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偶爾也會去樓道里抽根煙。本來一個樓道有兩戶人家,當初媳婦家從離這里不遠的老宅搬到樓上的時候,你姥姥姥爺分到了里屋,姥姥姥爺的父母分到了外屋,這樣把樓道的口一封,家里不自覺的多出了一條過道。以前的平房現在都蓋高樓了,街坊鄰居從串胡同變成坐電梯了。前幾天和媳婦去老村子僅存的一片兒屋舍吃串串兒,她說以前這村很大,現在就剩這么點兒了。我說這里還有你的認識的人嗎?她說以前的老街坊現在都叫業主了,有事兒找物業不找鄰居了。那家串串兒很好吃,大晚上的還排隊。
既然過道都是自家的了,那過道外的窗戶也是自家的,理所當然就在窗戶外面裝上護欄,家里住14層,整棟樓只有我們家有護欄,且寬且長,畢竟占了一個樓道,從樓下往樓上看,一目了然。我記得我小時候學單簧管,老師怕我找不到他家,就把樂器豎在窗臺上,方便我找到。但那時候人人家里窗臺上都有點擺設,單簧管小,也沒那么好認,枉費老師一片苦心。這里不一樣,下班回家隔著老遠就能看見樓上明亮的過道、長長的護欄擺滿了花花草草,各種包裝袋,要是不記得住幾樓就從下往上數,數到護欄停,剛好14層。
因為過道很長,所以在這里架上了很長的晾衣繩,你姥姥勤快,周末會集中洗衣服。我有時候回家,會從各種濕漉漉的褲子胯下經過。下面鋪著沒經過修飾的水泥地,空氣中飄著洗衣粉的味道,聞起來能回想起小時候住部隊宿舍的日子,那時候從每個宿舍走出來的叔叔阿姨都捧著滿瓷盆兒的衣服笑,樓道里掛滿衣服架,衣架上掛滿綠軍裝。小時候和爸爸媽媽逛夜市,肯定是夜市要收攤了,清倉大甩賣,他倆買了很多衣架,我和爸爸兩個人抱不過來。衣架多到走在路上有人問我們這些衣架賣不賣,爸爸說不賣。現在想想,那時候如果低買高賣,說不定能再掙出兩套衣服架的錢。那些衣架現在肯定還在錦州的某個衣柜里,算算,也有二十多年了吧。
姥爺養鳥兒,養我叫不出名字的鳥。養那種說相聲的于謙和王世襄老先生想在2008年奧運會期間申請文化遺產的鳥。所以我覺得叫它鳥有點貶低了文化遺產,所以老北京人提籠架鳥的鳥和你在哈爾濱索非亞廣場撒一把面包屑就飛來一大片的鳥不是一種鳥。用面包養的鳥能做成黃金燒鴿子,你把提籠架鳥的鳥燒了吃,可能犯法。
有時候等媳婦睡著了,我坐在樓道里抽煙。樓道里不能坐久了,坐久了冷。白天晾衣繩上曬衣服,晚上晾衣繩上就放鳥籠子。姥爺喜歡鳥,更喜歡鳥籠子。在沒養鳥之前收了很多鳥籠子,聽說鳥籠子的講究也特別多,聽說做籠子最好的手藝和手藝人都在天津。姥爺當初賣紫砂壺的時候在離家不遠的地方開了一個店,在店里掛了很多籠子,結果去買壺的人不多,想去收籠子的人倒是絡繹不絕,姥爺也有脾氣,籠子有的是,就是不賣。鳥籠子越收越多,索性又在隔壁盤了一個店專門展出鳥籠子。那時候姥爺,姥爺的紫砂壺和姥爺的鳥籠子都上過北京衛視講文玩的節目。有時候去店里串門,看著姥爺背著手,梳著寸頭,一襲長衫挺著大肚子,濃眉大眼,話也不多,在店里圍著這幾十個只看不賣的鳥籠子,我這啥也不懂的也對這玩意兒產生幾分占為己有的欲望。
姥爺家里鳥不在籠子里養,而是放養。鳥就過道里到處飛,有那么7、8只吧,一只只油光粉面,雖說是寵兒,但也寵的很自由。姥爺養鳥是下了功夫的,除了買沙子吃小米兒,還喂肉蟲和蜘蛛,我這個天生怕蟲子的人完全不能接受陽臺上放著一整盆的肉蟲子和蜘蛛。有時候晚上上廁所,看見幾只肉肉的黑黑的蜘蛛在水盆的瓷磚上爬,咽口吐沫轉身就走,寧愿憋一宿。
過道沒風,我抽煙的時候特別喜歡把煙吐出去,看煙霧繚繞在眼前,看它緩緩上升,擴散,消失不見。因為有窗有門,煙霧不那么容易擴散,有時候它們就靜止在空中,像從清晨的山頂看山底的霧。那7、8只鳥就在這霧中飛。我認真觀察過這幾只鳥起飛時候的樣子。它們翅膀小,它們不是一下張開翅膀,騰空而起,而是先將翅膀快速抖動,遠看就像是突然變成了胖子,然后一躍,在空中畫出一個笑臉,從晾衣架的這頭飛向那頭再飛回來。它們起飛時會把周圍一層層靜止的煙霧撥開,那霧也就懶洋洋的散到一邊,在一邊繼續靜止。
我本來想寫的不是這個,我不記得本來要寫些什么了,這樣也好,我也散到一邊,抽煙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