觀。此時恰是暮春天氣,只聽得林中子規(guī)一聲聲叫道:“不如歸去!”遐叔聽了這個鳥聲,愈加愁悶。又嘆道:“我當初與娘子臨別,本以一年半載為期。豈知耽擱到今,不能歸去?天那!我不敢望韋皋的厚贈,只愿他早早退了番兵,送我回家,卻也免得娘子在家朝夕懸望。”不覺春去夏來,又過一年有余,才等候得韋皋振旅而還。那時捷書已到朝中。德宗天子知得韋皋戰(zhàn)退吐蕃,成了大功,龍顏大喜。御筆加授兵部尚書太子太保,仍領(lǐng)西川節(jié)度使。回府之日,合屬大小文武,哪一個不奉牛灑拜賀!直待軍門稍暇,遐叔也到府中稱慶。自念客途無以為禮,做得《蜀道易》一篇。你道為何叫做《蜀道易》?當時唐明皇天寶未年,安祿山反亂,卻是鄭國公嚴武做西川節(jié)度。有個失意杜甫,避難來到西川,又有丞相房縮也貶做節(jié)度府屬官。只因嚴武性子頗多猜恨,所以翰林供奉李白,做《蜀道難》詞。其尾特云:“錦城雖云樂,不如早歸家。”乃是替房杜兩公憂危的意思。遐叔故將這難字改作易字,翻成樂府。一者稱頌韋皋功德,遠過嚴武;二者見得自己僑遇錦城,得其所主,不比房杜兩公。以此暗暗的打動他。詞云:
吁嗟蜀道,古以為難。蠶叢開國,山川郁盤;秦置金牛,道路始刊。天梯石棧,勾接危巒。仰薄青霄,俯掛飛湍。猿猱之捷,尚莫能干。使人對此,寧不悲嘆!自我韋公,建節(jié)當關(guān)。蕩平西寇,降服南蠻。風(fēng)煙寧息,民物殷繁。四方商賈,爭出其問。匪無跋涉,豈乏躋攀;若在衽席,既但而安。蹲鴟療饑,筒布御寒。是稱天府,為利多端。寄言客子,可以開顏。錦城甚樂,何必思還!
韋皋看見《蜀道易》這一篇,不勝嘆服。便對遐叔說:“往時李白所作《蜀道難》詞,太子賓客賀知章稱他是天上謫下來的仙人。今觀仁兄高才,何讓李白!老夫幕府正缺書記一員,意欲申奏取旨,借重仁兄為禮部員外,權(quán)充西川節(jié)度府記室參軍,民庶得朝夕領(lǐng)教。不識仁兄肯曲從否?”遐叔答道:“我朝最重科目。凡士子不由及第出身,使做到九棘三槐,終究被人欺侮。小生雖則三番落第,壯氣未衰。怎忍把先世科名,一朝自廢?如今叨寓貴鎮(zhèn),已過歲余,寒荊白氏在家,久無音信。朝夕索掛,不能去懷。巴得旌旄回府,正要告辭。伏乞俯鑒微情,勿嫌方命”。韋皋謝道:“既是仁兄不允,老夫亦不敢相強。只是目下歲暮,冰雪載途,不好行走。不著少待開春,治裝送別,未為晚也。”遐叔一來見韋皋意思殷勤,二來想起天氣果然寒冷,路上難行。又只得住下。捱過殘臘,到了新年,又早是上元佳節(jié)。原來成都府地沃人稠,本是西南都會。自唐明皇駐曄之后,四方朝貢,皆集于此,便有京都氣象。又經(jīng)嚴鄭公鎮(zhèn)守巴蜀,專以平靜為政,因此閭閻繁富,庫藏充饒。現(xiàn)今韋皋繼他,降服云南諸夷,擊破吐蕃五十萬眾,威名大振。這韋皋最是豪杰的性子,因見地方寧定,民心歸附,預(yù)傳號令,吩咐城內(nèi)城外都要點放花燈,與民同樂。那道令旨傳將出去,誰敢不依。自十三至十六,共是五夜,家家門首扎縛燈柵,張掛新奇好燈,巧樣煙火,照耀如同白晝。獅蠻社火,鼓樂笙蕭,通宵達旦。韋皋每夜大張筵宴,在散花樓上,單請遐叔慶賞元宵。剛到下燈之日,遐叔便去告辭。韋皋再三苦留,終不肯住。乃對遐叔說道:“仁兄歸心既決,似難相強。只是老夫還有一杯淡酒,些小資裝,當在萬里橋東,再與仁兄敘別。幸勿固拒。”即傳令撥一船只,次日在萬里橋伺候。送遐叔東歸。又點長行軍士一名護送。到明日,韋皋設(shè)宴在萬里橋餞別遐叔。親舉金杯,說道:“此橋最占,昔諸葛孔明送費祎使吳,道是萬里之行,實始于此。這橋因以得名。