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三年出生的弟弟今年就五十歲了,應(yīng)該是知天命之年了,可是,我只能準(zhǔn)備好酒菜,去他的墳塋給他慶賀。
因為弟弟到今年,已經(jīng)離開了六年。
清明前夕,春來未來,天地還是灰暗的色調(diào),只有天,藍的醉人。當(dāng)然,還有吹面輕寒的風(fēng),把心思吹得難以安寧下來。
這六年中,來看過弟弟很多次了,也和他聊了很多次了,總以為隨著時間的推移,那些難過和想念已經(jīng)可以漸漸的平息,但沒想到,僅僅只是在心里輕念了五十這個數(shù)字,一切就像以為已經(jīng)被撲滅的山火,剎那復(fù)燃的難以控制。
弟弟五十歲的生日還在年中,但迫切的想要和弟弟喝一杯的念頭,已經(jīng)讓靈魂牽扯的生疼,所以,都等不及清明來臨。
五十歲,如果弟弟還在,那應(yīng)該是什么樣的呢?
他應(yīng)該能看到自己的事業(yè)會更上一步吧。
他應(yīng)該能看到他的孩子順利高考,如今都大三了吧。
他應(yīng)該能看到大哥和我的孩子都已經(jīng)畢業(yè)開始工作離家自立了吧。
他應(yīng)該能看到父母都衰老了吧。
他應(yīng)該會更操心父親沒有過的八十大壽吧。
他應(yīng)該和我一樣,這幾年也會固定回去陪母親住院治療檢查吧。
他過這個生日,一定是會和我商量,會騰出一天,在他那里或者在我這里,輕松愉悅的兩家共度一天吧。
他過這個生日,一定會期待父母的祝福和我們的禮物吧。
可是,他離去,讓這一切念想都成了虛幻。
如今,才突然想起當(dāng)年父親痛苦的念叨,念叨著好歹讓他的這個兒子能過了五十啊。
那時不理解,四十四和五十有什么區(qū)別呢?到現(xiàn)在,才驀然想起,五十知天命,知的是什么?知的是到了這個年齡,就該清楚人生之勢,就該審視一生得失,就該明白一生會有很多東西不可追不可悔不可違。知天命,再走,也許就少了很多遺憾。
父親的念叨,也許是知道弟弟當(dāng)年的走,是有多么的不舍和不甘啊!
父母親的五十早就過了,我和哥哥的五十前幾年也都過了,我無從知道他們五十時有什么感受,但我的五十,過的惶恐。
惶恐在于,我發(fā)現(xiàn)到了五十,已經(jīng)和我想成為的那個我越來越遠,有太多的東西沒有實現(xiàn),有太多的東西沒有把握,而且,五十年間,那么多沒放下的理想和欲望中,竟然積累了讓自己都難以想象的妥協(xié)、逃避、怯懦、不為、推卸、抱怨等等情緒和行為,甚至自己都開始看不清自己,自己都開始鄙視自己,讓五十之后的未知都有了恐懼。
而弟弟,卻是我很多年不自知的心里的支撐之一和保持清醒的源頭之一。等到我五十,在惶恐和恐懼之后,想到了這一點,明白了弟弟已經(jīng)不在了時,才后知后覺的知道了我的失去之重,遠遠超越了我的哀痛之深。
這,也許是所有人在一生中都難以回避的教訓(xùn)。對于身邊人,對于親人,我們不經(jīng)歷生死,永遠都不會想到意外來臨。沒有生死,沒有意外,我們在身邊人和親人身上,永遠只會表達不經(jīng)思量和收斂的情緒和脾氣,永遠只會自以為是的揮霍和傷害,永遠只會把我們自己的自私和意志強加在他們身上,一廂情愿的認為都是應(yīng)該,都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反正有大把天長地久和不朽,所有人都等得起自己的成熟和成長。
所以,我如今端著酒,和弟弟說,如果你還在,估計也和我一樣吧。所以,這樣也好,你就不用受這樣的煎熬,挺好。
是啊,必須挺好。因為在以后我能來的每一個時間,每一次,都是因為被生活煎熬的想在弟弟這里尋到喘息安慰的機會,而弟弟,卻再也不用了。
忘記,或不忘記,都不是用嘴可以說的。
痛,或不痛,都不是用感情可以決定的。
一切都在時光里,我們在,時光里就有痕跡,我們不在,時光里就了無聲息。
我知道,如果弟弟在,他一定會反駁。可惜,他做不到了。
真的挺好。
如果他能聽到我的嘮叨,在他那個世界,我想他會努力過的更好。
如果他聽不到,真是天人兩隔的世界,我想,他正在重新開始他的少年。
干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