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兄今年正好三十歲,在上海,可是首屈一指的軍區司令,上將軍銜。游說相媒的人數不勝數,可我這堂兄,就是油鹽不進軟硬不吃。要說他這人,長得五官端正有余,還偏精致剛烈一派……可是這么好看的人,怎么對終身大事不感興趣呢?
莫不是
斷袖吧?
我在上海念書,就在堂兄的府邸住下,我并不是上海本地人,我堂兄也不是,不過他是跟著軍隊,我只是出來到大城市見見世面讀讀書。
每天放學回來,看見絡繹不絕的媒婆或是堂兄玩的好的軍官朋友來給他說親事,我都感覺這門檻遲早要被這些人踏平方休。
連著幾天他都加班,好容易今天回來的早,我在他對面的紅木沙發上坐下,問他
“哥,這些大家小姐你一個都不稀罕?”
“葉庭,”堂兄端著茶杯叫我的名字
煙霧繚的他籠在一片白的后面,像是天上的仙人
我叫葉庭,他叫葉燼。
現在想來或許人這一生能做什么,都是名字決定好的,我的名字庭院深深,就只是現在讀書,以后當教書先生的份兒。
堂哥就不一樣,只要他愿意,他可以發光發熱,可以燎原。
“你有沒有看得上眼的?”他問我。
“我?我……不著急的……”
我有些慌亂,他不按牌理的一句話把火線遷到我的身上,說實話,這個年紀,要真想定下來,也是可以的。但我總覺得,那個人可能還沒來,來了的話,我一定能一眼認出來。
“我也不著急。”
堂哥說完這句就撇下我上樓去了,這幾天逢戰事,他難得有這么早回來的時候。
他的這話我在心里琢磨了琢磨,突然開了竅
堂兄才不是什么斷袖
他只是在等
等那個他一眼瞧過去,就知道那人是他的,那么個人。
其實我只猜對了一半,堂兄等的那么樣一個人,其實一直都是有的。
“你是誰?葉庭?”
那是我公休待在家,而堂兄接著加班的一個下午,這個漂亮的不可方物的女人登堂入室,竟然還知道我的名字。
“你找我哥嗎?”
女人笑了笑,露出一排整齊潔白的牙齒
“是啊,我找他。”
當時的上海已經硝煙四起,我實在想不出理由,這個人為什么會現在才來找我堂兄。
她舉手投足都掩露著高高在上的風韻,我總覺得,她的某些神色,和我的堂兄,很像。
“聽說最近給他說媒的人家很多?”
“嗯……一直都不少……”
我不知道這么直白好不好,可能是我有些生氣,覺得堂兄孤家寡人活了這么久,他死等的人現在才來云淡風輕的問上這么一句。
我替他不值。
那女人又笑了,抬手將身前的卷發捋到身后
我才注意到她那一頭玩具娃娃一樣的卷發,怪不得總覺得哪里出塵,她和上海當地的貴族小姐們是如此的不一樣,八成是……留洋歸來?
留這么一頭卷發,卻穿著一身白玉青花兒色的旗袍,八成今天是特意過來“干大事兒”的。
“我是林夜雨,不知道葉燼跟沒跟你提過我?”
林夜雨?完全沒有啊……
她看懂了我的表情,意料之中的挑眉,張口又要說話,卻聽見門口一聲響
我倆從大廳齊齊向門口望過去
看著我堂哥一陣風一樣走過來,沒看見我似的直接伸手拽住了人家姑娘的胳膊!
我馬上反應過來
我之所以沒聽過林夜雨這個名字,除了她在我哥心中根本不重要以外,還有另一種解釋
就是太重要了,重要的放在心口里護著,拿出來看一眼都舍不得。
眼看著她笑眼瞇瞇的被我哥拽上樓,我跟打了木樁一樣定在原地
原來葉燼這個人,是有七情六欲的啊!
