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的年紀,卻是多么不一樣的青春啊?且行且珍惜!
文/江欲行(jollywing@foxmail.com)
(一)
畢業前,我寫學位論文的時候,常在實驗室里熬夜,甚至通宵。
而管理實驗室的物業領導規定,學生在晚上11點半之前都要離開實驗室,所以每天晚上值夜班的保安都要一個機房一個機房地驅趕學生。
有的保安比較靈活,學生說需要加班,請他通融一下,他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任你在機房過夜生活,他安然睡他的覺去了。可是“敲門哥”從來不通融,一定要把人趕走才罷休的,所以我們都很煩他。
“敲門哥”二十五六歲的年紀,膚色黑,臉上很瘦,顴骨突出,雙眼總是布滿血絲,不知道是不是熬夜熬的。他新上崗不久,但很快給我們留下了深刻印象。他到機房趕人時,總是先敲門,直到有人給他開門或聽到機房里人的大聲應答,他才會把半個身子探進機房:“時間到了,該走了吧?”如果得不到響應,他就會一直敲門,直到我們受不了了去給他開門。所以我們都叫他“敲門哥”。
因為“敲門哥”從來不通融,到了時間一定要我們走人,所以沒過多久,大家都向他屈服了:只要是“敲門哥”值夜班,一到時間大家都自覺地離開。
(二)
又是一個“敲門哥”值班的晚上,又快到“敲門哥”敲門的時間了,同機房的兄弟都自覺離開了,而我不能走,我為了趕論文進度,必須加班。
十一點半,準時響起了熟悉的敲門聲,“當當當,當當當,……”,單調地節奏,不停地重復著。
我心里煩躁,故意不理他,看他敲到什么時候。他敲了很漫長的一段時間,我都忍耐著不作聲。
聽不見應答,“敲門哥”也許斷定機房內沒人,就推開了門。我站起身看著他。
“敲門哥”似乎被我嚇了一跳,趕緊又帶上門退了出去,接著敲門,“當當當,當當當,……”。
我了個去,我真服你了,“敲門哥”!你真是個堅守自己原則的人!
我過去將一扇門打開一半,我在門里,他在門外。他問:“什么時候回去?”
我說:“我今天的工作還沒完成,可能得通宵加班,不回去了。”
“敲門哥”問:“有你導師簽字的加班證明嗎?”
我說:“沒有,什么時候加班還需要導師簽字了?導師都回去休息了,這次就算了吧。”
“敲門哥”說:“那不行,沒有證明你就不能留在這加班,這是領導規定的。”
我說:“領導又不來查,你睡你的覺,我只開一個燈,不會有事的。”
“敲門哥”說:“那不行,你等明天開了證明再加班吧。”
我有點氣憤,說:“我的工作今夜必須完成,哪能等到明天?別人值夜班時都有個通融,你別這么死板好不好?”
“敲門哥”也不生氣,仍然慢聲慢語地說:“你別為難我,我找個工作不容易,出一點差錯工作就丟了,我就沒錢吃飯了。”
我說:“不是為難你,是你根本不必這么認死理,你睡你的覺,我加我的班,皆大歡喜不好嗎?”
“敲門哥”說:“人不走干凈了,我躺在床上也睡不著。我得一直擔驚受怕的。要不這樣,你先加班,我等你走了鎖好門再睡。”
我說:“我通宵加班,你一夜不睡嗎?”
“敲門哥”說:“那你現在就走吧,你別為難我。”
我說:“好了,你先休息會兒吧,我一會兒就走,走的時候叫你。”
“敲門哥”這才答應著去了。
其實這是我的策略,我想他一會兒熬不住困也就睡了,我就可以在機房通宵了。不想兩個小時后,凌晨一點半,又想起了熟悉的敲門聲。我操,真服了你了,“敲門哥”!再不讓你睡覺,我真于心不忍了。
我打開門,“敲門哥”問:“忙完了嗎?”
我故意說:“沒呢,不是說好要通宵的嗎?”
