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一直覺得在這個世界上，有四種“愛情”：第一種是兩個人彼此相愛，每天都可以開開心心的過日子；第二種是你愛我，但我不愛你；第三種是我愛你，但你不愛我；第四種是彼此磕磕絆絆、靠親情維持地過一輩子。
第一種愛情，一直都令我向往；第二種愛情，曾經我被感動過，卻發現最終不是我想要的；第三種愛情，我不會輕易地去嘗試跟付出；第四種愛情，我覺得多少有些悲哀。
曾經，我覺得我一定要找一個我喜歡他，他也喜歡我的人過一輩子。
后來，才發現這個想法太天真，也太難了。
然后，我就這樣一直在錯過，在等待，我變成了人們眼中的“大齡剩女”。但幸運的是，最終我遇到了這么一個人。
02
我想，大伯跟大媽兩人之間的感情，應該是第四種吧。
在那個年代，沒有多少人是通過自由戀愛而結婚的，更何況彼此是沒有什么文化的苦命人。
在我的印象里，大媽一直身體不好。她初一跟十五都會一整天不吃飯。而且也是不能吃肉的，一吃肉就會過敏，全身起疙瘩，痛得難受。但她一直都是長得有些胖的，整個人稍微打扮下，看起來還不錯。大伯一直都屬于那種性子比較直，有時候會生悶氣、脾氣有些暴躁的人。
記得小時候的某一天晚上，大媽把她年輕時候的照片給翻了出來，拿過來給我們看。照片上的她，看起來還真是一個美人胚子，而身邊的大伯則要木訥、遜色許多。
大媽跟我們說，年輕的時候，因為娘家窮，哥哥還沒有娶上媳婦，所以一直待字閨中。當時喜歡她的人也不少，但因為心高氣傲，都沒考慮。后來年紀大了，別人介紹大伯給她，就這樣兩人結婚、生子了。
在我的印象中，他們兩個談不上相愛，甚至可以說這一輩子都沒有愛情。大伯年輕的時候，在當地的小陶瓷廠上班，每個月就幾百塊錢死工資。后來，別人家的條件都漸漸得到了改善，他也只是守著那個小工廠。有時候不上班，就到村里的小茶館打牌。大媽是一個很好強的人，每次這個時候，就在村里大罵大伯。她經常把對生活的怨氣與不滿，都發泄出來。
后來，陶瓷廠倒閉了，大伯就到處打零工。因為年紀大了，又沒有手藝，就在附近的小塑料廠里上班。
03
那幾年，大伯是真得很辛苦。
小塑料廠每天都是早上八點上班，下午五點下班。吃過晚飯后，就接著上班。有時候遇到加班趕貨，經常是凌晨一、兩點才下班，然后他到家倒頭就睡。
雖然很辛苦，但老家出苦力的工資卻非常低。
有一年，小塑料廠組織去臺灣旅游。從員工當中挑選了些名額，大伯就在其中。大家都覺得這個機會不錯，他應該去玩下。但要交兩千塊錢，于是他放棄了這個機會。因為他想為了兒子，多攢點兒錢。
堂哥一直都是一個自尊心很強的人，別人也不好多說什么。高三復讀一年后，還是考了個三本，每年光學費就要一萬多，再加上生活費，四年大學下來，也花了不少錢。
本以為等他大學畢業就好了，大伯他們就可以享福了。可是他一直在國企里面待了幾年，每個月兩千多塊錢的工資，只夠自己花。后來談了戀愛，更是沒錢。接下來的買房、結婚、生子，都是靠大伯、大媽，去辛辛苦苦地賺那些血汗錢。而他，也一直迷茫，工作不穩定。
那時，大媽為了照顧孩子，一家人都住在新房子里。堂嫂經常跟堂哥吵鬧，日子過得很不安寧。堂姐家也是，姐夫有些好吃懶做，愛賭博，公公、婆婆對她也不好。經常吵架后，她就哭著往娘家跑……
2014年9月，因為同學結婚，我回了趟老家，正好趕上大伯的孫女出生。我見到了大伯，他顯得很瘦、很老了。他已經不像年輕時候的那樣脾氣暴躁了，顯得很沉默寡言。一根接一根抽煙，生悶氣。