林夜雨被葉燼扯著胳膊拽上樓梯,滑溜溜的皮膚在葉燼手心的厚繭下變得溫柔滾燙,葉燼許久都沒見她,現在連回頭看她一眼心臟都會癱瘓罷,更別提握著她胳膊的這只手,根本不是他自己的了。
開了書房的門,葉燼一甩手將人丟進去,隨后“砰”的一聲砸上門,迎著她站著,身板兒筆直寬闊,就好像時間沒怎么走過,上次見他就好像只隔了一天。林夜雨不怕他這個樣子,反而喜歡的很,但是倒也沒有撲上去擁抱他,反而打開了書柜的門,細長的食指舉高劃過最上面那一排,一一掃過去指尖上卻沒有一丁點兒灰塵,她笑著選了一本,勾挑著將書拿下來,聽著身后腳步聲急促,就知道自己找對了,她轉身的時候正好撞進男人懷里,顯然知道葉燼的意圖,她飛快將書藏在身后,人還往他面前不害怕的湊了湊
葉燼身子一僵,懷里姑娘太嬌俏,弄得他反應遲鈍,連那本書也沒搶過來,戰斗失敗,正準備往后退……
林夜雨突然從身后抽出一只手來,手指間還掐著張泛黃的信紙
“就知道還在這兒。”
她張揚的笑
“留了這么多年,印子早沒了,你還拿什么睹物思人?”
葉燼找回理智
“你為什么回來?你知不知道最近戰事吃緊……”
林夜雨不管他,接著自己上一句話說
“哦,不如我重新給你一個,就算是信物,也是要更新換代的。”
“……”葉燼喉嚨微動
“林夜雨……”
姑娘盯著他的喉結,伸出手拽著他軍裝領子,腦袋一偏,把嘴唇印在他喉結側面,用了力氣,只是實實在在親了一口,并沒有張嘴吸吮。
然后她離開,瞧著葉燼脖子上那個紅色唇印
低頭笑的不可自抑
“喏,自己照鏡子看看?這個啊留不久,所以你要每天來找我一次,讓我重新給你一個。”
葉燼愣在那
后背發麻,手掌顫抖
發了狠,拉過她來抵在書柜上,一手撐著被她打開的書柜門,一手用力的抓著她的手
“我的話你有沒有在聽?送你去臺灣是為了什么?難道是為了讓你等炮火連天的時候再回來?”
“葉燼!”
林夜雨終于喊了他的名字,帶著怒火
“我也說過,我的人生從認識你開始,也要以同你一起為善終,這才叫有始有終!你把我的話聽到哪里去了?!”
葉燼這三十年來見過太多的女人,喜歡他的諂媚他的,情話也聽過那些不知翻新了幾遍的花樣兒,卻從始至終只有一個林夜雨
一開口就讓他輪彌,一瞪眼就讓他軟心。
更不要提,她這一字一句把自己劃進了她的有始有終里。
“所以你安安分分呆了三年,等到戰事起,才故意回來,就為了氣我?”
林夜雨一只手掌被他抓著沒法動彈,就抬起另一只手戳他石頭一樣的胸膛,一下一下
“我回來是告訴你,你,只,能,和,我,死,在,一,起。”
“也許你會活著,全上海人都會活著,但我只做最壞的打算。況且這最壞的打算是和你待在一起,這比起你把我一個人扔在臺灣安穩過那活死人的一生,要好得多。”
葉燼有多久沒哭過了
他從來就沒哭過。
但是現在卻因為這個女人,紅了眼眶
他帶著狠,去吻她的唇,嘶咬捻磨,無比思念,無比難受。
林夜雨感覺臉上一涼,顯然不是自己的眼淚,她想抽身看看她的男人,卻被葉燼一掌捂住了眼睛
她抱緊他,手中那張信紙也落了地。
紙上什么也沒有,空留一個淺色的唇印。
還是那個無戰事的上海,那個梳著長發的小姑娘站在他的書架前,撕他一頁信紙,抽出一本書,將自己新買的第一只口紅印了上去。
明媚驕矜,揚著脖頸
“葉長官,這個給你留著,想我了就拿來看看,不過你放心,我明年畢業,不會讓你等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