瑯琊令之四面楚歌|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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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和墨然的相遇,純屬偶然。? ? ? ? ? ? ? ?

那晚,魚和幾個朋友在一個叫經(jīng)年舊事的酒吧喝酒,因為有筆業(yè)務(wù),魚得到不少的獎金,朋友說,意外橫財不散盡,會有天遣的,所以一大幫人狠狠的敲了魚一頓。飯后,意猶未盡,酒興剛好,正適合高談闊論。? ?

后來,墨然說,魚在酒吧里,笑靨如花舌戰(zhàn)群雄的從容樣子,會讓人著迷得找不到北,而不幸,他就是其中的一個。魚低頭想想,那夜在魚的一生中,還真是經(jīng)年舊事,早已隨風(fēng)而散。

不過,有什么關(guān)系呢,魚依然記得那夜,侍者送來一枝玫瑰花,附著一張便簽:今夜月色惹人,當于子夜清賞,君有暇否?魚回頭,看見鄰座那個男生,正微笑著對她舉杯示意,魚一笑,在便簽背面草草回復(fù):君有雅約,卻之不恭。

那夜的月色如何,魚忘卻了,可是坐在馬路牙子上,猜車牌賭啤酒的戰(zhàn)果,魚常常得意不已。她想,那夜當是天心月滿,因為,她從此認識了墨然。 雖然,她從來不告訴墨然,她如此的喜悅。? ? ?

不知道為什么,近來,魚常常想起那個屯堡,想起那座四壁高懸、于群山中郁郁而立的孤峰,想起那孤懸于山崖上的閨閣……

魚說要寫一個關(guān)于屯堡里的女人的故事。墨然說那個女人不要是你,那樣的生活太無趣,會泯滅你的靈性。魚笑笑,不置可否。? ?

很長一段時間,魚和墨然不期而遇于酒吧,聊天,喝酒,說一些不著邊際的話,偶爾,也說點段子,調(diào)侃加調(diào)情。魚說她喜歡這樣有情趣的男人,墨然說,他剛剛好喜歡懂風(fēng)情的女人。都是誰也不愿意屈服誰的犀利。? ?

魚是一個經(jīng)歷過滄桑的女人,因而變得單純,任何事隨遇而安的淡然,在這越來越浮躁的背景里,反是出塵的雅致,對于往事和自己,魚很少提及,只說自己已是刻在三生石上的化石魚,永不輪回。

墨然從偶爾無意的片言只語中,勾勒出一點清淡的痕跡,明白了魚拒絕感情的緣由,反而是欲罷不能。? ?

不經(jīng)意間,秋天的色彩已經(jīng)染黃了季節(jié),天高云淡,山青水朗,魚說她要出去走走,一個人,遠離熟悉的人事,在隔世里游走。幾天后,魚回來了,墨然分明感到魚沉靜了許多。?

回來的那夜,魚喝得有點醉了,告訴墨然,她去了那個屯堡,她的前世一定還在屯堡游蕩,沒有歸宿。站在懸崖邊,看見對面山崖上那條銀練般垂落的瀑布,她竟有些傷心得不能自己,仿佛看見自己前世那十九年的光陰,在流水下靜靜流逝,她固執(zhí)的相信,那種禁錮,留在她的血液,帶到了今生。? ?

墨然想說她傻,可仔細想想,沉寂在骨子里的那種悲涼,就浸淫而出,燈紅酒綠點綴的孤寂,是烙在生命里的。那樣的孤獨,不在蒼涼的月色,也不在悲切的簫音;是天地悠悠,訴無可訴的無奈;是連太息也覺得多余的深夜里,無眠的心事;是轉(zhuǎn)身就留給飛塵的影子,是陽光下灰飛煙滅的日月……

墨然伸出手,輕輕的蓋在魚摩挲著酒杯的手上,什么也沒說。那一刻,魚知道自己內(nèi)心深處,有些什么破裂了。

冬天很快就來了,讓人猝不及防。和冬天一起來的,是魚同樣猝不及防的依戀,不知不覺中深入了魚的骨髓,雖然,這不是魚開始打算擁有的。可是,魚還能怎么辦呢?除了微笑著看墨然走進自己的生活。

魚終于拿起很久不曾動過的筆,開始寫一個故事。

山上的冬天是寂寥的,禪月已經(jīng)不愿意去想,這是她一生中經(jīng)歷的,幾個這樣寒冷的冬天了,她想,還能有什么比她的日子更冷?對面山崖上的那道瀑布消瘦了,仿佛銀白色的細鏈子,鎖住了她所有的歲月。窗前的畫眉,撲楞著翅膀,也想要她手心微弱的溫度嗎?雖然繡樓里溫暖如春,從心底侵上來的冷清,還是讓她不寒而栗。

這山里山外方圓幾千里,都是土司的土地,方圓幾千里土地上生活的人,都是土司的奴隸,除了禪月。所以,禪月清楚地明白,她的寂寞,早在她出生時就注定了。? ?