今仁兄青云萬里,亦由今始,愿努力自愛。老夫蟬冠自敝,拱聽泥金佳報,特為仁兄彈之。一連的勸了三杯,方才捧出一個錦囊,說道:“老夫深荷令先公推薦之力,得有今日。只因王事鞅掌,未得少酬大恩。有累遠臨,豈不慚汗!但今盜賊生發(fā),勢難重摯。老夫聊備三百金,權(quán)充路費。此外別有黃金萬兩,蜀錦千端,俟道路稍寧,專人奉送。勿謂老夫輕薄,為負恩人也!”又喚過軍士吩咐道:“一路小心眼事,不可怠慢。”軍士叩頭答應(yīng)。遐叔再三拜謝道:“不才受此,已屬過望,敢煩后命!”領(lǐng)了錦囊,軍士跟隨上船。那韋皋還在橋上,直等望不見這船,然后回府。不在話下。
且說遐叔別了韋皋,開船東去。原來下水船,就如箭一般急的,不消兩三日,早到巫峽之下。遠遠的望見巫山神女廟。想起:“當初從此經(jīng)過,暗祈神女托夢我白氏娘子,許她賦詩為謝,不知這夢曾托得去不曾托得去?我豈可失信。”便口占一首以償宿愿。詩云:
古木陰生一線天,巫峰十二鎖寒煙。
襄王自作風(fēng)流夢,不是陽臺云雨仙。
題畢,又向著山上作禮稱謝。過了三峽,又到荊州,不想送來那軍士,忽然生起病來。遐叔反要去服侍他。又行了幾日,來到漢口地方。自此從汝寧至洛陽,都是旱路。那軍士病體雖愈,難禁鞍馬馳驟。遐叔寫下一封書信,留了些盤費,即令隨船回去。獨自個收拾行李登岸。卻也會算計,自己買了一頭牲口,望東都進發(fā)。約莫行了一個月頭,才到洛陽地面。離著開陽門只有三十余里。是時天色傍晚,一心思量趕回家去,策馬前行,又走了十余里路,早是一輪月上。趁著月色,又走了十來里,隱隱得聽得鐘鳴鼓響。想道:“城門已閉,縱趕到也進城不及了。此間正是龍華古寺,人疲馬乏,不若且就安歇。”解囊下馬,投入山門。不爭此一夜,有分教:
蝴蝶夢中逢佚女,鷺鷥構(gòu)底聽嬌歌。
話分兩頭。且說白氏自龍華寺前與遐叔分別之后,雖則家事荒涼,衣食無措;猶喜白氏女工精絕,翰墨傍通。況白姓又是個東京大族,姑姊妹間也有就她學(xué)習(xí)針指的,也有學(xué)做詩詞的,少不得具些禮物為府謝之資。因此盡堪支給。但時時記念丈夫臨別之言,本以一年為約,如何三載尚未回家?況聞西川路上有的是一線天,人鮮甕,蛇倒退,鬼見愁,都這般險惡地面。所以古今稱說途路艱難,無如蜀道。想起丈夫經(jīng)由彼處,必多驚恐。別后杳無書信,知道安否如何?“教我這條肚腸,怎生放得!”欲待親往西川,體訪消息。只我女娘家,又是個不出閨門的人,怎生去得?除非夢寐之中,與他相見,也好得個明白。因此朝夕懸念。唾思昏沉,深閨寂寞,兀坐無聊,題詩一首。詩云:
西蜀東京萬里分,雁來魚去兩難聞。
深閨只是空相憶,不見關(guān)山愁殺人。
那白氏一心想著丈夫,思量要做個夢去尋訪。想了三年有余,再沒個真夢。一日正是清明佳節(jié),姑姊妹中,都來邀去踏青游玩。白氏哪有這樣閑心腸!推辭不去。到晚上對著一盞孤燈,凄凄惶惶的呆想。坐了一個黃昏,回過頭來,看見丫鬟翠翹已是購購睡去。白氏自覺沒情沒緒,只得也上床去睡臥。翻來覆去,哪里睡得安穩(wěn)。想道:“我怎這命薄!要得個夢兒去會他也不能夠!”又想道:“總?cè)粔魞豪飼怂降资菈魞豪镎f話,原作不得準,如今也說不得了。須是親往四川訪問他回來,也放下了這條腸子。”卻又想道:“我家姊妹中曉得,怎么肯容我去!不如瞞著她們,就在明早悄悄前去。”正想之間,只聽得喔喔雞鳴,天色漸亮。即忙起身梳裹,扮作村莊模樣。取了些盤纏銀兩,并幾件衣服,打個包裹,收拾完備,看翠翹時,睡得正熟。也不通她知道,一路開門出去,離了崇賢里,頃刻出了開陽門,過了龍華寺,不覺又早到襄陽地面。