04
前年除夕，我們一家人在大伯家里吃飯。提到村里的某個人，才知道已經得病走了。
沒多久，大伯便查出來患了肺癌，而且已經到了晚期。
當時，家人把他送到武漢的大醫院進行化療。接著，又在當地的小醫院做手術。
后來，聽家里人說大伯的病情稍微控制住了，在家里休養。在醫院的時候，他脾氣顯得很暴躁，經常對著堂姐發脾氣，但很依賴大媽。只要一會兒沒見到大媽，就會問她去了哪兒。回家后，大媽去哪里，他就跟著去哪里。大媽去給別人做飯，他會開心地去接她下班回來……
九月份我回家的時候，大伯還可以干些簡單的農活。
國慶節，大伯去醫院復查，癌細胞已經擴散。他的情緒，似乎一下子跌倒了谷底。
然后，堂姐他們立馬把大伯送到武漢的醫院。
等過一段時間大伯再回來時，已經骨瘦如柴了。沒幾日，他便躺在床上不能下床了。然后，身體更是每況愈下，侄子都不敢見他。大媽還是每天在身旁悉心照料大伯，每日給他做幾餐飯，雖然他已經吃不下什么了。她給他擦洗身子、梳頭、剪指甲、陪他說話……
他們之間，似乎從來都沒有像這樣。我記得以前，還沒講幾句話，便要大聲吵架，或者為了一個問題，非要抬杠爭輸贏……
我想這就是人們所說的老來伴兒吧！
05
那個時候，我剛跟男友在網上認識，感覺很聊得來。
提起大伯的病情，我就會很難過，他每晚都會安慰我。
他告訴我他家里條件并不怎么好，而且父母也合不來。他們以前經常會吵架，讓他心里留下了陰影。他說他們兩個沒有住在一起，他自己都受不了，更何況是我，他怕以后我跟著他受委屈……
那一刻，我很心疼他，突然很想去保護這個比我小的男孩兒，為了他的真誠與細心。
“他們之間沒有愛情，不信的話，你問下你父母，看下他們有沒有領結婚證。他們那個年代，很多人，連結婚證都沒有，就這樣過一輩子。”他說。
那時，我在想，如果沒有愛情，該怎么去過一輩子？
“確實是這樣啊，你看大伯跟大媽，吵了一輩子。現在還不是大媽整天守著大伯，大伯也是整天都在找大媽。有時候，維持一輩子感情的，并不一定是愛情啊。很多人曾經愛得死去活來的，到最后，還不是像陌生人一樣……”嫂子知道這些事情后，安慰著我說。
后來，在跟男友聊了整整十二天后，我們兩個見面了，并且彼此都很喜歡。
過年，去男友家，他父母雖然沒有住在一起，但感覺相處地還可以。吃過午飯后，他父親要回老家，是因為要回去干農活、放牛……
也許，這也是他們夫妻之間的相處之道吧。
06
大伯走得前幾天，我記得有一天晚上，大媽給他洗臉。
大媽擦拭他的時候，非常小心，動作很輕、很輕，我想她是怕弄疼大伯吧，因為那個時候，大伯臉上瘦得只剩下骨頭了。
“你這么溫柔干嘛？”大伯艱難地從嘴里說出這幾個字，聲音雖然小，但我們還是聽到了。
然后，大媽什么都沒有說，只是稍稍兒用了點兒力，給他擦臉、洗腳。
那一刻，我想笑，但還是忍住了。之后，卻發現眼淚在眼眶里打轉。
第二天，大伯的病情惡化了，似乎什么止痛藥都不起作用了。他依舊堅強地咬著牙，不說痛，也不呻吟。堂姐說她只是在醫院的時候，聽到大伯在大半夜痛得磕牙。大媽忍不住，跑到廚房里。邊洗碗，邊哭，我們都在一旁勸。她說她多么希望所有的病痛都在她身上，她希望她先走，至少以后大伯可以多拿點兒退休金，給堂哥還債。她說留下她一個人孤零零的，以后走得時候，還不知道會是什么樣子……
第三天晚上，大伯已經完全快要不行了，止痛藥怎么都喝不下去了。我在一邊握著他骨瘦如柴的雙手，給他搓手，卻怎么都沒有溫度，我也跟著急得掉眼淚。