魚沉浸在自己構(gòu)想的關(guān)于禪月的故事里,不能自拔。一個人獨處時,她仿佛感到,禪月每天單調(diào)的生活里,唯一看見有活力的生命,是對面山崖半山腰上,從山石的縫隙里流淌而出的瀑布吧?那是怎樣憂傷而孤獨的日子。?

那一段日子,墨然是魚唯一的聽眾,關(guān)于屯堡的故事,在魚絮絮叨叨的訴說中,越來越豐滿。

墨然已經(jīng)能看見那個女子,那個一生都生活在屯堡,沒有走出過寨門一步的女子。她一定是蒼白而瘦小的臉龐,羸弱而發(fā)育遲緩的小小身子,一雙從來沒有笑意的憂傷眼睛。她應(yīng)該和魚完全不同。雖然,魚堅持她曾經(jīng)就是那個禪月。

看見魚的堅持,墨然有些莫名的心疼。? ?

土司的土地一望無際,他是這方土地上,唯一的主宰者,決定著所有人的命運,他的殘暴也在這方土地上廣為流傳。禪月不止一次聽到下人們偷偷說,土司家族將會在這一代滅亡,那么多的女人都沒能給他生個兒子,禪月是他唯一的女兒,而誰,見過女土司呢?

禪月漠然地聽這些閑話,土司家族,和她有什么關(guān)系?她不過是一個漂亮的女奴受凌辱的副產(chǎn)品,三歲那年,母親就郁郁而死,然后,土司給她在這懸崖上修了這座繡樓,她所有的少年記憶和青春時光,就鎖在這深深地繡樓里。?

魚好像失蹤了,墨然怎么也聯(lián)系不到她,剛好年終的工作也特別忙,墨然偶爾會在深夜回家的路上想起魚,想她在干什么,特別是天上飄著小雪的那些夜晚。

元旦過后的第三天晚上,墨然接到魚的電話,魚說,想見他,馬上。? ?

墨然到經(jīng)年舊事,魚已經(jīng)微醉了。魚說,這是她最喜歡的景致,窗外雪花紛飛,窗內(nèi)美酒相陪。墨然看著魚迷醉的眼眸,心底輕輕的嘆息一聲,把她攬在懷里,將她披散在眼前凌亂的長發(fā)順到耳后。魚靠在墨然的肩上,手指在墨然胸前,不停的畫著圈。墨然握住她纖細的手指,冷沁,冰涼。

魚告訴他,她去了屯堡,雪中的屯堡,如童話一樣美麗,可是,沒人會相信童話了。墨然只是把魚的兩只手放心自己的手心溫暖著,想象魚這半個月的日子。墨然知道,屯堡上只有兩三戶人家,魚會在其中一戶人家借住,每天清晨,在雞鳴和人家早起的喧鬧中醒來,沿著當年土司的議事堂、水牢、后花園一直到土司小姐的閨房,久久盤桓。

那些古老的房屋,早已湮滅于歷史的風(fēng)塵,除了藤蔓叢生的地面,那一塊塊斷裂的青石板,除了亂草隱沒的水井,還蕩漾著當年的漣漪,除了青石臺階靜默的躺在皚皚白雪里,見證著當年的恢宏。然后,魚一定會在那突兀而出的懸崖邊,在那狹窄的平地上,對著對面的瀑布久久凝望。

魚說,那是山流出的淚,凝固在那里。?

春天不知不覺地來到了山寨,一夜之間,杜鵑花漫山遍野的開著,熱烈,喧鬧。在這個春季,丫鬟苒兒明顯地感到禪月的變化,她依然每天呆呆的坐在窗前,偶爾看書,或繡花,或描紅,或者,什么也不做,看著窗外,對面山崖上那些杜鵑花釅釅的紅,紅艷的光芒也染紅了禪月原本蒼白的臉龐,苒兒從依然沒有笑意的眼睛里,捕捉到微微的溫柔。?