有一座寄錦亭。原來苻秦時。有個安南將軍竇滔,鎮(zhèn)守襄陽,挈了寵妾趙陽臺隨任。拋下妻子蘇氏。那蘇氏名蕙,字若蘭,生得才貌雙絕。將一幅素錦,長廣八寸,織成回文詩句,五色分章,計八百四十一字,詩三千七百五十二首,寄與竇滔,竇滔看見,立時送還陽臺,迎接蘇氏到任,夫妻恩愛,比前更篤。后人遂為建亭于此。那白氏在亭子上眺望良久,嘆道:“我雖不及若蘭才貌,卻也粗通文墨,縱有織錦回文,誰人為寄,使他早整歸鞭,長諧伉儷乎?”乃口占《回文詞》一首,題于亭柱上。詞云:
陽春艷曲,麗錦夸文。傷情織怨,長路懷君。惜別同心,膺填思悄。碧風(fēng)香殘,青鸞夢曉。
倒過讀來,又是一首好詞:
曉夢鸞青,殘香鳳碧。悄思填膺,心同別借。君懷路長,怨織情傷。文夸錦麗,曲艷春陽。
白氏題罷,離了寄錦亭,不覺又過荊州,來到夔府。恰遇天晚,見前面有所廟宇,遂入廟中投宿。抬頭觀看,上面懸一金字扁額,寫高唐觀三個大字。乃知是巫山神女之廟。便于神座前撮土為香,禱告道:“我白氏小字娟娟,本在東京居住。只為丈夫獨孤遐叔去訪西川節(jié)度韋皋,一別三年,沓無歸信,是以不辭跋涉,萬里相尋。今夕寄宿仙宮,敢陳心曲。吾想神女曾能通夢楚王,況我同是女流,豈不托我一夢。伏乞大賜應(yīng)感,顯示前期,不勝虔懇之至。”禱罷而睡,果然夢見神女備細說道:“遐叔久寓西川,平安無恙。如今已經(jīng)辭別,取路東歸。你此去怎么還遇得他若?可早早回身家去。須防途次尚有虛驚。保重,保重!”那白氏颯然醒來。只見天已明了。想起神女之言,歷歷分明,料然不是個春夢。遂起來拜謝神女,出了廟門,重尋舊徑,再轉(zhuǎn)東都。在路曉行暮止,迤望東而來。此時正值暮春天氣,只見一路上有的是紅桃綠柳,燕舞駕啼。白氏貪看景致,不覺日晚,尚離開陽門二十余里。便趁著月色,趕步歸家。忽遇前面一簇游人,笑語喧雜,漸漸的走近。你道是甚么樣人?都是洛陽少年,輕薄浪子。每遇花前月下,打伙成群,攜著的錦瑟瑤笙,挈著的青尊翠幕,專慣窺人婦女,逞己風(fēng)流,白氏見那伙人來得不三不四,卻待躲避。原來美人映若月光,分外嬌艷,早被這伙人瞧破。便一圈圈將轉(zhuǎn)來,對白氏道:“我們出郭春游,步月到此,有月無酒,有酒無人,豈不辜負了這般良夜!此去龍華古寺不遠,桃李大開。愿小娘子不棄,同去賞玩一回何如?”那白氏聽見,不覺一點怒氣,從腳底心里直涌到耳朵根邊,把一個臉都變得通紅了,罵道:“你須不是史思明的賊黨,清平世界,誰敢調(diào)弄良家女子!況我不是尋常以下之人,是白司農(nóng)的小姐,獨孤司封的媳婦,前進士“獨孤遐叔的渾家!誰敢啰唣!”怎禁這班惡少,哪管甚么宦家良家。任你喊破喉嚨,也全不作準。推的推,擁的擁,直逼入龍華寺去賞花。這叫做鐵怕落爐,人怕落套。正是:
分明繡閣嬌閨婦,權(quán)做征歌侑酒人。
且說遐叔因進城不及,權(quán)在龍華寺中寄宿一宵。想起當初從此送別,整整的過了三年,不知我白氏娘子,安否何如?因誦襄陽孟浩然的詩,說道:
“近家心轉(zhuǎn)切,不敢問來人。”吟詠數(shù)番,潸然淚下。坐到更深,尚未能睡。忽聽得墻外人語喧嘩,漸漸的走進寺來。遐叔想道:“明明是人聲,須不是鬼。似這般夜靜,難道有甚官府到此?”正惶惑間,只見有十余人,各執(zhí)苕帚糞箕,將殿上掃除干凈去訖,不多時,又見上百的人,也有鋪設(shè)茵席的,也有陳列酒肴的,也有提著燈燭的,也有抱著樂器的,絡(luò)繹而至,擺設(shè)得十分齊整。遐叔想道:“我曉得了,今日清明佳節(jié),一定是貴家子弟出郭游春。