“XX ,XX 明天是我的生日，你能陪我再過一個生日嗎？”大媽在大伯耳邊，一遍又一遍地大聲呼喚著他的名字。
那一刻，我忍住自己的眼淚，我聽到了大媽的祈求與期盼。
許久，大伯才漸漸地有了意識，我聽到他“嗯”的一聲。
接下來的一天，是大媽的生日，大伯的精神狀態突然好了一點兒。
“大伯，今天是大媽的生日，你一定要挺住，陪她過一個生日啊。”我說。
07
只是，兩天后，大伯不行了。
他那口氣在喉嚨里一直都斷不下去，我知道他死不瞑目。他舍不得寶貝孫女、放心不下大媽，以及正在鬧離婚、吵吵鬧鬧的女兒跟兒子一家……
“你走吧，走了，你就不用這么痛苦了……”大媽哭著說，然后把枕頭的高度調整了下。
就這樣，五十年代末出生的大伯，苦了一輩子、被生活壓抑了一輩子的大伯，就這樣，漸漸地斷了氣。
11月16日，我可敬的大伯，就這樣，去了。
那一天正在下雨，山路泥濘。人都快要埋了，村里生前跟大伯一起的朋友卻說占了他家的土地。于是，大媽無助得哭著，像個孩子，說著各種好話，給錢，終于解決了這件事情。
送大伯上山的那天早晨，天還未亮，伴著寒風跟悲涼的嗩吶聲，姐姐跟大媽哭得都說不出話……
吃早飯的時候，大家把堂哥叫到跟前，讓他以后好好對待大媽，說大伯平時這么熱心腸，這么好的一個人，就這么走了……
08
當然，生活，還得繼續。先前存在的那些矛盾與問題，并沒有因為大伯的離去而消失，它們還是要去面對。
只是，我們最放心不下的，還是可憐的大媽。這個跟大伯吵了一輩子的女人，覺得大伯沒用的女人，覺得生活虧待了她一輩子的女人，以后就真得只剩下她自己了。
十一月底，我又回到了深圳。
只是后來聽說在大伯走了沒多久，大媽的身體里長了一個瘤子，在醫院開刀做手術。
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
我可以想象大媽的無助、絕望與孤獨。
臘月底回家的某個清晨，在外面衛生間上廁所。遠遠地看著大媽戴著一頂厚帽子，頭發全白了，身
體更加的佝僂了，整個人顯得蒼老而虛弱，我趕忙跑過去扶她。
臘月三十，我把買給她的東西，連同那幾百塊錢一起給她，她卻怎么也不肯要。聊著、聊著，就哭了。
后來，正月初二姐姐來拜年，她說大媽在除夕夜的晚上，跑到大伯祖墳上去哭……
過年那幾天，別人家都是熱熱鬧鬧的，大媽卻獨自守著老房子，心里很難過。
后來，聽說大媽在附近的醫院廚房幫忙。每天早上四、五點就要起來去摘菜、洗菜、做飯、蒸饅頭，每天晚上回來都八、九點了。醫院幾百人的飯菜，想想也夠辛苦的。
09
今年的“國慶節”，我跟男友一起從上海回到老家，見到了從十堰帶孫女回來的大媽。她雖然感覺精神狀態比幾個月前好多了，但是提起大伯，就忍不住掉眼淚……
以前的日子就算再難，心里再委屈，可是還有大伯啊，現在卻只有她一個人。
少時夫妻老來伴！
大伯走了一年多了，我常常夢見他。
我也不知道大媽這一年多，是如何熬過來的，特別是大伯剛走的那一段時間。
也許，在他們那個年代，是談不上像現在年輕人這樣的激情、熱情與愛情的。但有時候，親情大過愛情。當愛已經成為一種責任、依賴、信賴，它是彼此相互的依靠與支撐。
無論是哪一種愛情，希望每個人身邊，都有那么一個陪你共度余生的人。讓你不再孤單，時時念著對方好的人！
希望，一切都還來得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