春天來了,墨然明顯地感到了魚的消瘦。墨然想起魚說,瀑布是山流出的淚,那一夜,看著她的眼睛慢慢濕潤,又慢慢風(fēng)干,墨然有些心悸,握緊魚的手,拉著她出了酒吧,逃離那頹廢的氣氛。

魚不想回家,說害怕一個人的夜,漫長而頹廢。墨然帶著她去電玩城瘋玩了一個晚上。

第二天,魚打電話給他,說在家里做點小菜,請他一定光臨。? ?

那是墨然第一次上魚的家,他帶去一束百合。后來墨然說,他非常喜歡她看見那束花的樣子,欣喜的眼神,輕輕的嗅一下,然后挑出一支插入一個細長而剔透的水晶瓶,放在餐桌上,那么隨意自然的表露喜悅。

那個夜晚,苒兒聽見了縈繞在山崖云間的山歌,或清越,或纏綿,或如林間游戲的微風(fēng),或如山間流淌的清泉,激蕩著,重重山巒一樣無盡的寂寞,苒看見禪月發(fā)呆的樣子,暗想,十八歲的小姐也如杜鵑花綻放了。? ?

山上的夏天是清涼的,密林如蓋,野花如錦,藤蔓阡陌,雜草叢生,禪月的心情也如這盎然蓬勃的季節(jié),有了一些喜悅。雖然,她仍然是憂傷的眼神,可是那是怎樣的憂傷呀,原來的空洞迷惘,漸漸讓落寞無奈取代。她常常想,她也是一支搖曳在路邊的野花,被所有路過的行人忽視,寂寂的生長,寂寂的開放,寂寂的枯萎……? ?

禪月很久沒見到土司了,這個春季,土司帶上很多金銀珠寶去了山外。后來,據(jù)明史和府志記載,萬歷十五年,是屯堡的歷史嘎然而止的符號。?

魚的生活展開了新的一頁,墨然是她生命里一泓沉靜而浩淼的潭水,包容她所有的幸福。這樣的感受奇妙無比,她常常微笑著想。

她開始想象禪月有一段戀情,禪月的一生是蒼白的,蒼白得甚至沒有走出她的十九歲,可是,她的情感會是蒼白的嗎?她常常這樣做出很多種假設(shè)。?

這個夏季,魚的日子恬靜而安穩(wěn),她常常看著墨然微笑。他是她生命里一盞不可或缺的燈,輕易就溫暖了她所有的日子。禪月好像漸漸的遠了,墨然有時會問,禪月后來會怎樣?魚總是微笑著,在他手心輕輕的搔著:你說呢?其實,對于禪月的后來,魚一直不愿意去想。墨然的善解人意讓魚慵懶得理直氣壯。? ?

公司有一個培訓(xùn)的機會,墨然要離開一段日子,晚餐時,他看著沉默的魚,握著她的手,笑著說小傻瓜,三個月而已,冬天到來的時候我就回來了,你不是說有我在,你沒寫作的心情嗎?這次正好,我回來就可以看你的小說了。魚笑著說,我只是習(xí)慣了一種安穩(wěn),你走后會有點不習(xí)慣而已。? ?

秋天說來就來了,竟是有些不知不覺。? ?

山寨的秋天是短暫而斑斕的,野菊花點綴在蒼翠的山巒,金黃淺黃墜落山間,一蓬蓬火紅的野果,在秋陽里舒展綻放,紅楓的葉子漸次紅了,如一步步走近的季節(jié)腳步,輕輕而又舒緩。禪月分明感受到秋天的氣息,空氣里桂花的甜香,樹木淡淡的木質(zhì)的味道,野花野果熟透的陽光的芬芳……禪月的秋天和禪月的心情一樣,飽滿而絢麗。?

禪月靜靜的坐在繡樓的回廊上,午后的陽光穿過樹林在她的發(fā)上跳躍,也如她忐忑不安的心跳。禪月看看日頭,輕輕的嘆氣。每天,他會領(lǐng)著一隊人從那條小路巡邏到每一個碉樓,他的步伐多么像一頭豹子那樣沉穩(wěn)呀,禪月常常想,他怎么會唱那么動聽的山歌呢??