因見月色如晝,殿庭下桃李盛開,爛慢如錦,來此賞玩。若見我時,必被他趕逐。不若且伏在后壁佛堂下,待他酒散,然后就寢。只是我這般晦氣,在古廟中要討一覺安睡,也不能夠!”即起身躲在后壁,聲也不敢則。又隔了一回,只見六七個少年,服色不一,簇擁著個女郎來到殿堂酒席之上。單推女郎坐在西首,卻是第一個坐位。諸少年皆環(huán)向而坐,都矚目在女郎身上。遐叔想道:“我猜是豪貴家游春的,果然是了。只這女郎不是個官妓,便是個上妓,何必這般趨奉她?難道有甚良家女子,肯和他們到此飲宴?莫不是強盜們搶奪來的?或拐騙來的?”只見那女郎側(cè)身西坐,攢眉蹙額,有不勝怨恨的意思。遐叔凝著雙眸,悄地偷看,宛似渾家白氏。吃了一驚,這身子就似吊在冰桶里,遍體冷麻,把不住的寒顫。卻又想道:“呸!我好十分懞憧,娘子是個有節(jié)氣的,平昔間終日住在房里,親戚們也不相見,如何肯隨這班人行走?世上面貌廝像的盡多,怎么這個女郎就認做娘子?”雖這般想,終是放心不下。悄地的在黑影子里一步步挨近前來,仔細再看,果然聲音舉止,無一件不是白氏,再無疑惑。卻又想道:“莫不我一時眼花錯認了?”又把眼來擦得十分明亮,再看時節(jié),一發(fā)絲毫不差。卻又想道:“莫不我睡了去,在夢兒里見她?”把眼眨眨,把腳踏踏,分明是醒的,怎么有此詫異的事!“難道她做閨女時尚能截發(fā)自哲,今日卻做出這般勾當!豈為我久客西川,一定不回來了,遂改了節(jié)操?我想蘇秦落第,嗔他妻子不曾下機迎接。后來做了丞相,尚然不肯認她。不知我明早歸家,看她還有甚面目好來見我?”心里不勝憤怒,磨拳擦掌的要打?qū)⒊鋈ァR蛞娝硕嗷锉姡刹皇堑罐刍㈨殹G以俸蹋此跎南聢觥V灰娨粋€長須的,舉杯向白氏道:“古語云,一人向隅,滿坐不樂。我輩與小娘子雖然乍會,也是天緣。如此良辰美景,亦非易得。何苦這般愁郁?請放開懷抱,歡飲一杯;并求妙音,以助酒情。”那白氏本是強逼來的,心下十分恨他。欲待不歌,卻又想:“這班乃是無籍惡少,我又孤身在此,怕觸怒了他,一時撒潑起來,豈不反受其辱!”只得拭干眼淚,拔下金雀釵,按板而歌。歌云:
今夕何夕?存耶?沒耶?良人去兮天之涯,園樹傷心兮三見花!
自古道,詞出佳人口,那白氏把心中之事,擬成歌曲,配著那嬌滴滴的聲音,嗚嗚咽咽歌將出來,聲調(diào)清婉,音韻悠揚,真?zhèn)€直令高鳥停飛,潛魚起舞,滿座無不稱贊。長須的連稱“有勞,有勞!”把酒一吸而盡。遐叔在黑暗中看見渾家并不推辭,就拔下寶釵按拍歌曲,分明認得是昔年聘物,心中大怒,咬碎牙關(guān),也不聽曲中之意,又要搶將出去廝鬧。只是恐眾寡不敵,反失便宜。又只得按捺住了,再看他們。只見行酒到一個黃衫壯士面前,也舉杯對白氏道:“聆卿佳音,令人宿醒頓悟,俗念俱消。敢再求一曲,望勿推卻。”白氏心下不悅,臉上通紅,說道:“好沒趣!歌一曲盡夠了,怎么要歌兩曲?”那長須的便拿起巨觥說道:“請置監(jiān)令。有拒歌者,罰一巨觥。酒到不干,顏色不樂,并唱舊曲者,俱照此例。”白氏見長須形狀兇惡,心中害怕,只得又歌一曲。歌云:
嘆衰草,絡(luò)緯聲切切,良人一去不復(fù)返,今日坐愁鬢如雪。
歌罷,眾人齊聲喝采。黃衫人將酒飲干,道聲“勞動!”遐叔見渾家又歌了一曲,愈加忿恨。恨不得眼里放出火來,連這龍華寺都燒個干凈。那酒卻行到一個白面少年面前,說道:“適來音調(diào)雖妙,但賓主正歡,歌這樣凄清之曲,恰是不稱!如今求歌一曲有情趣的。”眾人都和道:“說得有理!歇一個新意兒的,勸我們一杯!”白氏無可奈何,又歌一曲云:
勸君酒,君莫辭!落花徒繞枝,流水無返期。莫恃少年時,少年能幾時?
