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一直抱怨這個地方，但是你們卻沒有勇氣走出這里。——《飛越瘋人院》，第48屆奧斯卡，囊括最佳影片、導演、男主角、女主角和改編劇本五項大獎。
一
放假前一天，晚上十點。
她在臥室收拾行李。雖說有些煩躁，但想著明天就能一家人自駕去青海湖了，她還是很高興。
他接到幾千里外老家親戚的電話，在客廳說了很久的話，然后走進來看著忙忙碌碌的她一言不發。
“怎么啦？要去加班嗎？”她注意到他靠在衣柜上有點悶悶不樂。憑著自己多年當護士的經驗，以及對這個當醫生的老公的了解，這個時候的電話，多半又是科里有急診。
他沒吭聲，他不知道該怎么跟她開口。
“你抓緊去啊，做完急診早點回來休息，明天開車你可是主力呢。”她催促著。
他更加惴惴不安。
“怎么啦？出什么事了？”她站到他面前問。
“你……我……要不……”
“怎么啦？你說啊？”他越是吞吞吐吐，她越著急。
“我明天得回趟老家，剛才老家親戚打電話說我叔腦溢血很危險，搞不好不行了。”他鼓足勇氣說。老家的叔從小對他很好，小時候家里窮，讀書幾乎都是叔供著上的，這個恩情一輩子都還不完。
“啊……那這個自駕游，怎么辦？”
“要不你帶他們先走，我回去一趟就飛過去追你們。”他話沒說完就覺得自己是個弱智。一個女人自己開車自駕游，還要帶一個六歲和一個三歲小孩。
“怎么可能嘛？孩子這么小，我又開車，又要照顧他們。”她有些急了。
“那怎么辦呢？”他也不知道該怎么辦。為了這次出結婚以來一家人一起走得最遠的旅游，老婆準備了好久，買了不少吃的用的，甚至還準備了睡袋和帳篷，說要出去露營。上周末才分別從外婆家奶奶家接回來的兩個小家伙也非常期待，甚至每天起來都在倒計時。
兩口子背對背坐著，十分郁悶。
“要不……我們……下次再出去？”他試探著問。
“下次！下次？還要說多少次下次我們才能出去一趟？”她一下就激動起來。
“這些年哪次不是說下次，但是哪次下次走成了的？一到要休假你不是手術多就是要加班寫文章？跟你結婚七八年了，現在大寶都要上小學了，你看我們一起出去過沒有？”一提起下次，她有一肚子的抱怨。
“你不也是一樣？我說休息幾天，哪次不是你說你忙？我就不知道你一個普通護士怎么就有那么多事？”他也不甘示弱。
“那不是主任說可能提個護士長嗎？”
“提了嗎？你累死累活的，連續幾年沒休息過一天假，提了嗎？”
“你還怪我，你知不知道，為了請這個假，我上午還和主任吵了一架？你知不知道我有多難？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累……現在你自己去不了，還居然來責怪我……”說起和主任吵架，她再也忍不住抽噎起來。這不爭氣滑落的淚水飽含這些年所受的委屈和心酸。
他知道身邊這個要強的女人這些年很累，他想伸手摟著她。但是，現實的煩惱讓他縮回了手。他雙手抱頭無力地垂下。
“唉……”內心的蒼涼與無助讓他忍不住發出了一聲長長的嘆息。
二
放假最后一天，清晨。
早早地把孩子叫醒收拾完畢，就開始搬二兒子的東西裝到車上。孩子很敏感地問“媽媽，我們要去哪兒？是去旅行嗎？”
“送你去奶奶家。”聽到媽媽的回答，二兒子有點悶悶不樂。
“爸爸，我們要去哪兒？不是去奶奶家，對吧？”小家伙很不情愿，剛和父母哥哥一起呆了半個月又要被分開。
看著三歲的小兒子他很愧疚，這三年來，由于兩口子工作都太忙無法照顧，兩個孩子奶奶家一個外婆家一個，轉來轉去，很少在自己身邊。大兒子要上小學，不能送回老家，上學放學時間還剛好可以調整去接送。小兒子斷然無法留在家，沒人照顧。
“送你去爺爺奶奶家。”他狠了狠心。
“哥哥要去嗎？”
“不去。”
“我不去爺爺奶奶家，我要在爸爸媽媽家。”孩子邊說邊哭鬧起來。
他蹲下身子試圖安撫孩子，可是孩子無法接受又要和爸爸媽媽分開，又要和哥哥分開的事實，一直哭鬧著。
“別哭了，再哭爸爸揍你了。”他有些著急。
孩子自顧自哭著，眼淚鼻涕一臉。
“你來逗逗他嘛。”他對老婆吼道，語氣不善。
“你怎么不逗，他不是你兒子？”她也沒好氣，不甘示弱。
“你別他媽嚎了，聽到沒有。”他高高揚起了手，僵在空氣中。
孩子被嚇著不哭鬧了，鼻子一抽一抽的。
他緩緩抱著那個稚嫩的肩膀，也許是希望這個肩膀能獲得一些支撐的力量。
這個堅強的北方漢子將頭輕輕地依在孩子的肩上。他沒有敗給這些年工作留下的拇指腱鞘炎腰椎間盤突出髕骨缺血性壞死帶來的疼痛，也沒有敗給探索高深的職業技能的所遭受的失落，然而，現在，那無聲滑落的眼淚卻敗給了這無力自理的凌亂不堪的生活。
遠遠的雷聲隱隱響起，空氣里滿滿的都是雷雨前的煩悶。也許，這場雨之后會清涼些，他模模糊糊地期待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