“敲門哥”說:“你別為難我。”
我說:“算了,不耽誤你睡覺了。我現在回去,明早來加班,你可得給我開門啊。”
(三)
在鬧鐘的幫助下,我第二天早晨六點半就到了實驗室大門前,一刷卡,發現大門還沒開,不禁有些生氣。
跑去敲保安休息室的玻璃,也沒人應。扒著窗一望,休息室里竟沒人。靠,人去哪里了?到時間了,也不把大門打開。我更生氣了。
我又使勁敲了幾下窗,仍然沒人應。只好回到大門前等,不自覺地心里已經醞釀好了對他發泄的情緒。
又過了十分鐘,他才從廁所那邊過來。又回休息室穿好制服,才來給我開門。
我劈頭蓋臉地質問:“你怎么回事啊?”
他說:“我上廁所了。”
我說:“上廁所,為什么不把門打開?”
他說:“我怕我在廁所的時候,領導來查崗發現我不在。”
我咄咄逼人:“規定幾點開門啊?領導就允許你不按規定時間開門嗎?”
“敲門哥”不說話了,似乎怕我告訴領導。
我說:“你真是……,晚上不讓加班,早晨來趕班還進不來人,你們是保障我們還是妨礙我們啊?領導會允許你們這么做嗎?”
這時另一個物業人員——在拖地的大姐,過來勸我,說:“算了,這小伙子剛來,犯點錯正常,你說過他一次,他就知道怎么做了。”
其實我的氣已經消了,再經大姐這么一勸,就不再多說,過去拿機房的鑰匙。這時“敲門哥”湊上來,怯怯地說:“你不會告訴領導吧?”
看他的可憐樣,我意識到這份工作對他的重要,倒覺得剛才那樣對他有點過分了,說:“放心吧,不會。剛才只是太著急了,你知道我昨天的工作還沒完成,就被你趕走了。所以,現在去趕工,沒時間打你的報告。”
“敲門哥”剛放松的臉色又緊張起來,問:“那趕完工之后呢,會不會告訴領導?”
我又哭笑不得了,說:“我服你了,哥。不會打你的報告,永遠都不會,放心吧。”
“敲門哥”這才放松地笑了。
(四)
臨近中午的時候,我去辦公樓辦事,居然在辦公樓值班室里發現了“敲門哥”。他正看著我笑。
我走近了問:“你白天還要在這值班嗎?”
敲門哥點頭說是。
我說:“白天值多久啊?”
他說:“一天。”
我說:“天哪,那你不睡覺了?”
他說:“在你們實驗室值班的時候不是能睡嗎?”
我似乎突然受到很大的震撼,在心里說道:“你能睡嗎?以你那么老實,你每天得凌晨一兩點才睡吧?而白天六點多就要起來了吧?每天才能睡多長時間,肯定長期睡眠不足吧?怪不得你的雙眼總是紅通通的,布滿血絲。”
回過神來,我問他:“這么辛苦,你一個月多少工資?”
“1000塊錢。”
在這個高消費的城市,在這個物價飛漲的時代,1000塊錢剛夠養活自己吧?我的心有些凌亂,就跟“敲門哥”說我還有事,先走了。
走在路上,我忽然覺得自己是個恃強凌弱的人。
我二十五六歲的時候,正自由地風光著,每天有工資,吃喝不愁,不想在實驗室待就溜出去,和同學游玩去了。
而“敲門哥”現在呢,每天除了值班還是值班,吃不好睡不好,還不免提心吊膽。我觀察到的他的娛樂就是抱著他那老舊的收音機聽聽歌。他玩過網絡游戲嗎?有女孩子愿意做他女朋友嗎?……
同樣的年紀,卻是多么不一樣的青春啊?而我還對他惡語相向,我斷定自己是做過一回惡人了。
我想:以后我還是白天少看一兩部碟,少上會兒網,盡量把工作在白天完成,盡量不加夜班,免得又欺負我們的“敲門哥”。
初稿: 2012-02-12
如果你喜歡我的文章,可以點 這里 給我打賞,五分一毛也是對我的認同。