那一個秋天,足以讓魚銘心刻骨。魚感覺到自己變成了禪月,在漫長的等待中,看歲月日漸消瘦,在禪月已經(jīng)開始倒數(shù)的寂寂日子里,她觸摸到禪月微弱而固執(zhí)的喜悅,那是禪月蒼白的一生里,唯一的一抹亮色,魚的喜悅烙上了心悸,無眠的深夜,她多想告訴墨然,她知道了禪月的結(jié)局,可是禪月并不知道。不知道自己的未來,才能讓日子過得踏實而有趣。魚卻為禪月而輾轉(zhuǎn)反側(cè)。?

土司回來了,不但從山外帶回大批的火槍火炮,還有馬匹和鐵器、鹽、茶葉等物品。一并回來的還有一個年輕人,土司說請他來訓(xùn)練和統(tǒng)領(lǐng)軍隊。土司還說,他將是他的繼承者,這一大片遼闊土地的新主人。

那個年輕人以陰沉的眼神、對自己要求近乎苛刻的生活方式,拒人于千里之外。

禪月總見他穿一件半舊的月白長衫,干凈得不著一塵,淡雪青色的腰帶上,沒有任何飾物,就這樣簡單的裝束,在剽悍的披著獸皮的土著人組成的隊列前,卻俊朗冷漠得讓人不敢逼視。

沒多久,苒兒偷偷告訴禪月,下人們都在謠傳,說那個年輕人是土司的私生子,土司一直讓他在外面治學(xué)游歷。禪月不知道這是不是真的,對于她,這是一個無解的猜測,同時她想,土司也需要在他的子民里有一個這樣的謎。? ?

中秋節(jié)到了,山上張燈結(jié)彩,喧鬧非凡,這一年的中秋節(jié),是山上最隆重的一次,土司搬出酒窖里藏的酒,讓所有的人開懷暢飲,很多人因此爛醉如泥。除了守在九道關(guān)口的守兵。?

內(nèi)堂的家宴上,土司明顯的喝多了,第一次帶著關(guān)切的眼神對禪月說,如果他死了,讓她跟著自虞遠走高飛,他已經(jīng)把她托付給了吳自虞,那個年輕的公子。那一刻,禪月垂首而泣,疏離得太久的親情讓她手足無措。

魚很喜歡深夜寫作,透過窗紗,深邃的天空里,隱藏的那些真相,在黑夜里會為她揭露謎底。魚總是想,禪月會愛上誰呢?那個豹子一樣剽悍的漢子,還是冷峻沉穩(wěn)的吳公子?也許,這是一個沒有答案的問題,只是,毋庸置疑,禪月日漸消瘦。魚一直想知道,那天,土司還對禪月說了什么,因為,那次是禪月最后一次見到土司了。魚想象,土司作出那樣的決定時,一定也想到了自己最后的結(jié)局。?

此刻,大明王朝也同樣在風(fēng)雨飄搖里進入了倒計時。自洪武元年開國以來,高度的中央集權(quán),重文輕武,宦官當政,吏治腐敗,稅重民窮……種種因果,明王朝已經(jīng)岌岌可危。?

那一年的冬天,禪月明顯地感到了山上的氣氛,非同尋常的緊張。演兵場上,火把徹夜不息,山下的馬、鹽、谷麥等,源源不斷地從后山那條逼仄的小道運上山來,馬匹嘶鳴驚醒的黑夜,嘈雜、喧囂。那樣的深夜,有時候,禪月能聽見悲涼的簫聲,若有若無,讓她悄然淚下。

春天來得格外匆忙恍惚,禪月遙望對面的瀑布,仿佛聽見山澗雪化冰裂,時月緩慢流失的聲響,陰沉了一個季節(jié)的天空,也漸漸開始露出久違的藍天。?

一個有清淡陽光的午后,禪月和苒兒沿著兩旁栽著冬青樹的小徑散步,這是山上唯一沒有兵勇的路徑,依然是春寒料峭,禪月不勝風(fēng)寒,微微顫抖了一下,苒兒一定要回去給禪月拿斗篷來,禪月在路旁等著,早春的陽光懶洋洋的照著,山風(fēng)拂過,禪月伸出手,看透過樹葉的陽光在纖細的指間跳躍,禪月忽然心悸莫名。?

