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農村的孩子背著課桌去上學。這是微博上近幾日的熱點。
我看到一點都不稀奇,我上小學的時候就是這樣的。那些貧窮困苦的,孤單惶恐的歲月,隨著這個新聞在我心里就又浮現出來了。
最初的時候,二伯家的一個房間被當成了幼兒園,很多小朋友到到那里讀書。我當時三四歲,可我已經很有羞恥心了,我不愿意去上學,因為爸爸沒有給我像其他小朋友那樣的高高的漂亮的小桌子,而是給我一個農村很常見的短板凳,不是給我坐的,是給我當課桌用的,我就趴在上面寫字。我覺得很丟臉,我在心里拒絕去上學。
這段回憶很短。
在我腦海中,就直接跳到去上小學一年級了,究竟板凳和幼兒園怎么了,我也不知道。本質上,那不是一個正規幼兒園,我也沒有上過幼兒園。
上一年級了,我的鄰居家的小孩,和我一個班,她爸爸請木工師傅給她做了一個很漂亮的白色的課桌。大小高低都正合適,她一直用到初中。之后就閑置在家里。那是當時的我十分羨慕的。后來,初二的暑假,我每天到她家寫作業,就是在那個我曾經覬覦羨慕的白色課桌上,我坐在那個課桌上寫作業的時候,似乎覺得小時候的那些委屈和尷尬都沒有了,我甚至為我終于有一天坐在這個課桌上寫作業而自豪。當然,這是后話。
一年級的我,依舊沒有課桌。我不記得自己用的什么上課了。后來小姑媽把小我一歲的表弟送來和我一起上學,姑媽家當時是開餐館的房子是整個村子里最大最氣派的,也是我所知道的最有錢的,我們共用一個課桌。當然那是表弟的。
那時班上有很多女孩子把家里的弟弟妹妹帶到學校來,因為父母要做農活,沒有時間照顧孩子。我有了課桌,但我依舊不高興。因為帶著一個表弟,他小時候很調皮,有一次不知道為什么,他突然用鉛筆劃到我臉上,疼的我回家跟媽媽哭訴不跟他一起上學了。后來姑媽還是覺得他小了就把他接回家了。他晚我一年上學。于是我又沒了課桌。
我對于我沒有課桌而遭到同學們的嘲笑和鄙視這件事十分傷心,因此我現在記不清后來我究竟用的什么課桌了。因為在我記憶中直到小學三年級,爸爸把表姐不用的課桌搬來給我了,而那個課桌原來是給上一年級的弟弟用的,后來父母去城里打工,把年幼的弟弟也帶去城里上學了,城里的小學不需要自己帶課桌。那是我真正的第一個課桌,而一二年級,我用的什么,我完全記不清了,很有可能,還是那條我覺得給我帶來恥辱的短板凳。我的記憶就這樣把他抹去了。
但是表姐的課桌,也并沒有滿足我要得到一個課桌的愿望。課桌是棗紅色的,很大,最要命的是,課桌后面有一個洞。不用說,曾經還是樹的時候,它被蟲咬過了。這個洞成為男孩子們取笑我的證據。他們還試圖通過這個洞來拿我課桌里的東西。我無數次為此懊惱氣憤??墒俏乙矝]有辦法。我不能開口向父母要,我并不知道做一個課桌需要多少錢,但我知道對當時的家里來講,一定是有困難的,心里也不遠父母去花費這個錢
而我留在農村,跟爺爺奶奶和幾個堂哥堂姐住在一起。爺爺奶奶要帶我在內的五個孩子,當然也不會顧慮到我這一點。
當我后來上初中不需要課桌,而弟弟從城里回到農村讀小學的時候,我又幫著弟弟把這個破洞的課桌搬到學校。我心疼我的弟弟,他在城里的小學里,有漂亮的校服,說著我羨慕的普通話,有漂亮校園,每日還有新鮮的豆漿喝,還有春游秋游,還要學習毛筆字,還會打乒乓球,籃球。
而此時,他要回到這個農村破舊的小學,用這個曾經給我帶來無數羞辱的破課桌。我在幫他搬課桌的時候,覺得無比的難過,我不知道我的弟弟有沒有因為這樣一個破課桌受到別人的歧視,但當我有一日從寄宿中學回來,從門口往里看的時候,看到他一個人在悠黃的燈光下在一個大人不要的梳妝臺上寫作業,內心是無比的難過。
所有這些貧窮的,孤單的歲月,是我人生中不能忘記的,至于我究竟選擇遺忘了多少那些歲月,我也記不清。
小時候,我是那樣的害羞,對一切事情都惶恐不已。
因為我得不到任何的關愛,我感受不到任何人對我的重視,我的父母不在身邊,爺爺奶奶無暇照顧我,弟弟也被父母接走了,而我因為從小長得比同齡人高一大截,又成為她們取笑我和疏離我的把柄,也由于我沉默不語,我不會唱歌不會畫畫不會跳舞,得不到老師同學的喜愛。我總是覺得我是在被人嫌棄的歲月里成長起來的。小時候成績還可以,這一點還能得討得一些長輩的歡喜,但只是一瞬間的另眼相看而已,到小學三年級的時候,我突然就對學習全然不通,連奶奶都在訓斥我學習不努力,她一向不管我學習的。我當時覺得人生似乎是要完了。而人生沒有完,當我初一休學初二退學的時候,我才覺得我從此真的是一無是處了,我唯一能引起別人關注的資本都沒有了。幸好當時我能回到父母身邊,得到他們的照顧和關愛,那是我之前從來沒有體會到的。在這樣的關懷中,我才覺得有另一個自己開始形成。但是,那也是很多年之后的事情了。
現在回想這些,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生活循環往復,兜兜轉轉,河流奔騰不息,它之所以成為現在這樣一條奔馳的河,必然是擺脫不了它前面所流經之地的,并且這些都將影響著它以后的流向和水質。
我那苦澀的童年記憶,將伴隨我一生。
2012-9-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