白氏歌還未畢,那白面少年便嚷道:“方才講過要個有情趣的,卻故意唱這般冷淡的聲音!請監(jiān)令罰一大觥。”長須人正待要罰,一個紫衣少年立起身來說道:“這罰酒且慢著。”白面少年道:“卻是何為?”紫衣人道:“大凡風(fēng)月場中,全在幫襯,大家得趣。若十分苛罰,反覺我輩俗了。如今凡權(quán)寄下這杯,待她另換一曲,可不是好!”長須的道:“這也說得是。”將大觥放下,那酒就行到紫衣少年面前。白氏料道推托不得,勉強揮淚又歌一曲云:
怨空閨,秋日亦難暮!夫婿絕音書,遙天雁空度。
歌罷,白衣少年笑道:“到底都是那些凄滄怨暮之聲!再沒一毫艷意!”紫衣人道:“想是她傳派如此,不必過責(zé)。”將酒飲盡。行至一個草帽胡人面前,執(zhí)杯在手。說道:“曲理俺也不十分明白,任憑小娘子歌一個兒伴這杯酒下去罷了。且莫要冷淡了俺。”白氏因連歌幾曲,喘聲促,心下好不耐煩!聽說又要再歌,把頭掉轉(zhuǎn),不去理他。長須的見不肯歌,叫道:“不應(yīng)拒歌!”便拋一巨觥。白氏到此地位,勢不容已,只得忍泣含啼,飲了這杯罰酒,又歌云:
切切夕風(fēng)急,露滋庭草濕。良人去不回,焉知掩閨泣!
草帽胡人將酒飲罷,卻行到一個綠衣少年,舉杯請道:“夜色雖闌,興猶未淺。更求妙音,以盡通宵之樂。”那白氏歌這一曲,聲氣已是斷續(xù),好生吃力!見綠衣人又來請歌,那兩點秋波中撲簌簌淚珠亂灑。眾人齊笑道:“對此好花明月,美酒清歇,真乃賞心樂事,有何不美?卻這般凄楚,忒煞不韻!該罰,該罰!”白氏恐怕罰酒,又只得和淚而歌。歌云:
螢火穿白楊,中風(fēng)入荒草。疑是夢中游,愁迷故園道。
白氏這歌,一發(fā)前聲不接后氣,恰如啼殘的杜字,叫斷的哀猿。滿座聞之,盡覺凄然。只見綠衣人將酒飲罷,長須的含著笑說道:“我音律雖不甚妙,但禮無不答。信口謅一曲兒,回敬一杯。你們休要笑話!”眾人道:“你又幾時進了這樁學(xué)問?快些唱來。”長須的頓開喉嚨,唱道:
花前始相見,花下又相送。何必言夢中,人生盡如夢!
那聲音猶如哮蝦蟆,病老貓,把眾人笑做一堆,連嘴都笑歪了。說道:“我說你曉得什么歌曲!弄這樣空頭!”長須人到掙得好副老臉,但憑眾人笑話,他卻而不轉(zhuǎn)色。直到唱完了,方答道:“休要見笑!我也是好價錢學(xué)來的哩。你們?nèi)魧W(xué)得我這幾句,也盡夠了。”眾人聞?wù)f,越發(fā)笑一個不止。長須的由他們自笑,卻執(zhí)起一個杯兒,滿滿斟上,欠身親奉白氏一杯。直待飲干,然后坐下。遐叔起初見渾家隨著這班少年飲酒,那氣惱到包著身子。若沒有這兩個鼻孔,險些兒肚子也脹穿了,到這時見眾人單逼著她唱曲,渾家又不勝怨恨,涕泣交零,方才明白是逼勒來的。這氣到也略平了些。卻又想:“我娘子自在家里,為何被這班殺才劫到這個荒僻所在?好生委曲不下!我且再看她還要怎么?”只見席上又輪到白面的飲酒,他舉著金杯,對白氏道:“適勞妙歌,都是憂愁怨恨的意思,連我等眼淚不覺吊將下來。終覺敗興!必須再求一風(fēng)月艷麗之曲,我等洗耳恭聽,幸勿推辭。”遐叔暗道:“這些殺才,劫掠良家婦女,在此歌曲,還有許多嫌好道歉!”那白氏心中正自煩惱,況且連歌數(shù)曲,口干舌燥,聲氣都乏了,如何肯再唱!低著頭,只是不應(yīng)。那長須的叫道:“違令!”又拋下一巨觥。這時遐叔一肚子氣怎么再忍得住!暗里從地下摸得兩塊大磚橛子,先一磚飛去,恰好打中那長須的頭。再一磚飛去,打中白氏的額上。只聽得殿上一片嚷將起來,叫道:“有賊,有賊!”東奔西散,一眨眼間早不見了。那遐叔走到殿上,四下打看,莫說一個人,連這鋪設(shè)的酒筵器具,一些沒有蹤跡。