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0413續: 鄰床)
? ? ? ?大大從ICU重回原先的雙人房間時,他的鄰床已經換成一位七十多歲的爺爺了。
? ?原先的鄰床,是一位九十二歲的老爺爺,姓盧,他安靜地躺著,嘴巴卻很少安靜,說著比人聽不大懂的話。他的床邊沒有家屬照看,但有人給他請了護理,非一對一,護理的服務范圍在整個區,所以照看他的時間也不多。基本上都是一個人。聽護理提起,盧爺爺年輕時當過兵,參加過抗日戰爭,而他的兒子已經七十多歲無法前來。
? ? ? ? 僅有兩次,一次是小小看到一個衣衫雅致的女人,約四十歲,進來看了幾眼放了些東西。又有一次,幾個八九十歲的爺爺圍著他的床,站了一會。也許是他的戰友吧。
? ? ? ? 這是一個老兵晚年的一個片段,不知他如今是否還在人世?
? ? ? ? ?至于新鄰床,他的腦部有一顆瘤,動過手術,在家摔倒而入院,也是時常沉睡,清醒時也是含含糊糊。白天通常是他的老伴照看,晚上則是老奶奶的侄子幫手照看。聽說他們曾有一個獨生子,但已不在人世。也許是這樣的遭遇,老奶奶時不時絮絮叨叨,有時情緒激動也會沖床上的老伴發脾氣。床上的老伴總是莫名地哼一聲,他已不能表達自己的意愿,但對于疼痛卻很敏感,他的不能自理更勾起老奶奶的傷心與絮叨。可是總覺得,她的絮叨與生氣,內心一定很無助。
? ? ? ?還好奶奶這邊的親戚,一個侄子關掉門店幫手照看,有時忙或回家則是他還在上大學的弟弟來照看。但能照看多少呢?因為是醫保,加上家屬不積極,鄰床的治療也是很保守的,只是在醫院護理罷了。誰都明白大概是這樣子了。
? ? ? ? 這是一對失獨老夫妻的片段。
(4月14日續:牽掛)
? ? ? ? 兩位鄰床都是本地醫保,過了當月保費限額就出院,而非好轉出院。他們在院時孤零零的,但好歹有醫護基本照料,不知出院后又將何去何從。他們還在嗎?過得好嗎?內心是否哀傷?還是已經忘記了自我?
? ? ? ? 而這些,小小已經無從知曉。醫院人來人往,太多生老病死上演,走了一個又來一個,從來不缺主角。每個人都是每個人生命中的過客,偶有交集,終是云煙。愿安好。
? ? ?一個現實是,養兒不一定防老,但老時無依是何等凄涼。另一個現實是,錢不是萬能的,但沒有錢卻寸步難行。特別是當小小發現自己的月薪有時不足以支付大大一日的費用的時候。
? ? ? ? 無論鄰床如何嚷嚷,一旁的大大除了睡覺時有時打鼾,始終很安靜,近乎沉默。大部分時間,他在睡覺。睜開眼睛時也是望著上方發呆,不說話,也不發聲。打針,打點滴換針頭,清潔,吸痰……他都是很安靜的。他對外界的話語感知愈加強烈,可以用眨眼、握拳等表示聽到。每次檢查轉移什么的他,但如果聽到家人和他說話,就比較安心。默姐說,他昏迷的第一天,送CT室檢查時她跟著進去站旁邊說,爸,是我,我們做個檢查,一會就好。大大聽到安靜許多。所以他們相信,大大其實是知道外界動靜的。
? ? ? ? ?他的情緒一直很低落。也許他模模糊糊中已知道自己的處境,擔心治療費用與連累,也牽掛很多事情。他的牽掛,做子女的也猜懂了一些。
? ? ?有一次,小小從住的地方搜出一塊紀念獎牌,放在他手心,趴他耳邊輕輕說你的女兒參加大活動獲獎了。而大大手里緊緊握著那塊獎牌,仿佛感知到。又有一次,小小的幾個朋友來探訪,其中一位預先打好招呼的男生穿得很正式,趴在他耳邊說你的女兒很不錯之類。大大半閉著眼睛沒什么反應,過后卻緊緊握著男生送的一條平安掛繩……
? ? ? ? 其它有些放應的嘗試包括:兒女的呼喚,孫子孫女們的錄音,閱兵式的視頻,時事播報。但有一個人的聲音,也許是最有效的,但兒女們輕易不敢使出。
(4月15續:老伴)
? ? 那就是大大的妻子,也是孩子們的媽媽。 算一算,他們都相伴三十多年了。彼此陪伴的時間比任何一個子女都長。