轉(zhuǎn)過身,禪月看見吳公子,在十步開外的樹蔭里,背對著她負手而立。 吳公子的出現(xiàn)猝不及防,禪月那一霎那竟有些驚恐和茫然。

魚一直揣測,那個午后,禪月和吳公子之間,會有一段簡短然而非常重要的對話,因為那次對話,禪月以后短暫的春夜變得漫長無比。

有一天,魚和幾個客戶聊天時,一個上了年紀的老者說起他和魚父輩的交情,并說,魚的家族在很多年前,由屯堡那一帶遷徙而來,魚和土司一樣的姓氏。 那一刻,魚感到冥冥中,一定有些什么牽引著她,漸漸走近那段煙云彌漫的歷史。

土司家族自宋朝受朝廷指派,率軍平定這蠻夷之地的叛亂后,受命駐扎,永守邊陲,至今已歷經(jīng)七百余年,更迭了幾個朝代,早已是枝繁葉茂,土司不敢想象自己的失敗。雖然,關(guān)于那場戰(zhàn)爭的序幕,將在那個春夜以后展開。

“真的沒有后路了嗎?”土司仿佛是問,也仿佛自言自語。

“ 沒有。”沉默良久,吳公子望著土司,目光沉靜如水。

”好。“過了半個多時辰,土司將詔書放在燭火上,點燃,黃綾上的字跡在火光中灰飛煙滅。 那個清晨,練兵場安靜得有些反常。

禪月看著窗外,對面的山崖上,杜鵑花已經(jīng)開了,整座山,像血一樣,映紅了天際,太陽即將噴薄而出。多美的春天呀,禪月心里輕輕的嘆了一聲。 牛角沉悶的吹響了,禪月斂容佇立。

”自唐時我先祖奉命剿叛,入播州牧,至今,已逾七百余年,上敬朝廷,下安百姓,恪盡職守 ……朝廷背信棄義,囚禁了我的兒子,你們未來的首領(lǐng),以此要挾我們離開祖祖輩輩生息的土地……驚擾先祖的靈魂……捍衛(wèi)我們的土地……如此深仇大恨,豈能再忍辱負重,茍且偷生?從今天起,你們耕種的土地將是你們自己的,你們居住的房屋是自己的,為了我們的女人和土地……寧死不屈……” 禪月在風(fēng)中捕捉土司沙啞的話語,平靜的想,山寨恬淡的日子將一去不返了。

? 魚可以想象那場戰(zhàn)爭的慘烈,據(jù)史書記載:播州土司舉兵反叛,朝廷震驚,調(diào)集8省共24萬兵力分道進剿,歷時114天,方攻破屯堡,后大肆殺戮,血流成河。

關(guān)于禪月的結(jié)局,魚有過種種設(shè)想,也許遠走高飛,隱姓埋名,也許死于最后的殺戮,一縷孤魂在山間嗚咽,也許縱身天下山崖,免于官兵的凌辱……可是,究竟會怎樣呢?魚不知道。

墨然說,她最好依附于草木,變成木精山魅,悠游于山間溪底,草尖花葉,當魚經(jīng)過時,她附在魚的身上,到紅塵來,享受人間的樂趣。聽到墨然在電話里不懷好意的嬉笑,魚大笑不已。魚非常懷念他在身邊的日子。

魚告訴父親,春天邀請他們?nèi)ネ捅た炊霹N,父親淡淡的說,應(yīng)該去看看,那里有先祖的足跡,有先祖的魂靈。魚很詫異,隨即,明白了一直魂縈夢牽的緣由,原來,是血脈,是根。

魚重新想象禪月的歸宿,禪月的血脈里流淌的,應(yīng)該是和她一樣的血。那個家族的血液里,是驍勇善戰(zhàn)、不屈不撓、永不言敗的精神。魚開始設(shè)想,如果當年,她在屯堡上,會選擇怎樣的宿命。?

禪月第一次違背土司要送她下山的旨意,堅持留在山寨上,土司已經(jīng)顧不上為她的去留,花費更多的精力,指派了兩名兵士,日夜保護,其中,有那個唱山歌的小伙子。 禪月在如清泉細流般舒緩的歌聲里入眠。他矯健的步伐讓她安穩(wěn)。她已經(jīng)把歌聲當作窗外的瀑布,當作山崖的杜鵑,當作風(fēng),當作雨,她已經(jīng)明了,這些自然的風(fēng)景都不是特意為她存在的。

山寨依然一派平靜安詳,激戰(zhàn)在幾十公里外展開,這里將是最后的壁壘和凈土,禪月?lián)嶂鴧枪映稣髑耙顾退暮崳撵o如水。 夏天來得如此匆忙,又走得如此急促,時間在山頂已經(jīng)沒有任何意義了。?