好生奇怪!嚇得眼跳心驚,把個舌頭伸出,半晌還縮不進去。那遐叔想了一會,嘆道:“我曉得了!一定是我的娘子已死,她的魂靈游到此間,卻被我一磚把她驚散了。”這夜怎么還睡得著?等不得金雞三唱,便束裝上路。天色未明,已到洛陽城外。捱進開陽門,經(jīng)奔崇賢里,一步步含著眼淚而來。遙望家門,卻又不見一些孝事。那心兒里就是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落的跳一個不止。進了大門,走到堂上,撞見梅香翠翹,連忙問道:“娘子安否何如?”口內(nèi)雖然問她,身上卻擔(dān)著一把冷汗,誠恐怕說出一句不吉利的話來。只見翠翹不慌不忙的答道:“娘子睡在房里,說今早有些頭痛,還未曾起來梳洗哩。”遐叔聽見翠翹說道娘子無恙。這一句話就如分娩的孕婦,呱唧一聲,孩子頭落地,心下好不寬暢。只是夜來之事,好生疑惑。忙忙進到臥房里面問道:“夜來做甚不好睡!今早走不起?”白氏答道:“我昨夜害質(zhì)哩。只因你別去三年,杳無歸信,我心中時常憂憶。夜來做成一夢,要親到西川訪問你的消息。直行至巫山地面,在神女廟里投歇。那神女又托夢與我,說你已離巴蜀,早晚到家。休得途中錯過,枉受辛苦。我依還尋著舊路而回。將近開陽門二十余里,踏著月色,要趕進城,忽遇一伙少年,把我逼到龍華寺玩月賞花。飲酒之間,又要我歌曲。整整的歌了六曲,還被一個長須的屢次罰酒。不意從空中飛下兩塊磚橛子,一塊打了長須的頭,一塊打了我的額角上,瞥然驚醒,遂覺頭痛。因此起身不得,還睡在這里。”遐叔聽罷,連叫:“怪哉,怪哉!怎么有這般異事!”白氏便問有何異事。遐叔把昨夜寺中宿歇,看見的事情,從頭細說一遍。白氏見說,也稱奇怪,道:“原來我昨夜做的卻是真夢?但不知這伙惡少是誰?”遐叔道:“這也是夢中之事,不必要深究了。”正是:
只因別后幽思切,致使精靈暗往回。
當下白氏說道:“夢中之事,所見皆同,這也不必說了。且問你,一去許久,并無音耗,雖則夢中在巫山廟祈夢,蒙神女指示,說你一路安穩(wěn),干求稱意。我想蜀道艱難,不知怎生到得成都?使到了成都,不知可曾見韋皋?便見了韋皋,不知贈得你幾何?”遐叔驚道:“我當初經(jīng)過巫峽,聽說山上神女頗有靈感,曾暗祈他托汝一夢,傳個平安消息。不道果然夢見!真?zhèn)€有些靈感。只是我到得成都,偶值韋皋兩次出征,因此在碧落觀整整的住了兩年。半路上走了半年。遂致耽擱,有負初盟。猶喜得韋皋故人情重,相待甚厚。若不是我一意告辭,這早晚還被他留住,未得回來。”將那路途跋涉,旅邸凄涼,并韋皋款待贈金,差人遠送,前后之事,一一細說。夫妻二人感嘆不盡。把那三百金日逐用度,遐叔埋頭讀書。約莫半年有余,韋皋差兩員將校,傳書送到黃金一萬兩,蜀錦一千匹。遐叔連忙寫了謝書,款待來使去后,對白氏道:“我先人出仕三十余年,何嘗有此宦橐!我一來家世清白,二來又是儒素。只前次所贈,以足度日,何必又要許多!且把來封好收置,待我異日成名,另有用處。”白氏依著丈夫言語,收置不題。
且說唐朝制科,率以三歲為期,遐叔自貞元十五年下第,西游巴蜀,卻錯了十八年這次,直到二十一年,又該殿試時分。打一行囊,辭別白氏,上京應(yīng)舉。哪知貢舉官乃是中書門下侍郎崔群,素知遐叔才名,有心檢他出來取作首卷。呈上德宗天子,御筆親題狀元及第。那遐叔有名已久,榜下之日,哪一個不以為得人。舊例游街三日,曲江賜宴,雁塔題名。欽除翰林修撰,專知制誥。謝恩之后,即寫家書,差人迎接白氏夫人赴京,共享富貴。且說白氏在家,掐指過了試期,眼盼盼懸望佳音。一日,正在閨房中,忽聽得堂前鼎沸。連忙教翠翹出去看時,恰正是京中走報的來報喜。