? ? ? ?默媽是第一時間知道情況的家屬,那時大大還算清醒,只是搖搖晃晃,話不說清楚,是她扶著大大坐下,也是她打電話呼喚兒子女兒。當大大上車送往醫院時,她還不知道事態,以為去檢查一下就回來的。因為大大當時還能自己走上車,也因為大大平時如此強壯有力,又堅持運動,甚少生病,是她的保護傘。總之,中風之類的大病離她的日常世界很遠。
? ? ?但是第二天中午,她就接到孩子電話,說大大要轉院到大城市。而后的日子,大大的情況只能是在電話里問及,而兒女總是告知她沒事。時間一長,她也就知道不是那么一回事。
? ?在那呼吸之間的急性期和未醒來的時期,兒女們封鎖著信息,擔心她會胡思亂想。其實無論她知不知道情況,她都會一貫地擔心。但沒有親臨現場,看著被無數根管子圍繞、情況未卜的老伴,總還是可以避免觸景傷情、沉溺其中。
? ? ?時間走到中秋節,大大仍然在醫院,這是他人生第一次在異地過節,而默媽則是結婚后第一次沒有大大陪伴,盡管有兒女相伴,但到底是不一樣。
? ? 那天晚上月亮長得怎樣,小小已經忘記。只是覺得那句花好月圓合家團圓是多么珍貴。
? ? ?過完節的第二天午后,默媽對家里的女兒說上集市買東西,出門后卻直接坐上開往G城的大巴。上車后才借人手機打電話告知女兒實情,把大家都嚇了一跳。因為她不會說普通話不識字,到G城人生路不熟,又沒有手機也不知孩子的具體位置。
? ? ?還好,幾經周折,總算是有驚無險地把默媽接到了。
? ? ? ? (4月16日續:風起1)
? ? ? 默媽抵達G城已經是晚上八時,她的計劃是第二天一早去見大大一面,然后坐車回家。家里還有小孫子,她是兩邊都放心不下。老遠的路程,只為看一眼。
? ? ?出于一些考慮,白天醫生查房且不允許多人看望,也可能隨時做檢查,臨近假期塞車等,孩子們勸住她暫住兩天,從長計議,也早做些準備。
? ? 因為那幾天,大大做了背部穿刺,背部接了一管子引流淤血,管子比平日更多。而之前頭部的小手術之傷口也包扎得明顯。還好,都預著第二天處理了。
? ? ?第二天晚上,她終于見到了二十來天未見的大大。那時他睡著,她趴他耳邊,左手握著他右手:老,知道我是誰嗎? 他好像睜開了眼睛,又好似嗯的一聲,手動了一下,又像睡去了。
? ? ?她坐在他旁邊,望著他一會,心頭有好多話想說,卻沒有說出口,都藏在了心底。“這個點他要睡覺了。”孩子們趁機引開她注意,又說,“沒事的啦,醫生都說很穩定,這臺機子(監護儀)過兩天就撤,然后過了國慶就可以出院了。”
? ? ? ?這不只是安慰默媽的話,也是孩子們以為的事。雖然大大還是嗜睡,但體征穩定,醫生們確實告訴他們差不多可以出院了。
? ? ? ? 但是,老天又開了玩笑。
? ? ?國慶假期那幾天,默哥回老家,小小晚上在醫院過夜。因情況穩定,前兩晚小小幾乎整夜未醒。可第三天天中午,大大忽然無預兆地抽搐起來,渾身發抖,表情痛苦難受。小小和護士急呼值班的進修醫生,醫生初步診斷是輸液反應,立馬調配輸液,這種劇烈情況漸漸穩定,好像從沒發生。
? ? ? ? ?小小到晚上看情況穩定,以為是虛驚一場,也就放心在走廊處入睡。第二天早上六點,她在夢中被鄰床家屬叫醒,進房一看,大大再次抽搐,情況和昨日一樣,發抖,表情像哭,難受。
(4月17日續:風起2)
? ? ? ? ?又是緊急呼叫醫生,緊急輸液,情況漸穩。先是夜班醫生,到了八點有另外的醫生接班,他們初步懷疑是感染,需驗血確認并查明可能的感染源。
? ? ? ? ?緊急處理后,抽搐等癥狀減輕,唯血壓值不定。快到中午時,小小被默哥替換回去休息,等到傍晚她再回醫院,血壓值也基本穩定在140左右。但還需觀察。
? ? ? ? 那天晚上,小小不敢睡著,她需要密切關注監護儀的變化。鄰床看夜的是那位老人的侄子的弟弟,他那天也不能安睡,因為鄰床的情況變化,臨時也安上了監護儀,需要照看。鄰床的呼吸一直急促,發出莫名的哼哼聲音,像喉嚨里被堵住了什么。
