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自己不會去查找群記錄啊!”
打出這句話后我重重地往椅背一靠,疲憊地閉上眼,腦子一片混亂,有著宣泄過后的空虛與席卷而來的后悔——我又一次沒有控制住自己的脾氣。話語猶如一支在弦的箭,許多箭在無念之間發出,射個鮮血淋漓卻鎩羽而歸。身為活動的負責人我卻沒有控制箭暫緩發出的能力,使得許多參加者心生不快,于是在無數個對話框不斷彈出的過程中,我逃走了。
我不知道我要逃往何方,似乎哪里都不是歸處。家么?我曾經在家里以最舒服的姿態肆意將箭發出,射得雙親千瘡百孔。朋友身邊么?我將這幾天滿身的怒氣撒在她身上,惹得她在電話那頭輕聲啜泣。我徘徊不已,每到一處便想起后悔的過往,這偌大的天地間,竟充滿斷箭殘骸,無一處干凈之地。
灰心喪氣之際,我打開淘寶客服的對話框。自從我做活動的客服工作以來,我才體會到身為一位客服人員所承受的些微重量,我心里不免敬佩與好奇這些淘寶客服是如何在買家無理取鬧的情況下依然發出溫儒的語言。
“小姐姐,你是怎么忍住脾氣來應對那些不講理的客人呀?”
“上帝派那些傻逼來考驗我的呀!我就變相的懟回去呀!”這位客服小姐姐很是可愛,話語俏皮得讓我不禁懷疑她從未因為客人的一字一句生過氣。“雖然很生氣,可是依然要一邊罵著‘mmp’,一邊發出態度很好的文字。”
“那...倘若買家給您差評呢?”待我小心翼翼問出這句話時我便得出了我一直苦苦追尋的答案。客服人員之所以吞咽所有苦澀,也要發出態度很好的文字那是因為她們要為說出的每一句話負責,這些話語關系到他們的飯碗。而我射出的每一支箭除了刺得對方疼痛難忍以外,我的良知三角塊只是象征性地旋轉擾得我心神不寧,一旦事情過去,我便再次漫不經心地把玩著弓柄,而那些被我刺過的地方卻是無法恢復原狀。
當生活綁架了話語,便是那世間如詩,朗朗上口,掩下挾持的姿勢,一片繁華盛世。當話語強暴了生活,生活盡力配合,假裝享受,一聲一聲在叫著這個世界。
“每當我頂不住的時候,就休假調整一下心態。”客服小姐姐這樣說道。
聽到這里我心里一陣心疼,仿佛讓她頂不住休假的那個人是我一般。我想象著滿是消息的電腦屏幕藍光閃爍,照亮她疲憊的臉龐與雙眼。而打開的每一個對話框都是買家臭氣沖天的大臉,吐出的字句不堪入目。她每面帶微笑地回復一句,收到的又是閃著寒光的言語刀片,刀片輕輕一劃,那氣管便被攔腰切斷。她便斷續續地說話,肚內氣絲絲從氣管流失。等到遍體鱗傷,她才說道:“我可能要休息一段時間,對不起大家了。”就連說話也是輕輕的,對于自己的落荒而逃充滿歉意。
這讓我想起了前幾天看的一個關于網絡暴力的視頻。紋身師,coser,夜間護理員三名志愿者站在舞臺上,任戴著面具的一百人將評論發送到他們身后的大屏幕上。紋身哥看著自己引以為傲的紋身心里想著恐怕是“大家會覺得很酷的吧”;可愛的coser想著的也會是“大家覺得我cos得如何呢,還原度高不高呢?”;夜間護理員想的也會是“剛剛賣了個關子,不知道大家會覺得我是什么職業的。”三人就這樣勇敢地站在臺上,在百人赤裸裸地注視下依然驕傲地面帶微笑。
可是當他們轉身的一剎那,世界仿佛碎掉般安靜——“哇,兇神惡煞的。”“社會哥吧。”“哈哈哈cos界炮神吧”“肯定和攝影師睡過”“夜間工作。。。夜場女王吧!”“我看是雞。”那些評論就這樣排山倒海地朝他們壓過來,三個人的眼睛短暫地停留在屏幕上后就轉了過來。
“我沒有...沒有想到我在大家眼中是這個樣子。”紋身師尷尬地笑了笑,手臂上的紋身此刻更像是一個瘦弱孩子裝做強大的武器。人們所不知道的是,這個看似酷酷的大哥哥其實是名小動物保護者,他經常在自己的小房子里一邊研究菜譜一邊喂著貓咪。
網絡評論化為真實的字句砸在人身上時也是有著沉甸甸的重量,三人的靈魂在被砸的齜牙咧嘴的情況下,他們的身體站在臺上像個不知所措的孩子。那個可愛的coser小姐姐直接哭出來,她顫抖地說道:“我想離開一會可以嗎?”她嘴巴控制不住地顫抖,對自己的失控輕聲說著不好意思。
是的,僅憑外表,那百人就可以這樣說出這些足以將人殺死一百次的語言。而網絡上這些語言的肆意流淌又是因為什么呢?
網絡與現實的區別在于網絡是一個隱匿了人真實身份的社區,在這個社區人自由地發表自己的觀點。因為沒有面對面,他們不知道屏幕那頭被他們評論的那個人看到這些腥紅的字眼時內心是如何痛苦,所以更加無所顧忌。現實交流語言的控制是因為人臉皮的薄弱與人際關系的脆弱,而人一旦帶上面具,那掩藏在表面后的丑惡嘴臉此刻便浮現出來,隱匿了身份的語言便開始在網絡上張牙舞爪。
在這個說話不用負責的年代,人們不斷擴充自己尖酸刻薄的詞匯量,自以為宣泄出來的話語是向世界證明自己存在過的一種方式。當大v工作室發布一張聲明及律師函,網絡的大部分人便噤了聲。
因為網絡的出現,我們離現實生活越來越遠,甚至會將網絡說話的方式帶到現實生活來,互懟似乎也成為了一種時尚。而我們每次沖動過后的后悔也被下次的頭腦發熱沖得煙消云散。
倘若我們每打開一個對話框就想像著對方在和你面對面的交流,那么多數傷人的話都會因為看到對方真誠的雙眼而湮滅于胸腹。
當那生活不再需要挾持話語,世間也如流水叮咚,悅耳動聽,那便是真正盛世的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