那個夜晚,炮聲驚醒了她的夢。她靜靜的想,這一天終于來了。 正是夜半,一輪橘黃色的圓月低垂在遠山的上方,瑰異的光芒掩蓋了星光,天空深邃,絕壁崢嶸,在淡藍色的霧靄里隔絕如夢。

拂曉時分,禪月和苒兒登樓遠眺,朝陽如血,深澗幽遠,澗外,旌旗如林,人聲鼎沸,山上獵獵風(fēng)起,馬嘯雄關(guān)。這將是一場惡戰(zhàn),禪月對苒兒說,我該做好一切準備了,仿佛自言自語。苒兒疑惑的看著禪月憂傷的眼睛,莫名的恐懼。?

真正的戰(zhàn)斗是在三天之后開始的,那天正是萬歷十五年四月初九。在那之前,山谷重現(xiàn)三個多月以來從未有過的祥和寧靜。

禪月在那幾天,是怎樣的心境呢?魚設(shè)想了很久,以至于對寫完那個故事毫無信心。墨然看著魚煩躁的樣子問:如果你是禪月會怎樣。魚笑,我知道那次戰(zhàn)爭的結(jié)局,所以,會在前一晚將身體供奉給愛情。墨然摟著魚曖昧的說:嗬嗬,我忘了,魚當然喜歡魚水之歡。魚明白,禪月畢竟不是魚,然而,她是土司的女兒,應(yīng)該會有勇氣追尋愛情的。?

萬歷十五年四月初七的夏夜,禪月佇立在繡樓的走廊上,聽風(fēng)中傳來的簫音如泣如訴,竟有個無法抑制的盼望,她讓苒兒請吳公子來。黑夜里,繡樓孤懸在懸崖邊,只有一條窄窄的路可以抵達,樓上幾點隱約的燭火,仿佛遠離塵世的宮殿。

吳公子來了,在路口,靜靜的站著,禪月有些遲疑的下樓,吳公子說:我們?nèi)ツ沁呑咦甙桑纯匆估锏纳窖隆?瀑布的流瀉仿佛在時光之外,迷朦、虛幻,禪月和吳公子相對無言。良久。

“吳公子……。”

“你想知道我是誰嗎?有些秘密是永遠不能說出的,有些卻是不忍說。”

“不,我只是想見見你……并且,能及時告訴你,我想見見你。”

吳公子默然伸手,拾取落在禪月肩上桐花,清冷的月下,幽幽的、淡紫色的、幾乎透明剔透的花瓣微開,如禪月微啟的唇。 “我早就知道,因為我也如此渴望能告訴你,我隱秘的心事,但是,我擔(dān)憂這樣會讓你的生活從此不能安寧。”

“我想,我很快就會結(jié)束這樣單調(diào)而寧靜的日子了,對嗎?”

自虞深深地看著禪月,看見她眼底的決絕和坦然。 “也許會,也許不會,如果真有那一天,我會帶你離開,去過安寧的生活。”

禪月抬頭看著自虞,搖搖頭:“我不會離開的。”

“那我也不會離開。” 禪月只是疑惑的看著他。

“帶你離開本來就是你父親想保全我的法子,其實我既然來了,就不會離開了。”?

魚想自虞一定會那么淡然的面對禪月的選擇,因為懂得。因為憐惜。人世間的種種,相知相別相逢相離,都是定數(shù),因為懂得,便是月白風(fēng)清,朗朗乾坤;或是拈花一笑,漫天花雨。

魚常常構(gòu)想自虞的身世。明朝開國以后,以文治國,詩書立政,力圖保存著農(nóng)業(yè)社會的儉樸風(fēng)氣,而歷史的進程從來不會為個人的意志所左右,大明王朝便一直在搖搖欲墜中曲折前行。

這樣的背景下,藩王奪嫡、宦官專權(quán)、廠衛(wèi)橫行、酷刑濫施……種種緣由,使得冤魂戾氣密布于王朝上空,自虞會是哪一個亡魂的后裔呢?家仇,國恨,一直是明王朝輾轉(zhuǎn)千回的歷史。?