? ? ? ? 兩人一交流,決定輪流幫忙。小小先睡一會,他順帶關照兩床的監護儀。凌晨一點,小小醒來,替換他去睡,而自己守著兩床的監護儀。大大一貫的安靜入睡,而鄰床依舊笛鳴般呼吸,又時常翻掉被子。小小去把被子蓋好,他一會又弄開,整個人很難受的樣子。
? ? ? ? 在醫院看夜的家屬,睡的都是折疊床。房間太小,一般都是統一放在走廊邊上,一張挨著一張。床是晚上九點前后可領,早上六點左右收起。小小其實對睡的環境和硬件算隨遇而安,除了要關注監護儀的情況,其它時間都睡得著。
? ? ? ? ?有一晚,她被一群人的爭吵叫醒。迷糊中她循聲而望,轉角的導診臺前,幾個男子正和醫生護士嚷嚷。大意是他們急著出院,醫院需交什么費用清單。而他們急著走,車票已買。若等清單而延遲則損失好幾千。醫生解釋大半夜的又是假期拿不到,最快得等第二天。何況他們的出院太急促,病人情況嚴重需要氧氣瓶,而接送的車連氧氣袋也沒有。小小沒聽清全過程,但她隱約聽明白了。她記得前幾天聽護理阿姨說新來了一位情況嚴重的病人,正是現在被他的孩子們半夜轉院的人。聽說情況不樂觀,但幾天來的費用已經超出他們的預算,他們無力承擔了。
(4月18日續:風起3)
? ? ? ?而那一夜,小小剛準備入睡,走廊深處傳來一陣嚷嚷。白大褂的夜班醫生和一位中年女士,一左一右地伴著一位老爺爺,不停地勸說。老人和老伴生氣吵架,入夜還睡不著到處亂走,生氣得藥也不吃,砸東西。女士勸他,你老伴就是專門氣你的,你氣壞了身子卻是自己的。醫生也勸,大半夜地大家都睡著,有什么事明天再說。這樣下床走動也危險云云。兩人陪著老人繞了幾圈,方漸漸平息這場深夜的小風浪,關于沖突的片段。夜班的醫生也才放心地休息。
? ? ? ? 第二天晚上,小小才從哥哥口中得知,昨天下午她缺席的時候,大大監護儀的數值又過山車,血壓高得驚人,輪班的醫生不到半小時就查看情況,調整用藥,不停輸液,同時搬進了一套緊急救護設施,以備不時只需。是爭分奪秒,步步驚心。
? ? ? ?默哥轉述時是在公車上,三十多歲的男子,聲音里有一貫的冷靜與淡定,但眼睛里卻掠過淚光的痕跡。他告訴小小,本來以為可以出院,恢復的可能也在一半以上。但經過這次風浪,能恢復到何種程度就很難說了。站起來的概率也不到一半,可能一直臥床或輪椅。他能做的就是盡力保證大大的生活品質。
? ? ? ? ? 檢驗結果,是細菌感染但感染源還需再確定。為了排除再次感染,大大身上的管子開始做減法。 ? ? ? ?
? ? ? ? ?(4月19日續:)
? ? ? ?先后去掉留置體內的PICC導管、尿管,只剩胃管。又先起用抗生素做抵御。后來菌種培養結果,是一種耐藥性極強的細菌,一般是在ICU房出現。應該是大大在ICU的那幾天感染的,只是由于出來后每天都上人血免疫蛋白,感染反應被壓抑住了。
? ? ? ? 還好,大大終于是挺過來了,雖然還是比較喜歡睡,但手腳的反應越來越明顯,也能勉強做雙橋,也能慢慢坐一會兒。
? ? ? ?有一回大大需要去另一幢樓做檢查。這次,工具從以往的推床過渡到輪椅。午后陽光正好,檢查完默哥和小小推著他散步。醫院的過道并不長,但陽光正好。大大有些興奮,他已經一個多月沒有見到陽光了。繞了半圈后,他卻開始情緒激動,要求回去了。
? ? ? ? 而國慶過后,鄰床因醫保限額已到而出院,他輕輕地走,如同輕輕的來時。新鄰床換成了一位六十多歲的伯伯,腦梗塞。新鄰床是本地人,有自己的家庭。第一天便是他的妻子陪伴在側,三餐煮好自帶。兩人有一個女兒,因為工作,也因為要帶自己的寶寶,所以只有周末過來。后來又找了一個24小時陪護。
? ? ? ?他的癥狀比較輕,雖然也是躺床上,但很多事自己可以動手,能交談。相伴前兩位鄰床,他算是很完滿的。
? ? ? ? ? 而大大也準備出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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