白氏問了詳細,知得丈夫中了頭名狀元,以手加額,對天拜謝。整備酒飯,款待報人。頃刻就嚷遍滿城,白氏親族中俱來稱賀,那白長吉昔日把遐叔何等奚落,及至登科,卻又老著臉皮,備了厚禮也來稱賀。那白氏是個記德不記仇的賢婦,念著同胞分上,將前情一筆卻勾。相見之間,千歡萬喜,白長吉自捱進了身子,無一日不來掇臀捧屁。就是平日從不往來,極疏冷的親戚,也來殷勤趨奉。到教白氏應(yīng)酬不暇,那資書的差人,星夜趕至洛陽,叩見白氏,將書呈上。白氏拆開,看到書后有詩一首,云:
玉京仙府獻書人,賜出宮袍似爛銀。
寄語機中愁苦婦,好將顏面對蘇秦。
白氏看罷,微微笑道:“原來相公要迎我至京。”遂留下差人。擇吉起程。那時府縣撥送船夫,親戚都來餞送。白長吉親送妹子至京。遐叔接入衙門,夫妻相見,喜從天降,白長吉向前請罪。遐叔度量寬弘,全無芥蒂。即便擺設(shè)家筵,款待不題。不想那年德宗皇帝晏駕,百官共立順宗登位。不上半年,順宗也就崩了。又立憲宗登位,改元元和元年。到四月間,遐叔晉升任翰林院學(xué)士,知制誥如故。你道他為何升得這驟?原來大行皇帝的遺詔與新帝登極的詔書,前后四篇,都出遐叔之作。這是朝廷極大手筆,以此累功,不次遷擢。恰好五月間,有大赦天下詔書,遐叔乘這個機會,就討了宣赦的差。夫妻二人,衣錦還鄉(xiāng),親戚們都在十里外迎接。府縣官也出廓相迎。遐叔回到家中,焚黃謁慕,殺豬宰羊,做慶喜筵席,遍請親鄰。飲灑中間,說起龍華寺曾許下愿心,要把韋皋送來的黃金萬兩,蜀錦千匹,都舍在寺里,重修寶殿,再整山門。即便選擇吉辰,興動工役。其時白敏中以中書侍郎請告歸家。白居易新授杭州府太守,回來赴任,兩個都到遐叔處賀喜。見此勝緣,各各布施。那州縣官也要奉承遐叔,無一個不來助工。眼見得這龍華寺不日建造起來,比初時越覺齊整。但見:
寶殿嵯峨侵碧落,山門弘敞壓閻浮。
卻說韋皋久鎮(zhèn)蜀地,自知年紀漸老。萬一西番南夷,有些決措,恐損威名。上表固請骸骨,因薦遐叔自代。奉圣旨:“韋皋鎮(zhèn)蜀多年,功勞積著,可進光祿大夫、右丞相、同平章事,封襄國公,馳驛回朝。獨孤遐叔累掌絲綸,王言無黍,訪之輿望,金謂通材;可加兵部侍郎,領(lǐng)西川節(jié)度使。仍著走馬赴任,無得遲誤。欽此!”遐叔接了詔書,恐怕違了欽限,便同白氏夫人乘傳而去。未到半路,早有韋皋差官迎接,約定在夔府交代。恰好巫山神女廟正在夔府地方,遐叔與白氏乘此便道,先往廟中行香,謝她托夢的靈感。然后與韋皋相見。敘過寒溫,送過敕印,把大小軍政一一交盤明白。才吃公宴。當日遐叔就回了席。明早,點集車騎隊伍,護送韋皋還朝。從此上任之后,專務(wù)鎮(zhèn)靜,軍民安堵,威名更勝。朝廷累加褒賞。直做到太保兼吏兵二部尚書,封魏國公。白氏誥封魏國夫人。夫妻偕老,子孫榮盛,有詩為證:
夢中光景醒時因,醒若真時夢亦真。
莫怪癡人頻做夢,怪他說夢亦癡人。
三、天人之際,合而為一
天人感應(yīng)的理論基礎(chǔ)是“天人合一”。古代認為“天道”和“人道”、“自然”和“人為”是合一的。戰(zhàn)國時子思、孟子就提出了這一理論。后來漢儒董仲舒即強調(diào)“天人之際,合而為一”。
董仲舒應(yīng)漢武帝之對策云:“臣謹案春秋之中,視前世已行之事,以觀天人相與之際,甚可畏也。國家將有失道之敗,而天乃先出災(zāi)害以譴告之,不知自省,又出怪異以警懼之,尚不知變,而傷敗乃至。以此見天心之仁愛人君而欲止其亂也。……及至后世,淫佚衰微,不能統(tǒng)理群生,諸侯背畔,殘賊良民以爭壤土,廢德教而任刑罰。刑罰不中,則生邪氣;邪氣積于下,怨惡畜于上。上下不和,則陰陽繆盭而妖孽生矣。此災(zāi)異所緣而起也。”