三天之后,深夜。 廝殺聲自山后那條仄逼的小路傳過來,除了山前的飛龍飛鳳關(guān)隘扼守的大道,那條小路是唯一可以上山的路,這山上將橫尸遍野。禪月靜靜地聽著,淚流滿面。 腳步聲匆匆,禪月吩咐苒兒在回廊上等候,她要為他梳妝打扮。

禪月披垂著如瀑的黑發(fā),薄施粉黛,一襲白衣翩然若夢,寬袖長裙臨風(fēng)微舞。衣襟衣袖的淡紫鑲邊在清白的月光下,幽幽發(fā)出微弱的光芒,刺痛了自虞的眼睛。

自虞看著禪月,在一步之外,站立著,如同百年之外的遙遠。

良久,禪月展顏一笑,頓如百花齊放,春暖花開。

自虞微笑著上前一步,將禪月攬入懷里,深深地看著她:“我不能給你今生,那么,來世我縱使走遍天涯海角,也會找到你。 ”

禪月微笑著,輕輕的點頭:“那么,我們就此訣別?”

“看來好像是。我告訴你一個故事。”自虞微微笑著。

“很多年以前,有一個學(xué)問淵博的智者,出生于官宦之家,年少時卻對岐黃五行更感興趣,欲走遍天涯,入山問道。戰(zhàn)火后的中原千瘡百孔,富者不仁,貧者無行,種種因緣,改變了他的信仰,認為要改變當時吏治腐敗、民不聊生的局面,只有改變皇帝的措施才能實現(xiàn),因此游歷了十余年后,他回家苦讀學(xué)經(jīng)世治國之策,成一代大儒,最終成為帝師。”

“然而書生意氣一腔熱血,也不過是無法改變的歷史進程里,一朵決絕凄艷的燭火,除了燃成灰燼,熱氣全無,成了暗黑年代,文字獄的又一個悲哀的省略符號。臨刑前,他對兒孫說,我自卜前程,已知有今日,除非出世,方能避禍,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是為不智,然大丈夫處事,一味趨利避害,是為不義,故舍生而取義。”

自虞沉默了,禪月靜靜的看著他:“是你的家族的故事嗎? ”

“他是我祖父。如今,明知不可為,卻不得不為,命運使然。 我們別無選擇,幸好,我們相遇了。”

自虞緊緊地抱著禪月,久久無語,最后一聲輕嘆,“可惜又要別離。”

“這已經(jīng)夠了。”禪月低語。?

漫漫長夜,喧鬧非凡,火光浸染天空,猶如劃破黑夜的閃電,硝煙彌漫于山頂?shù)拿總€角落。禪月佇立著,繡樓的走廊外山影樹影,如夢如幻隱約縹緲,真實得有些虛無。

忽然,靜寂了。廝殺聲馬蹄聲炮火聲……遠遠的蕩了開去,只剩一陣細碎腳步聲,點點都是擊打在禪月心上的疼痛,回頭看著喘著氣跑來的苒兒,眼淚慢慢溢出,順著臉龐滑落。

“我們被叛徒出賣了,官兵從山后偷偷上來突襲,把我們都包圍了,好多人都死了,我們怎么辦?”苒兒驚恐的看著禪月,語無倫次。

“老爺呢?吳公子呢?”

“不知道,剛才好像聽說老爺他們被圍困在飛龍關(guān)上……小姐,你看……”苒兒忽然驚呼。

禪月望向關(guān)隘,濃煙滾滾,火光沖天。無數(shù)的人和馬匹,在火光中呼叫,悲鳴,撕裂 ,倒下。天就要亮了。

魚在無法繼續(xù)的時候,無數(shù)次的想象,在那樣的時刻,禪月如此沉靜的面對變故,內(nèi)心是否也有輾轉(zhuǎn)悱惻?或者,是大徹大悟后的坦然嗎?還是心有所屬同生共死的理所當然?

據(jù)記載,萬歷十六年的春天,官兵久攻不克,死傷眾多,積怨甚深,因此攻占山寨后盡戮降卒,血流成河,土司小姐投崖自盡,傳承七百余年的土司勢力,從此灰飛煙滅。

魚和墨然攜手登上屯堡關(guān)隘,順著小道走到懸崖邊,魚指著對面山崖上的瀑布,對墨然說:“傳說,從第二年的春天開始,繡樓下開遍杜鵑花,紅的如血,白的似雪。”

墨然牽起魚的手,溫柔的吻在那枚婚戒上。



武俠專題


瑯琊令之四面楚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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