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說外婆的姻緣是被她爹從水里撈出來的。
那一年外婆剛滿一歲,她爹去二十里地外的鎮上置辦了點東西正急匆匆往回趕,不料路過一條小河聽到有人在喊救命,當時四下無人,天又快黑了,她爹二話沒說一頭扎進河里救人,總算撿回那人一條命來。被救上來的人千恩萬謝,非要請恩人去家里好好喝頓酒壓壓驚。外婆她爹推脫說家里有個小女兒剛滿一歲,要早點趕回去耽誤不得。那人一聽,一拍大腿,說“我家也有個兒子剛滿四歲,如果恩人不嫌棄那就對個親家”。外婆的親事就這么被定下來了。
本來也就以為只是說說,外婆娘家條件還不錯,外婆的童年過得無憂無慮,到十六七歲還在跟姐姐妹妹們一起念著書,閑暇時候繡繡花。十七歲那年,外婆正在家里繡著花呢,一個小姐妹揣著一顆雀躍的少女八卦心一路飛奔進來,見了外婆又扭扭捏捏故作神秘不肯說,外婆也不上當,手里針線翻飛動作一點不緩,只跟她東扯西扯拉起家常,小姐妹急了,說你怎么一點也不操心吶,你的媒人要來啦!外婆羞得面色緋紅,抓起手里沒繡完的紅牡丹扔到她身上說,你的媒人才要來了呢!
原來那樁娃娃親還是作數的,外公是獨生子,剛滿二十他爹就托人上外婆家提親來了。當時外公還在外地學醫,外婆家也沒人見過外公長啥樣,只有一個鄰居說以前跟外公共過事,是個老實本分的伢子。我問外婆:“那豈不是婚前不止你沒見過外公長啥樣,連你家人都沒見過?”外婆說:“是啊,他結婚那天才回來,結完婚才幾天又去了學堂。”我打趣外婆:“幸好外公長得帥,要不然可就虧大了。”外婆低頭,嬌羞地抿了抿嘴:“可不是嘛,你外公當年可是真帥,方圓多少里都沒他這樣模樣端正膚色雪白的后生。”我見過外公年輕時候的照片,不是星目劍眉的那種帥,但五官清秀柔和,自有一種君子如玉的溫潤氣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卻誤打誤撞得了這般如意郎君,也算是外婆的福氣了吧。
之所以篤定說是福氣,是因為我見過外婆看外公時的眼神。小時候暑假我最喜歡去外婆家,因為外公天文地理無所不知,什么奇思妙想精靈古怪的問題到他那里就都迎刃而解了,還能時不時發明個小玩意兒給我玩。
夏天的午后正是最熱的時候,外公常常坐在堂屋的藤椅上看書,外婆就在他身旁不遠處剝著豆子。這是他們最常有的相處方式。外公會時不時放下書跟外婆講書里的事,外婆也有一搭沒一搭輕聲應著。那次我正要去堂屋拿頂帽子準備跟小伙伴們出去玩,不知道他們講到什么好玩的情節,只見外婆低頭輕快地笑了幾聲,然后又抬頭望了外公一眼。那時外婆已經有了滿頭斑駁的白發,眼角也布滿了魚尾紋。可是望向外公的眼神里卻飽含了少女般的崇拜和嬌羞。屋外的桑樹被風輕輕地吹著沙沙作響,沒有人注意到站在門口的我,那時的我還不懂得愛情是什么,但我仍然輕手輕腳地退了出來,仿佛也受到了感染,心情莫名愉悅又甜蜜。
外婆說今年是外公走了的第十六個年頭了,記憶太過久遠,我對他的印象也漸漸模糊,但我始終記得那一個充滿溫情的午后和外婆的神情。那是我對愛情最初始的定義。
冬日的午后,外婆坐在陽臺的藤椅上,絮絮叨叨跟我講著往事,神色淡然,仿佛思緒早已飄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