宇宙由木、火、土、金、水五種不同的屬性組成。此五種不同的屬性相生相勝,構(gòu)成一合理的宇宙關(guān)系。如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反過來看則是水勝火,火勝金,金勝木,木勝土,土勝水。五行相生是一種生成關(guān)系,五行相勝是一種變救關(guān)系。宇宙按照這種五行相生相勝的關(guān)系生成變化,因而成為一可理解的合理的宇宙。如木性主生故為春,火性主長故為夏,土性主養(yǎng)故為夏,金性主收故為秋,水性主藏故為冬。用五行來解釋天時,天時即合乎理性可被理解。
不僅天時依五行構(gòu)成,人事也依五行構(gòu)成。如木為春生之性宜以農(nóng)為本勸農(nóng)事無奪農(nóng)時,火為夏長之性宜選賢舉能賞有功封有德,土為養(yǎng)成之性宜循宮室之制謹夫婦之別,金為秋收攏宜刑有罪伐無道安集天下,水為冬藏之性宜敬四時之祭與諦袷昭穆之序。如此,依五行解人事,人事亦合理而可理解。
宇宙依五行被合理地安排,日月星辰、春夏秋冬、山河大地、魚蟲鳥獸皆依五行之性合理地運行生成,故人世間與自然界不應(yīng)有災(zāi)異存在,因人世間之災(zāi)與自然界之異均是不依五行之性合理地生成運行所致。但是,從現(xiàn)實上來看,合理地構(gòu)成宇宙的五行關(guān)系往往會被打破,即五行相生相克的合理宇宙會因為五行失序處于一種不合理的荒謬狀態(tài),這樣,日月星辰、春夏秋冬的運行就會失序,山河大地、魚蟲鳥獸的生成就會變態(tài),即就會出現(xiàn)災(zāi)異現(xiàn)象。也就是說,災(zāi)異是破壞了建立在五行之上的合理的宇宙關(guān)系所致。故董子在《春秋繁露·治亂五行》一章專門論述了災(zāi)異產(chǎn)生的原因是破壞了合理的五行關(guān)系。董子曰:“火干木,蠻蟲早出,雷早行;土干木,胎夭卵毈,鳥蟲多傷;金干木,有兵;水干木,春下霜。土干火,則多雷;金干火,革木夷;水干火,夏雹;木干火,則地動。金干土,則傷五谷,有殃;水干土,夏寒雨霜;木干土,倮蟲不為;火干土,則大旱。水干金,則魚不為;木干金,則草木再生;火干金,則草木秋榮;土干金,五谷不成。木干水,冬蟄不藏;土干水,則蟲蟄冬出;火干水,則星墜;金干水,則冬大寒。”
為了進一步說明天人感應(yīng)的原因,董子還提出了氣化學(xué)說。董子認為,天地宇宙唯氣化而成,人生活在天地之間陰陽之氣的包融中,就像魚生活在水的包涵中一樣,只是水有實物可見,而氣化之宇宙浩浩然難見而已。因此,天地之間,宇宙之中,雖虛而實(實即謂充滿著氣,由氣化而成)。在這一由氣化成的宇宙中,人之氣與天地宇宙之氣相互流通,相互滲入,因而人之氣會影響到整個天地宇宙之氣。如果人之氣調(diào)和順適,此氣與天地宇宙之氣相肴(相混合),天地之化即美,祥瑞乃現(xiàn);如果人之氣邪亂乖謬,此氣與天地宇宙之氣相肴,天地之序即亂,災(zāi)異乃出。由此可見,董子是以氣化之宇宙來作為天人感應(yīng)的基礎(chǔ),以人天之氣相數(shù)來說明災(zāi)異的產(chǎn)生。天人類應(yīng)之跡雖無形而不可見,但氣化宇宙中人天之氣相肴實有因果關(guān)系可尋。董子是以氣化說證明類應(yīng)說并非虛構(gòu),實有理據(jù)可依。
丁俊貴
2020年6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